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的暗斗都已接近了尾声, 现在是温家这位大公子走出来, 将残局扫尽的时候了。
他要带着老太太出城门时,遇到了王成的阻拦,温北川反问他:“我犯了何事, 不得出城?老祖宗又是哪里开罪了你京中守备,不可去见见她的孙子?”
王成有苦说不出,这事儿咋说呢, 陛下是有旨,要盯着温家之人,但也的确没说不许温家之人出城去,更没提不许纪家老祖宗出城这话。
温北川一派好心人的样子:“这样吧,王大人若不放心,跟着我便是。”
于是王成真的一路跟在他们身后——那时, 温阮刚到回春阁。
温北川带着老太太直接去找纪知遥, 纪知遥见温北川扶着老太太前来,脸色微变。
“纪将军,老祖宗说来迎你凯旋, 想看看你的将军风采。”温北川将老太太的手递入纪知遥掌中。
老祖宗怜爱地摸了摸纪知遥的脸:“阿遥啊, 你打胜仗回来了?”
纪知遥难过地看着老祖宗, 点点头,说:“是啊,奶奶,孙儿打大胜仗回来了。”
老祖宗笑得满脸慈爱欣慰。
纪知遥又看看温北川,这是险些被自己一箭射杀的人, 他想问什么:“你……”
温北川轻轻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别惊着了老人家。
“多谢。”纪知遥说。
“客气,多年不去拜见老祖宗,是我这个做后辈的礼数不周。”温北川笑道:“老祖宗,您可别见怪啊。”
“不见怪不见怪,以后常来府上坐,你们年轻人,多多走动才好,莫要生份了。”老祖宗笑呵呵地说道。
“好,一定。”温北川笑得温雅从容。
纪知遥叫了个兵蛋子扶着老太太往后些,然后才靠近了温北川,一脸的郁闷之色。
温北川看得好笑,回头看了一眼王成,王成脸色极难看,恍然大悟了什么,急急回身往城中去了。
温北川看着轻笑,问纪知遥:“进宫后,你知道该怎么跟陛下说吗?”
纪知遥蒙了一蒙,面上有点过不去,犟嘴道:“当然知道了!”
温北川怀疑:“真的?”
纪知遥结巴:“……那,那你有什么指教?”
温北川:“……”
这个纪将军啊,还是早些回军中去吧。
他低声道:“你一直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也想要动手来着,可是城门处尽是载歌载舞的百姓,若见血光,怕是要吓着这些人,传出些不雅之语,有损陛下天威,你一心忠君,不愿陛下英名遭人诋毁,故而迟迟未动,最后收到了陛下的圣旨。”
纪知遥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收到了圣旨?”
“……”温北川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纪知遥:“我会算,行吗?”
“……你们家的人都会算吧?温阮也会!”
“温姑娘,纪将军,辛苦你长长记性。”
纪知遥翻了个白眼,又问:“但王成这儿怎么说?我在城外三十里啊,不在这儿。”
“是啊,王成该怎么说?”
“你少给我打哑谜!”
“王成若不想丢掉性命,只能说你一直在这儿,否则就是他失职,放了我小妹出城而未察觉,使陛下的计划落了空,懂了吗?”
“懂了,温北川我发现你们家的人都鸡贼!”
“……这叫智慧。”
“可拉倒吧,就连那阴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到这个,太霄真人如何了?”
“喏,那儿呢,死了。”
温北川看了一眼旁边躺着的太霄子,面色微异:“怎么回事?”
“照你们家阴九的说法,是他练双修之道练得走火入魔,经脉倒行,心脉断绝而死。他怎么不说太霄子他是因雨天路滑,摔了一跟头撞在石头上,撞死的呢?”
温北川老神在在:“因为他头上没有伤口嘛。”
“……”
“告辞,替我向老祖宗说一声,我下回再去将军府看望她。”
“还是那句话,多谢了。”
温北川想了想,还是没说出那句叫纪知遥不要愚忠于陛下的话来,对一个将军说这种话,好像太不应该了,将军若失去了忠诚,还叫将军吗?
所以温北川只是抬手,停下,最后拍了拍纪知遥的肩,傻人有傻福啊。
王成见到纪知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事儿出问题了,定是有什么人见过了纪知遥,纪知遥才没有提着温家门客的脑袋过来,所以他才急急地回头,去找温阮——而温阮,早在回春阁里换好了衣服,等着他来。
时机卡得刚刚好,王成始终慢他们一拍。
文宗帝足智多谋,只可惜手下这些人有些上不得台面——恰如靖远侯说的。
后来的事情,无非是纪知遥回宫复命,照着温北川教他的说了一遍,文宗帝看得出这其中的猫腻,可他想问罪也问不了什么。
唯一能证明温阮出过城,找过纪知遥的人是太霄子,而太霄子已经死了。
其他的将士都是纪知遥的亲兵,绝不会开口指认温阮。
一切由着温家的人胡编乱造了,只要没有明显破绽,他们总能圆过去。
文宗帝看了纪知遥一会儿,挥手让他出宫。
纪知遥明显感觉得到,陛下对他不信任了。
此刻没有动他,也只不过是因为陛下还要用他。
文宗帝望着太霄子的尸身,兀自苦笑了下:“好一个走火入魔,经脉逆行而死,太霄子啊。”
他在太霄子身边坐了很久,是有些心痛的。
太霄子不算聪明,跟机关算尽的温仲德和自己比起来,太霄子简直可以用天真来形容。
但这样天真的人,恰好是文宗帝可以倾诉说真话的对象——就像大多数霸总总会爱上小白花一样,爱上他们的好清纯好不做作。
可现在太霄子不在了,文宗帝也就再无可以掏心说话的人了。
而且,太霄子一去,文宗帝也就真的不知道如今的太子是何面目了,更不能让太霄子帮他指着街边的王二麻子和张三李四,说那就是太子。
文宗帝沉沉地叹气,抬手理了理太霄子身上的道袍,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久不能回神。
像是在回顾此生可信任之人还有几个,也像是在回想此生那段有朋友有爱人有梦想的青葱年月,还像是在为一个有几分交情的朋友哀悼。
……
温府。
温阮与温北川依次回家,先到家的是温北川,然后温阮和殷九野才从回春阁回府。
殷九野手里提着一大堆温阮买下的胭脂水粉,活脱脱一副陪着心上人刚刚逛完街回来的架势。
大家在花厅里相遇,沉默相对,都说不出话。
外面的红日往地底沉。
十一月三日,这个被无限拉长的日子,终于在第一颗星星眨动眼睛时,结束了。
殷九野坐在右边的椅子上,看了看靖远侯,又看看温北川,说:“我有话想与诸位说。”
温仲德喝着茶,慢声道:“过两日吧,今日大家都累了。”
“此事……”殷九野还想说什么。
温仲德却抬了下手,抬眸看他:“过两日,听话。”
他此刻已经知道了宫中之事,知道了自己险些闹开的那场宫变早被陛下了然于胸,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殷九野便只好收回了要取下面具的手。
“阮阮啊。”温仲德叹着气,看向温阮。
温阮点头:“爹。”
“辛苦你了。”
“爹哪里话,这是女儿该做的。”
“你怎么知道要出城去找纪知遥的?”
温阮看了一眼已经窝回自己怀里的二狗子,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的这只猫儿是她的福星,还是一个讲义气的福星。
她只能说:“我料想宫中今日肯定有事,又与安陵君有过一席谈话,猜到他今日会在城外,便去了。”
她的这番说辞自然不能说服靖远侯,但大家都不再问了。
事情到底是如何一步步演变到最后那般情景的,大家心里都清楚,那是所有人的齐心协力,各司其职,就像拼图,也像下棋,共同造就了现在这局面。
在这场“战役”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参与其中,就连落落,连于悦都被调动了起来。
实在是一场耗费心神的大战。
温阮心力交瘁,又淋了大雨,这会儿只觉全身酸痛,头脑昏沉,像是病了。
她起身行了一礼,说:“爹,大哥,以后有事不要瞒着我了,你们看,其实我比你们想象中的更理智些,也能帮上你们不少忙。”
“对,阮阮长大了。”靖远侯欣慰地看着温阮。
“我先回房休息了,爹也早些歇着吧,大哥也是。”
“好。”
温阮抱着猫儿回到春庸阙,端端正正地在床沿处坐了会儿,忽然松了力气,连人带猫地倒在了床上。
二狗子在她怀里撒娇:“阮阮你抱抱我,亲亲我,你得谢谢我,我今天就是你们家的大功臣!”
温阮揉着二狗子的脑袋,又亲了一下它的大脸:“谢谢。”
二狗子趁机钻进温阮胸口:“那你让我踩几下,虽然你的没有于悦的大,但好过没有嘛。”
温阮提着它的后颈起来。
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的二狗子:“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温阮抓过被子将猫儿裹起来,迷迷糊糊地说:“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别生病了。”
“你是不是病了?”
“有点感冒。”
“吃药啊,你有病得吃药啊!”
“睡一觉醒了再说吧。”
温阮抱着猫儿睡到一半,一翻身翻进了一个胸口,连忙睁眼看了看,看到是殷九野才放心地躺回去,偎在他怀里,问:“我爹知道你在这儿吗?”
“那我能让他知道吗?”
“……”
殷九野收紧手臂抱着温阮:“你有些发烫,要不要我帮你叫大夫?”
“不用了。”
“我看于悦挺喜欢二狗子的,你要不要把二狗子送给她算了?”
“……”
“不然它一直这么横在我们中间,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二狗子自两人中间一跃而起,像个小人儿似地站着:“咋地,我这是为你的清白着想!阮阮你是不知道,这臭不要脸的趁你睡熟的时候亲你!而且不止一次,他亲了又亲,亲完鼻子亲嘴巴,亲完嘴巴还亲你头发!我拉都拉不住,他还想把我关在外面,幸好本AI身手灵活!我呸!这个下流胚子!”
温阮:“……”
殷九野:“你看,它还这么吵,是不是送给于悦更好,反正于悦也很吵。”
二狗子:“九阴真经你要不要脸,要不是我看着你刚才是不是准备脱阮阮衣服?老子是正义的卫士,道德的标兵,专打你这种臭流氓!”
温阮:“……”你嚷嚷着要踩奶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正义凛然的。
殷九野:“真的好吵,喵喵喵的,喵个什么劲儿?”
温阮心想,这大概就是高级版的对牛弹琴吧。
温阮抱过二狗子,在它耳边轻声说:“你再吵吵嚷嚷的,当心他教你练葵花宝典,那你的小仙猫……”
“打扰了,告辞!”
二狗子一蹿而下,飞快地去找它的小仙猫了。
殷九野看得奇怪:“你跟它说了什么?”
温阮一脸正经:“我让他去抓老鼠,现在的猫儿是越来越像话了,都把看家本领忘了。”
殷九野:“……”
温阮笑着窝进殷九野胸口,小脸在他颈下蹭了蹭,“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殷九野喉结微动,声音也有些喑哑。
他觉得可能是温阮后来试的那个香粉有点问题,不然他不至于这么心神荡漾的,有点难以把持。
嗯,一定是!
他可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你今日想跟我爹说什么?”
“你说话归说话,解我外袍做什么?”
“你身上凉快,我靠着舒服。”
“很快就不凉快了。”
“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