更出乎殷九野预料的是, 纪知遥这人他还真的去了!
他不禁扼腕叹息:这是何等的智障啊!
坐在渔樵馆里, 他看着对面正捏着棋子锁眉头的温阮,笑道:“你老是学不会下棋,是你根本没用学吧?”
“那是当然了。”温阮挑了下眉头:“只有我不想学的, 没有我学不会的。”
“臭屁。”
“我准备明天去盛月姬学驭夫之道。”
“这个不用学,你已经是高手了,我给你治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那这棋……”
“我输了。”
“所以……”
“所以愿赌服输, 近日你找秦落落描妆面的钱,全由我结帐。”
温阮低着头笑,落子说道:“现在就看我爹和我大哥的了。”
殷九野看了一下她落子的地方,这棋……下得是真臭啊。
温阮的爹他坐在晋王府上喝茶。
晋亲王一脸满足地看着不远处亭子里画画的画嵬,神情看上去很轻松。
温仲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咂摸了一下嘴巴:“这儿子, 不错啊。”
“滚。”
“……”温仲德摸了摸鼻子:“都他妈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你还记仇呢?”
“搁你你不记?”
“不记,我这人心胸多开阔啊?”
“是,你心胸开阔, 开阔到将纪知遥调离京中, 留下一座毫无防御的空城, 由着你作乱。”
“咋能说是空城呢,还有京中守备军五千人呢!宫中还有御前侍卫呢!”
“嗯,五千人,加上宫里的我顶多算有六千人,温仲德,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这六千人你整起来像不像是砍菜?”
温仲德摸着胸口,认真地说:“我摸着我的良心说,像切豆腐。”
晋亲王白了他一眼,抿了口茶,说:“反正我能做的都做了,但有一点啊温仲德,我那些旧部,一个都不能少。”
“少不了,你呀,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当初我能让他们平平安安的,现在同样能。”
“庞涛真是你的人?”
“算是。”
“老狗贼,奸滑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就是诓了你进京嘛,你不至于骂我骂了几十年还不解恨吧?”
“那我儿子呢!”
“当初谁让你不听我的话,非他妈信陛下那张嘴呢,我跟你说了陛下他在架空你的兵权,你还说我居心不良,挑拔你和陛下的关系,行呗,那我就不说了。好,我不说了你又怨我不跟你说,你咋跟个娘们儿似的那么难侍候?”
晋亲王被靖远侯的话气得瞪了半天的眼睛,但气归气,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词儿来。
最后他指了指画嵬,说:“这孩子,我不管以后怎么样,你得保着他。”
温仲德笑呵呵地点头:“保,他是我闺女的朋友,我当然要保。”
“你就这么心疼你闺女?我看你那两儿子跟捡来的似的。”
“你这没闺女的你懂个屁,闺女儿多好啊,啧,闺女儿笑容甜甜的,说话软软的,抱着香香的,就是拿全天下所有的宝贝跟我换,我也不换。”
“到最后还不是得嫁出去?”
“不提这茬你能死?”
“早晚得嫁人,改叫别人的爹为爹,别人的娘为娘,娇娇儿地养了十几年还得给别的男人生孩子,生孩子多疼啊,搞不好还会死,你那媳妇儿不就是生孩子死的吗?”
“我弄死你丫你信不信?!”
晋亲王扳回一城,得意地喝茶。
靖远侯气不过,一巴掌掀翻了他的茶杯。
两老头揪头发扯胡子地打了一架。
画嵬见此奋笔急描,画了个表情包。
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上次靖远侯准备宫变结果被文宗帝洞悉的教训,温阮他们不会在同一个阴沟里跌两次。
文宗帝的确察觉到了前线的异样,也的确看出庞涛的军情有不对劲,但文宗帝按下不动,想再等一次鱼儿入网,他一网打尽。
但这一次,温阮和靖远侯没给他机会。
纪知遥率铁骑星夜急驰,离京回军的第二日,殷九野就驾了快马从后跟上。
温阮不理解她爹为何叫阿九去,而不是大哥,明明大哥跟纪知遥的关系更好些,不是么?
她爹的解释是:“要是谈崩了呢,你大哥那身子骨不得被纪知遥一箭穿心呐?”
温阮扎她爹的心:“你就不怕阿九被安陵君一箭穿心?”
她爹气得跳脚:“你还没嫁给他呢,就这么帮他说话,你是不是不准备要我这个老父亲了!”
温阮:“我陈述事实而已。”
温爹:“我们家不需要事实,我们家要的是偏心!”
温阮:“……”
温爹气鼓鼓,越想越生气,气到最后,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阿九头上,反正不管他怎么想,都是阴九那王八犊子的错!
在某一个冬雪飞扬的日子,温阮听召入宫。
这一回与往常不一样,是传了温阮和温仲德同时进宫。
距上次见到文宗帝,已经过去了不短一段日子,温阮再次见到这位天子时,险些没认出来。
他瘦了太多太多,头发干枯发黄,眼窝深陷,乌青重得像是挨了谁两个拳头,手指也枯瘦了,就连嘴唇都泛着极不健康的紫色。
跟往日那个龙章凤姿的英明圣主相去甚远,几乎是换了个人。
温阮听说,陛下已有最少半月不曾好睡过了。
宫里的下人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地侍候在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想而知,近日来的文宗帝的确是喜怒无常。
但就算是这样神智不清的文宗帝,也还能设局于温家,当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帝王若是脑海清明时,温家斗倒他要费多少力气。
他见到温阮时,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声:“月儿……”
温阮弯唇,她就知道,狗血言情文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就算是皇帝也遭不住这天雷滚滚的狗血兜头泼下来。
她行礼,声音清朗:“臣女温阮,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但文宗帝已经出现了幻觉,尤其是在面对着温阮这张与阮明月近为相似的脸时,更是幻影重重,他跄踉着步子下了御案,靠近温阮,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又唤了一声:“月儿,是你回来了吗?”
温阮再次说道:“臣女温阮,见过陛下。”
“温阮……哦,是阮阮啊,来,让姨父好好看看。”
文宗帝凑近了看着温阮的脸,怪异地笑出来,那笑容颇为神经质,又念了一声:“是月儿的孩子呀,阮阮,你长得可真像她啊,仲德,你说是不是,她像月儿吧?”
靖远侯行礼,笑答:“回陛下,不像,阮阮与她娘不一样。”
“胡说!”文宗帝忽然提高了声音喝一声:“怎么不像,明明就是像,孤说像就像!”
然后他又赶紧放软了声音,带着些讨好般的意味:“来,阮阮过来,随姨父来,姨父喜欢你,不,孤喜欢你。”
他伸着手要牵住温阮。
温阮往后藏了一下。
“阮阮不怕,孤让你做皇后好不好?皇后母仪天下,没人敢对皇后不敬,月儿陪着孤,陪着孤看这天下,月儿,我跟你说啊,这天下甚是壮丽,有壮阔山河,有日升月落,还有春花冬雪,都是你的,对了,还有你最喜欢的海棠花,我在宫里种了好多好多的海棠,就等你来看呢,花开的时候啊,像云一样,一树一树的,我全都送给你,月儿,你喜欢吗?”
温阮听着文宗帝的癔语,看了她爹一眼。
她爹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看他做什么?!”文宗帝似是生气,瞪了下眼睛,又觉得自己声音太重了,连忙小声说:“月儿别看他,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没有我好,自雨亭我也可以给你修,我给你做雨帘,滴滴嗒嗒,哗哗啦啦,我们听着雨声入睡,你最喜欢雨声了,你还喜欢雨打竹林,我记得你说过,满眼青绿,生机盎然,看着就让人心中喜欢,你喜欢,我就送你!”
“陛下!”温仲德粗重着声音喊道。
这一声似乎把文宗帝喊清醒了不少,眼中有了些清明。
温仲德拱手:“陛下喝醉了。”
“仲德啊。”文宗帝忽然挺直了腰背,负手看着他,那股迫人的龙威又凛凛而出,他看着温仲德,问:“孤想留阮阮在宫中,你应还是不应?”
“回陛下,不应。”温仲德给文宗帝气得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去他妈的体面。
“你是臣子,孤为君王,君王有令,你身为臣子为何不从?”
“臣为陛下着想,好臣子当劝阻陛下犯错。”
“你的意思是,孤错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孤这辈子最大的错,是没在当初就斩了你。”
温仲德笑:“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文宗帝桀桀怪笑:“仲德,你是不是觉得有了庞涛和晋王旧部,你就稳操胜券了?”
“陛下英明,自有安排。”
“孤知道你派了那个阴九去追纪知遥,没用的孤告诉你,纪知遥带了孤的手谕,阴九拦不住他,纪家的人忠诚,他绝不会背叛孤。庞涛所率大军皆是纪知遥一手培养出来的,只要纪知遥去了,他们看到手谕,自会回到纪知遥的麾下”
文宗帝按了一下温仲德的肩,轻声道:“孤早就觉得那个庞涛有问题了,但孤一直不动他,就是等着今天呢,仲德,你不是孤的对手。”
温仲德还是说:“陛下英明。”
“为什么要杀太霄子呢,嗯?孤难得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他死之后,孤觉得很多话都没人说了,这些天孤一直在想月儿,若是他在,必能理解孤的这番苦思,他以前就能懂孤,仲德啊,孤近日来,总是看到月儿,你说,她是不是来找我寻仇了?”
温仲德抬头看着皇帝,咬了咬牙关,问:“陛下认为呢?”
“我不是有心要害死她的,我只是不懂,她为什么喜欢你而不是喜欢我,我就是去问了问,我把她吓着了,我不是故意的。”
文宗帝又陷入了那种神经兮兮的状态里,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着。
温阮从他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了当时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