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龙珠里, 画嵬最特别, 他孤僻内向, 羞涩木讷, 而且极易受惊,是个敏感又脆弱的小可怜,所以盛月姬对他最为温柔,那几乎是一种带着母性光辉的温柔。
那等温柔宠爱,深为其他几颗龙珠羡慕。
画嵬也没有让盛月姬失望,他盲目地将盛月姬视为他的救赎,他的孤岛,他的命运。
毕竟, 吃尽了人世间所有苦头的人,只要给他一点点甜, 都会视为无上恩典。
但这公平吗?
走回去的路实在是太长, 温阮连猫都抱不动了,让殷九野替她抱着。
而且一路无聊,她也就开始跟殷九野聊天。
比如,搭殷九野的话头。
殷九野说:“假如没有盛月姬,画嵬未必有此刻的成就。”
“我没有否认盛月姬救他之功。”温阮说道,“但我也不认同盛月姬对他的态度。”
“如何说?”
“画嵬对盛月姬是畸形的依赖, 盛月姬在毁掉他的人生。假如有一天盛月姬对他厌倦了, 这画嵬就完了,而盛月姬对他厌倦的可能性无限大。”
殷九野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温阮所指:“盛月姬是故意的。”
温阮点头:“对啊, 过去收养画嵬的师父囚禁的是他的身体,盛月姬禁锢的却是他的灵魂,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区别,画嵬的师父是想从画嵬身上得到名利,而盛月姬想从画嵬身上得到的是成就感,相比之下,我觉得盛月姬这种做法更可怕,因为最初的画嵬还知道要逃,现在的画嵬,连逃都不知道了。”
殷九野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盛月姬喜欢那些男人,是喜欢他们身上的特质,所以,盛月姬一直温养着画嵬,却不让画嵬走出曾经的阴影,也是这个原因吧,她要让始终保持着最初那份让她喜欢的孤独感和脆弱感。”
温阮笑了下,说:“不错,他身上的孤独感和脆弱感的确很迷人,但如果把这当成自己的私藏就过份了,剥夺了他未来的可能性,盛月姬在腐蚀他的人生。”
殷九野又道:“画嵬自己也清楚盛月姬喜欢他什么,所以甚至不敢让盛月姬知道他在外面收养了这么多孩子,因为这是他改变的苗头,会触怒盛月姬,难怪他让你帮他保密。”
“嗯哼。”温阮轻哼了一声。
殷九野看了看温阮的侧脸,笑道:“所以,你是在帮画嵬重塑人生吗?”
“不敢担这么大的美誉,我只是觉得,画嵬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丹青天才,而且身世凄苦,就此毁去,未免残忍,再者……”
温阮笑了下,偏头对上殷九野的眼睛:“只要画嵬见过了听白楼以外的世界,这个更广阔,更精彩,最干净的世界,知道一个正常人应该怎样说话,怎样生活,怎样去追求爱与自由,你觉得盛月姬还能困住他吗?”
“嗯,说得对,女菩萨。”殷九野乐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温阮还双手合了下十。
她没告诉殷九野的是,如果在她前一世,也有一个人为自己指明方向,告诉自己哪怕她是不被爱的人,是被遗弃的孤儿,也有活得精彩的权力,应该成长为什么样的人,或许,自己上辈子不会那么孤僻尖锐,对谁都保持距离感,吃尽苦头,甚至将这些坏毛病都带了不少来这个世界。
十分勉强地,算得上是一点点的感同身受吧。
殷九野却疑惑地皱起眉头,问温阮:“你是如何能看透这么多的?”
“因为……我聪明呀。”我有上帝视角这种事我能说给你听么?
“又来了,解残局的时候可没看出来,算术课上,也没看出来。”
“阿九啊。”
“姑娘有吩咐?”
“我腿酸了,走不动了。”
“……我背你?”
“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个清白的身子。”
“那姑娘就走着吧。”
“不行,你得想个办法。”
“姑娘刁难我?”
“没有,你聪明嘛,你会解残局,又会算术题,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是吧?”
“……”
殷九野将猫递给温阮:“姑娘在此等我,我很快回来。”
温阮点头,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揉着腿,她是真的走得腿酸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殷九野就回来了。
手里,推着,一个,板车。
还是个破破烂烂的板车,挂着几根菜叶子。
温阮:“……”咱没必要这样。
“上来吧。”殷九野忍着笑。
“我……坚持一下,其实还是可以走走的。”
“岂敢让姑娘如此辛劳,上来吧。”
“……”
温阮把心一横,上就上,反正自己走累了,板车有什么不能坐的?
她抱着二狗子就坐上了板车!
殷九野推着板车,一路到了城门口。
过了城门,就是热闹的城中。
温阮脸上有点挂不住,郊野无人,板车坐了也就坐了,这都要进城了,再坐在板车上,感觉好羞耻!
“停下吧,我们走着进城。”温阮说。
“岂可?姑娘且安生坐好了。”
“不是……你干什么!”
殷九野推着温阮也不管城门盘问,一路飞奔直接闯进城!
温阮抱紧了二狗子抓住一侧的木板,“阿九!你混蛋!”
殷九野笑得唇角疯狂上扬,推着温阮狂奔在最热闹的街市上。
温阮都要被殷九野气笑了,自己算是爱记仇了的,怎么找个小跟班比自己更爱记仇?
她干脆不挣扎了,安安份份地坐在板车,坦坦荡荡地迎着那些并无恶意的笑声和目光。
然后她想越这场景越搞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有种肆意胡闹的欢快在。
围观群众只见,一张板车,推着一个衣着讲究的千金小姐,滑稽又搞笑地奔跑而过,是个奇景儿。
推车的人嘴里还吆喝着:“让一让,让一让了诶!别撞着了!”
人流密集处,殷九野放慢了些速度,温阮吊着两条腿悬在半空,晃晃荡荡,笑颜娇艳,明媚动人。
怀里的二狗子说:“阮阮,我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温阮揉揉猫,其实阿九这事儿真的好幼稚啊,但她就是挺开心的。
若她阅尽人间繁华,除了带她去坐旋转木马,坐板车也是可以的。
“那是……温姑娘吧?”茶楼二楼临窗位置的蓝绻说。
“嗯,那还是咱们家公子呢。”辞花嫌弃地看着殷九野,你疯了吧你?推板车?你不嫌丢脸人温姑娘还要脸呢!
“辞花你随公子一同长大,可曾见过公子这般肆意?”蓝绻笑问。
“倒是不曾,九野这个人,心思深沉,性情古怪,一言不和就大开杀戒,我有时候都挺怕他的。”辞花趴在窗子上看着下方胡闹的两人,笑道,“温姑娘是怎么降服他的?”
“公子喜欢她。”
“看出来了,温姑娘真惨。”
“……不好如此说公子。”
“你别告诉他不就完了。”
“……”
辞花转头问:“对了,你从我这儿赚多少钱了?”
蓝绻微笑,实不相瞒,不少了,但我不会告诉你的,商业机密啊,多谢温姑娘的五五分成。
“奸商。”辞花嗤了一声。
“多少钱都是公子的,总有一日公子会接管太府寺,会回宫中。”
“他可未必乐意回去,真回去的时候,也就到了血流如海的那天了。”
“我会为公子备上好剑。”
“他用枪的,备杆好枪吧。”
殷九野推着板车一路吆喝地又经过了一家酒楼,正在与好友饮酒的纪知遥无意间瞥了一眼,刚准备收回眼神又定住了。
温阮?
他杯停半空,看着温阮脸上肆意明快的笑容,有些讶异,原来温阮也有这样一面?真正开怀大笑的样子是这般?比她平日里端着客气礼貌的笑容时,要好看多了。
他不自觉地弯了下唇。
板车又经过了春元楼门口,温阮抬了下手让殷九野停下。
她晃晃悠悠地荡着两只脚丫子,瞧着站在春元楼门口的那个人,揉了揉猫。
“他怎么在这儿?”殷九野问,他没想到,萧长天会在此处徘徊。
“谁知道呢?”温阮揉着猫,唇角噙笑。
“你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吗?”殷九野问。
“不必了,今日辞花不开唱。我过去了,他要是给我额外布置功课怎么办?”
“你真的怠于课业。”
“所以你一定要多帮我作弊。”
“这话我会告诉大公子的。”
温阮回头瞪他,怎么又告家长呢?你还能不能行了?
殷九野笑:“别瞪了,前边儿来人了。”
温阮又转过头去,嚯,今儿倒是新鲜,不是说太霄子除了仙吟宴之日,平时都不下山找盛月姬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太霄子与盛月姬并肩而来,太霄子手中还提着一包药,温阮瞧着有点开心。
恭祝您百病缠身,寿比昙花。
她还是晃着腿,手里揉着二狗子,哪怕她坐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板车上,她身上也有股清贵之气在,唉,没办法,胎投得好啊。
二狗子却有些紧张:“阮阮,九阴真经身上还有伤,咱别硬刚,出事了我怕你打不赢。”
殷九野放平了板车,走到温阮身侧,手负身后。
温阮拉了他的衣角一下,没事儿,今天咱不打架。
“温姑娘。”太霄子问好。
“嗯,太霄真人。”温阮笑眯眯。
“先前多有得罪,还未来得及向这位公子赔罪。”太霄子将目光投向殷九野。
“准备怎么赔?”温阮可不跟他客气。
“温姑娘希望贫道如何赔罪?”太霄子没想到温阮这么不客气。
温阮轻笑着将眸子轻转,看了盛月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