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有预感, 这个宫门,阿九他大概率是走着进, 躺着出, 白布一盖,全村老少来吃饭。
原温阮想嫁纪知遥,死的是温家和温阮。
那是因为纪知遥是军中重将, 而那时又还没有庞涛这么个人站出来瓜分他的军权。
为天下社稷想,加之私怨,文宗帝他选择动温家。
而此刻的阿九不过是一个门客,文宗帝杀起来毫不费力,不必做选择题。
温阮脑子里极快地想着主意,这事儿她该怎么回绝了文宗帝, 甚至让文宗帝以后都不传阿九进宫。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皇后娘娘盈盈笑道:“陛下这话倒是让臣妾颇为感慨。”
文宗帝笑看着皇后:“月儿怎么了?”
皇后牵起温阮的手,怜爱地看着她:“阮阮娘亲去得早, 臣妾这个做大姨就是阮阮半个娘,那陛下自然也算是阮阮半个父亲, 如今她有了意中人,臣妾与陛下总该要见见的,也好心里有个底嘛, 陛下,说来咱们也好些时日没有出宫了,要不,改日陛下舍臣妾一个恩典, 我们一同出宫走走?”
文宗帝轻蹙眉头。
半个父亲?
皇后这话暗示得不要太明显了。
温阮暗暗地替皇后捏了一把冷汗,这种在作死线上反复横跳的事儿,皇后做起来好像挺顺手啊?
见文宗帝不说话,皇后软着嗓子嗔了一声:“陛下,你就允了臣妾这回嘛,臣妾也好久不曾出宫了,陛下就不想陪臣妾出去走走么?”
文宗帝摇头笑道:“你啊,身为皇后,却还总是这么多小性子。好,孤允了你便是,明日孤与你一同出宫,顺道去看看靖远侯,这个老家伙也好些日子没上朝了,孤挂念他得紧。”
“谢陛下。”皇后满眼是笑地行礼谢恩。
温阮看着这帝后恩爱的场面有点后背发寒,两位都是好演技啊,作戏作了这么几十年,还能不露半分破绽,这样的本事,温阮自愧不如。
看着,都觉得累啊。
皇后牵着温阮的手,送她出宫,到了文宗帝看不见的地方,就赶紧把她的手甩开,特别嫌弃地擦了擦手。
“谢娘娘今日周旋之恩。”温阮福身行礼。
“谁替你周旋了,我自己想出宫,关你什么事,滚吧。”皇后翻了个白眼。
温阮也不跟皇后生气,娘娘是个傲娇的大姨。
温阮越走走远,皇后看得心底五味杂陈,搭上女官的手臂,喃喃自叹:“造孽啊,长一张什么样的皮相不好,偏要似她娘,阮明月啊阮明月,你可真会留祸根。”
女官想了想,说:“娘娘宽心,温姑娘机智过人,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懂个屁。”皇后骂了一句。
女官闭嘴。
皇后转身回广陵殿,走了两步又有些疑惑:“方才本宫见温阮见着淑贵嫔,似是毫无异样?”
女官不说话,我懂个屁。
“问你话呢。”皇后不满地看着女官。
女官:……我真的太难了。
女官说:“许是没有仔细看吧。”
皇后撇嘴:“她瞎啊?淑贵嫔都只差怼她脸上了,她还没看仔细,眼睛被眼屎糊住了?”
女官:“……淑贵嫔娘娘毕竟是陛下的妃子,温姑娘便是心中有疑,也不敢表露,更不敢细问的。”
皇后嗤笑:“那还算她有点脑子,不对,你是说本宫想不到这么周全了?”
女官:……娘娘您爱咋咋滴吧,别问我了。
皇后白了女官一眼,不再纠结了。
第二日早朝后,陛下和皇后在温北川的陪同下,一道来侯府。
靖远侯从昨儿个晚上就开始骂娘,暗戳戳地把文宗帝骂了个狗血淋头,祖坟冒烟。
今日却是一脸的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谢主隆恩,不胜惶恐。
他领着温阮和温西陵站在大门处迎着文宗帝和皇后,站得他脚有点麻。
文宗帝一身常服不掩天威,抬手笑道:“仲德你不必如此多礼,今日孤与皇后微服而来,只是来看看你,也跟你唠唠家常。”
靖远侯拱手道:“陛下厚爱,臣心中万份感动,实不知何以言表。”
“那就别表了,进屋坐吧。”文宗帝抬了一下靖远侯的臂膀,与他一前一后地往花厅走,又说,“那个门客呢?”
“已在府内,只等陛下通传。”
“不急,孤与月儿难得出宫一次,与你和阮阮先说说话。”
阮阮在旁侍候,温西陵摸到机会,一溜烟儿小跑地跑到隔壁房间,找到正气定神闲饮茶的殷九野。
“阴九阴九!”温西陵跑进房中,闭紧了门,紧张地说道:“陛下和娘娘来了!”
“我知道,我听见外面的动静了。”殷九野笑道:“怎么了?”
“老弟啊,你要记着,陛下这个人喜怒无常,君心难测,我哥在他手底下当官都快被折磨死了,你千万要当心,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答得太好,也不要答得不好,总之,和稀泥就完了,你千万不要跟平时一样莽撞,这回是陛下,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由不得你乱来的。”
温西陵说了这一大堆,字字殷切,句句担忧。
殷九野看了温西陵一会儿,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担心,提醒自己不要犯了天威。
他笑道:“多谢二公子提点,我会注意的。”
“不要说我!”温西陵急啊,“你见到陛下,要自称草民,知道吧?”
“好,知道了。”
“还有还有,我那个皇后大姨也是个古怪得不得了的人,她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你不要在意,她说话就那样,但对你肯定没什么恶意,你要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别往心里去。”
“嗯,我记下了。”
“对了,我小妹到时候肯定在,你不要跟她眉目传情的,在天子面前,这是不雅之举,记着啊!”
“是,我记着。”
“我想想还有什么,哦,对了!”
温西陵几步上前,让殷九野站起来,理了理他身上的衣衫,抹平了细小的皱褶,“面圣这事儿,仪容也很重要,别让陛下找到什么空子挑你的刺,别坐着了,就站着吧,省得衣服起皱。”
殷九野看温西陵为他忙活来忙活去,有些动容。
若非是真的已将他看作一家人,是不会如此上心,如此担忧,如此提点的吧?
温西陵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阴九啊,我小妹喜欢你,温家就自会保着你,你也别太紧张,陛下轻易不会动温家的人,没事的。”
殷九野拱手,向温西陵道谢:“多谢二哥。”
“什么二哥,你们还没成亲呢,二公子!”
“那多谢二公子。”
外面下人轻唤了一声:“阴公子,陛下传您去花厅。”
殷九野看了温西陵一眼,让他安心,打开房门,提了下袍子,走向花厅。
与其说这是温家未来的准女婿见姨父和大姨,不如说,他这个儿子来见见他亲爱的父皇大人和母后大人。
他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文宗帝这个老狗逼如今怎么样了。
殷九野昂首阔步,步入花厅,温阮看着他远远走来的身形,暗自提了一口气。
殷九野提袍叩拜:“见过陛下,陛下万岁,见过娘娘,娘娘金安。”
他略去了“草民”两个字。
“起来吧。”文宗帝抬手,语气听上去,很是漫不经心。
殷九野起身,半低着头。
文宗帝有一晌没出声,静静地看着殷九野。
殷九野不卑不亢,也就那静静地立着,由着文宗帝打量。
“这孩子生得倒是身形高大,只是不知,脸上怎么戴了个面具?”皇后轻笑着问道。
殷九野微微转身,对着皇后行礼:“自幼面上有旧疾,恐面陋冲撞圣驾凤仪,望娘娘恕罪。”
皇后好奇地问,“是什么旧疾啊,治不好么?”
殷九野:“谢娘娘关怀,已是无药可医。”
“可惜了,看你姿态倒是很不错的。”皇后笑道,“是吧,陛下?”
你气不气?皇帝你气不气?阮阮看中个无权无势的丑八怪也不会是你的妃子,你是不是要气死了?
文宗帝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阮阮可见过你的真面目?别你们二人都要成婚了,还不曾坦诚相见,那未免有些敷衍。”
温阮走出来站在殷九野身侧,行礼道:“回陛下,臣女见过,他脸上的确有道疤痕。”
“哦?”文宗帝抬眸。
“臣也见过。”坐在下面的靖远侯拱了一下手,笑呵呵地说道:“像条蜈蚣似的,丑得天怒人怨,万不敢让陛下受惊。”
殷九野:……
文宗帝笑道:“也罢,容貌之事都是微末,人品才是最重要的,能入得了你靖远侯的眼,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靖远侯还是笑呵呵:“主要还是阮阮自己喜欢,臣这当爹的,图的就是个儿女欢喜,他们的心意最重要。”
“别站着了,阮阮,来,带着他过来让大姨好好瞧瞧,这以后可就是本宫的外甥女婿了。”皇后冲温阮和殷九野招了招手。
“是,娘娘。”温阮点头,又看了殷九野一眼。
去皇后那方总好过去文宗帝那边的。
皇后近看着殷九野,很怪异地,她看着殷九野,似觉得熟悉,心底有什么奇怪的情绪淌过。
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能将其归结为,这是从文宗帝手里抢女人的真汉子,所以生出几分亲近。
跟皇帝过不去的,都是她阮清月的好朋友!
皇帝望了殷九野一眼,说:“听说你无意仕途?”
殷九野道:“是,陛下。”
“温家一门多是朝中重臣,为国尽忠,你若无意仕途,无心报国,岂不是折辱了温家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