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显的刀子深深刺入殷九野的手臂。
不论是不会武功的温阮, 还是会武功的纪知遥,他们都很确定, 只要殷九野愿意, 他绝对可以避开。
但不知为何,殷九野不闪不避不让不退,由着那把刀刺入他手臂上。
殷显握住刀, 也有些愣住。
殷九野看着那把刀,似是感受不到疼痛,然后慢慢抬眼,看着殷显。
磅礴浩荡的凛凛威势铺天盖地,强横霸道的杀机如凝实质,滔天巨浪般地涌向殷显!
殷显竟被骇得连连退步, 难以置信地看着殷九野。
这下不用殷九野抬脚压他,他自己的膝盖就已经开始发软,瘫坐在地。
站在一侧的纪知遥有些怔然, 他诧异地看着殷九野,他不明白, 一个门客身上,怎会有那种自万万人中杀出来的浩大威压,和铁血狠辣。
殷九野抱着温阮, 手臂微震,刀子掉出来,落在地上,叮当一声响, 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走了。
温阮在他臂湾中,看着他紧绷着的下颌线,往他怀中靠了靠。
越过殷九野,她往后面的别院多看了一眼,这里种着很多海棠树,花开如云,浅粉色的落英漫天飞舞。
别院外面来了几匹马,和一辆马车,来的人是于悦和温家的人,他们刚刚赶到。
温北川看到是殷九野抱着温阮出来,长出了一口气,但又看到殷九野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以及他手臂上的血渍,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好在温阮冲他们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温北川这颗心才算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殷九野抱着温阮上了马车,又让府上赶车的家丁下去,他自己驾了马车。
温北川刚要跟上去,骑在马背上的靖远侯眼色微异,抬了下手:“让他们说会儿话吧,去把里面的残局收拾了。”
温北川点头,抬步走进别院内,正好遇上纪知遥,纪知遥好生说了一番刚才殷九野的暴力操作,并感慨,温少卿,你确定你家这个门客,他以前不是个将军么?
靖远侯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你是将军,就见谁都是将军?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然后对于悦和颜悦色地说道:“于姑娘,多谢你告知我们,好在阮阮没事。”
于悦连忙说:“不用谢,是我没有顾好温阮,对不起啊侯爷,让你们担心了,也让温阮吓着了。”
“叫什么侯爷,叫伯父。”靖远侯笑得那叫一个亲切,对未来儿媳和对未来女婿的态度,差别不要太大。
于悦倒也坦荡,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伯父。”
靖远候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后面去了,很是关怀了一番于悦的伤口,叮嘱她要注意休养。
这边的温阮坐在马车里,抱着殷九野的外袍闷坐着发呆,忽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她抬头,又看到殷九野进了马车。
“阿九?”温阮看他神色不对,轻唤了一声。
殷九野看着温阮颈间白皙肌肤上,被殷显掐出来的淤痕,抬手抱住温阮,埋首在她颈间。
他失了一直以来的沉稳,也没有了刚才的威势迫人,他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发颤,带着无比的后怕和悔意:“对不起,温阮,对不起。”
温阮拍拍他的后背,说,“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当时你不在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殷九野却一遍遍地说着抱歉。
他知道,如果不是他利用那舞姬置殷显于绝境,殷显不会疯到破罐子破摔,要对温阮下手。
是他的不是,是他间接害得温阮被殷显抓来报复,是他险些让温阮遇险。
他心里有一万个愧疚跟后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道歉。
“没事了,阿九,他没有对我怎么样。”温阮安慰着他,“相反我还把他气得够呛,我告诉他,皇帝根本没想过让他当太子,他简直要气疯了……”
“温阮。”殷九野打断她的话。
“嗯?”
“我喜欢你,很喜欢。”
温阮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有些怔住,旋即笑道:“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喜欢到我愿意拿一切来换你平安,如果我知道那样做会危害到你,我宁可我从来没有做过。
殷显那一刀是我给我自己的惩罚,是我思虑不周,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温阮,你不知道。
殷九野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抱紧温阮,力气大到箍得温阮有些发疼。
这天殷九野一直留在侯府,守在春庸阙,陪着温阮,直到温阮睡着了,他也没有离开半步。
靖远侯在外面暴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就低声骂道:“你他娘的不准备出来了是吧?”
殷九野叹声气,给温阮掖了下薄被,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面,问:“侯爷有事?”
“我他妈!你在我闺女的房中待这么久,你说我有没有事?”靖远侯想打破殷九野脑阔。
殷九野笑了下,与靖远侯走到外面小院里坐下。
靖远侯抠着脚,漫不经心地说道:“就刚才啊,老大得了个信儿,皇帝今日在宫中小睡了一个时辰,没让人在一侧侍候。”
殷九野抬头看着靖远侯,“侯爷?”
“那一个时辰呢,正好是我闺女儿出事的时候。”靖远侯继续抠脚,一边抠一边说,“你说,这不就巧了吗?”
“侯爷是想说,今日那别院中,皇帝去过?”
“我可没说啊,你说的。”
“……”
靖远侯笑眯眯地瞧着殷九野,说道:“小子我告诉你啊,你今儿个打三皇子这事儿,从阮阮她爹的角度来说,我得夸你一句打得好,从靖远侯的身份来说,你是不是想死?”
“他欠打!”
“咋滴,你还挺骄傲啊?”
“反正有侯爷您顶着。”
“……”
“那今儿你碰着的人,要真是陛下呢?”
“弑君是什么罪?”
“……”
靖远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怎么感觉脑袋在这上面待得不太稳当?
他笑叹了一口气,看着殷九野,笑说:“这事儿呢,已经平了,三皇子他要是敢跑去告御状,害到阮阮的风评,老子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了也要把他弄死,所以他不敢去,那么就算皇帝当时在别院中,他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不然……”
殷九野接话道:“不然,就证明他当时也在别院里,可皇帝为何要去那别院?莫不是您猜错了吧?”
靖远侯一脸坦然:“错了就错了呗,人活一世,谁还能不犯几个错了?”
殷九野:“……”好随意的靖远侯。
“我走了,你也赶紧滚啊,别杵在这儿当门神。”靖远侯趿着鞋,背着手,撇着八字步走了。
靖远侯走后,殷九野听到温阮说:“我觉得爹爹没有猜错。”
殷九野回头看,看到温阮正趴在窗子上,笑看着自己,他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有一会儿了,看你们难得聊得这么开心,就没有上前打扰。”温阮说道。
她走到院中坐下,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小声说:“阿九,我觉得今日陛下来过别院。”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就是感觉。”
温阮觉得,当时隔着纱帘给自己那等强大压迫感的人,不会是殷显,殷显没有那样的气场。
还有那别院里种着的大片海棠树。
万寿宴那日夜间父亲的反常。
温阮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线索,恰好二狗子跳到她身上问她脖子上还疼不疼。
温阮揉了一把猫儿,看着殷九野:“阿九,陪我去个地方吧。”
殷九野点头。
两人来到晋亲王府,对于多次叨扰晋亲王这事儿,温阮表示很抱歉,但温阮其实是来找画嵬的。
画嵬看到温阮脖子上的掐痕,吓了一跳:“温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你放心。”温阮笑道,又拉着画嵬坐下,问,“画嵬,你是不是见过宫中的淑贵嫔娘娘?”
画嵬乖巧地点头:“嗯,之前三皇子过生辰的时候,宫里的画师帮他们画画,我去帮边看过。”
“能请你,画一下淑贵嫔娘娘的模样吗?”温阮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手悄悄握紧。
“可以啊,温姑娘你等一会儿,很快的。”画嵬倒是应得快,没有半分推辞,走到书桌边,提笔蘸墨。
温阮与殷九野站在书桌边,看画嵬画画,他不愧是难得的丹青天才,寥寥几笔间,已经可见淑贵嫔的气韵,那是一个很淑婉宁静的女人。
但画嵬画着画着,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劲了,时不时地抬头看温阮一眼。
温阮也越看越心惊,她甚至清晰地感受到心尖在颤栗,一个肮脏的秘密正在她眼前浮现。
等到淑贵嫔的脸完全被画出来的时候,二狗子尖叫:“我草,阮阮,淑贵嫔跟你好像!我上次就觉得她像什么人,但我没往你身上想!”
温阮拿过桌上的画仔细看,轻咬了一下唇,问画嵬:“画嵬,你没有画错,对吧?”
画嵬点头,又摇头:“绝对没有,我看过的事物和人,都能画出来的,淑贵嫔娘娘就长这样,当时娘娘他离得很远,下面的画师和乐姬都看不太清呢,所以我还特意上前细看过,以免画师出错。温姑娘,这……”
温阮半晌说不出话,她感觉她的大脑正在经历一场头脑风暴,疯狂涌入的信息和过往点滴都能被串联起来了。
殷九野当即立断地将画撕得粉碎,对画嵬道:“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