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深刻地觉得,她来这个世界, 是感受什么叫人间疾苦来了。
画嵬, 七龙珠之一。
若要说七龙珠里谁最令温阮觉得可惜, 画嵬绝对是首位。
画嵬最初没有名字, 是个孤儿,但他天赋异禀,极擅丹青。
一开始他在街边摆摊卖画糊口,那时候才十来岁, 对于丹青之道无师自通,可谓天才, 只是画作这种东西, 若无名气,画得再好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他日子过得极是清苦窘迫。
某日一个有名的大画师见了他的画,看出他的潜力,将他收养进府, 悉心栽培, 传授画艺,并为他取名, 画嵬。
但命运跟画嵬开了个玩笑,他的师父盗了他的画,每一张画上的署名都不是他,盖的章更不是他的名字,那些画为他的师父赚来了巨大的名利, 甚至一度得以面圣,成为天下画师备加尊崇之人。
而画嵬,沦为他的工具人。
为了卖出更多的画,也为了搏得更高的地位,画嵬的师父逼着他夜以继日地作画,不许停不许歇,又因为担心此等丑事被人知晓,更不许画嵬离开那方小小的画室。
整整五年,画嵬便在这样惨无人道的压榨下过活。
直到有日他逃了出来,慌张之下闯进了盛月姬的雅苑。
盛月姬听了他的故事,决心为他正名。
正名的方式很简单,在一个盛大的宴会上,她吟歌起舞,画嵬在旁为她作画,画中人,栩栩如生,好像只要对着她伸手,她就会走出画来。
画嵬声名鹊起,又经纪知遥引荐,进宫为陛下作万里河山图,自此名动天下。
成为了如今,人人艳羡的天才丹青手。
而关于他被压迫的那段过往,更为他的人生添上了传奇的色彩。
画嵬有个习惯,画山水,画四季,画世间一切,独独不画人像,人像他只画盛月姬,跟萧龙珠只为盛月姬抚绮尾琴一样。
就算是陛下要砍画嵬的脑袋,他也不会为陛下最宠爱的皇后娘娘画一根头发丝。
在他看来,世间人除了盛月姬,无人可入他的画。
这就更传奇了。
他的画很少,物以稀为贵,所以他的画作总是能卖出天价,温阮也不知道,她二哥哪儿来的本事,搞来了画嵬的画作,还特别机智地搞了出拍卖。
而且想来温西陵是早就放出了风声,今日春元楼,可谓是蓬荜生辉,满座贵客。
温阮揉着怀里的二狗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精致又脆弱的纤细少年,画嵬。
长发半绾,面色苍白,自小的不幸让他看上去总是忧郁,他甚至还有点羞涩木讷,与其如沸的名声实难关联在一起。
台上揭开了画布,是一副白鹤图。
一对白鹤振翅引颈,似要活过来飞出画纸。
“画得可真好啊。”于悦感叹一声。
“于姑娘喜欢?喜欢买啊!”温西陵乐呵呵地笑说。
“我怕我买不起,画嵬大师的画,一副万金呢。”于悦笑道。
温阮笑问:“二哥能抽多少佣金呀?”
“小妹这话就俗了,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低于四成我看都不看的!”温西陵乐道。
“黑心。”温阮笑骂一句,四成的抽佣,放哪儿都高佣了。
温西陵却乐道:“我能让这画卖出比外边高数倍的价格,四成抽佣怎么了?我这叫生财有道,是吧于姑娘?”
“一早就听闻温二公子极擅赚钱,原是真的。温阮我好羡慕你,我也想要一个超会赚钱的哥哥,这样我就可以买到天底下最好的剑了!”
“你喜欢剑啊?”温西陵问。
“嗯!”
“行,过几天我帮你打听打听,怎么说你也是我小妹的朋友嘛。”
“那先谢过你啦,太贵就不要了,我买不起。”于悦可怜巴巴地瘪着嘴。
几人说话间,拍卖已经开始了。
起拍价,两万金。
温阮心想,二哥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价格越叫越高,很快就飙到了五万五千金。
“六万。”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温阮回头看,看到了……嗯,阿九,很自觉地坐在了她旁边。
“你这么有钱?”温阮问他。
“没有。”
“那你是?”
殷九野一笑,剥着几粒花生米,搓掉红衣,放进小碟子里,推到温阮跟前,笑说,“当托。”
“……”行,没毛病。
温阮捡了粒花生米放进口中,细嚼慢咽,她吃东西总是特别慢,吃到一半,她侧身对殷九野说:“当心玩脱了,把你自己套进去。”
殷九野靠过来,在温阮耳边说:“那姑娘可一定要赎我,我可是你的人呀。”
温阮偏头看他,这是讹上自己了?
旁边有人叫价:“六万一。”
殷九野又随口一喊:“八万。”
“你疯了?”跟他叫价的人不愤地骂道。
“穷就回家数你那几个叮当响的铜板去。”殷九野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八万一!”对方果然经不得激,一口叫价。
“不要了。”殷九野果断脱身。
“穷啊?穷就回家数你那几个铜板去!”对方回敬殷九野。
“是挺穷的,不穷怎么会给人当小厮赚外快呢?”殷九野说着一笑,瞧向温阮。
温阮抿唇轻笑,赚死二哥了。
二哥笑得直拍大腿嘴都合不拢了,四成的佣金啊,眨眼就是三万多的真金入帐,他能不乐开花吗?
“十万。”又有一个声音叫价。
“妈的,一个比一个疯,不要了!”最开始跟殷九野叫价的人放弃了。
二哥就笑得更夸张,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十万金是什么概念呢,照这个世界的设定,温府一个普通下人的月钱是二两银,十万金算得上是个天文数字了,就算是在这京城中,能一下子拿出这笔数目用以买画的人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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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阮问温西陵:“这拍画之人是谁?”
“不知道,管他是谁呢,今天都是我的财神爷!”温西陵美滋滋。
财神爷的确很有富贵相,营养极其过剩,肥硕的身躯挤过过道上台时,险些把地板都压穿了,脸上堆积的脂肪随着他的动作,很有节奏地颤动着。
这看上去,实不像个喜欢字画,不惜十万金求画以作收藏的人。
也许是附庸风雅吧,温阮心想。
但接下来这位财神爷的举动,却让温阮有些讶然。
他很爽快,当场掏了十万金的银票交钱,银票还是出自温西陵的“广源钱庄”字号,绝无作假可能。
然后他走到那副画前,举在手中看了看,干笑两声,又望了望画嵬。
再便是,猝不及防地将那副白鹤图从中撕裂!
十万重金所购名画,转眼成废纸。
满座哗然。
画嵬猛地站起来,嘶声喊道:“不要!”
他是惜画之人,眼看着那人将画撕得粉碎,他想冲上去救画,却根本来不及。
他跑上台,手指颤抖地捧着被撕碎的画,试图救回自己的画作,细弱的声音说:“你将画还我……”
那胖子却说:“我花了十万金买的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又不是抢来的,画嵬大师这个‘还’字从何说起?”
画嵬说不出话,站在那里,披一身孤伶伶的绝望。
温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轻不重地揉着二狗子。
“阮阮,你帮帮他吧,这看着也太惨了,哪有这么作贱人的?”二狗子都看不下去了。
温阮摸了摸二狗子的肚皮,没有说话,依旧只静静地看着台上。
台上那胖子迈着八字步走了两步,笑看着温阮这方,说道:“画嵬大师竟沦落至此了吗?要到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卖画?你干脆上外边儿摆个地摊得了。”
温阮抬眉,转头问温西陵:“这人二哥可认识?”
“贾臻的人。”温西陵也有些不痛快,他是想好好把这画卖出去的,画嵬跟盛月姬的事儿另说,但画确实不错,这么被人糟蹋他也看着不爽。
温阮又问:“这画,二哥从何处得来?”
“黑市上,有贼去画嵬的宅子里溜达了一圈,摸了这画过来。我见着不能这么糟蹋了画,就买了下来,又找到了画嵬,问他愿不愿意让我替他卖这画,他为了答谢我,就应了这事儿,早知道这样我他妈的就不卖了,草!”温西陵骂了一声。
温阮转头,看向殷九野。
殷九野笑:“姑娘有吩咐?”
“你说辞花混迹三教九流?”
“不错。”
“找到那个贼。”
“好,今日内给姑娘答复。”
温阮说完这些话,才抱着猫儿起身,走上台去,捡起了地上碎成粉末甚至还有几个脚印的画,细看了两眼,画得真好,她不擅丹青也能感受到画中的悠远意境。
她将画轴卷起来,递给画嵬:“辛苦,麻烦先帮我拿一下。”
画嵬颤动着眼睫,低着头,咬着牙关,死死地抱住了画轴。
温阮看着叹气,骨子里的自卑,不是荣誉加身便能去得掉的,他没有物极必反地成为一个狂妄自负的人,已属不易。
然后温阮轻轻地提了一下衣袖,抬掌,想一巴掌抽在那死胖子脸上。
噫,他皮肤皮脂分泌过旺,看上去汗渍渍黏糊糊的,好恶心。
下不去手。
“阿九,你上来。”温阮收回手掌,冲殷九野喊道。
殷九野给自己定定气稳稳神,顺便瞥了躲在角落里看好戏的辞花一眼,辞花赶紧缩了脑袋。
他走上去,对温阮拱手:“姑娘?”
“打他。”
“好嘞。”
殷九野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得死胖子人畜不分,亲妈不认。
死胖子肥胖的身子旋转几圈,像个圆滚滚的陀螺一样,险些又把台子给转塌了,他捂着脸惊住,“你!”
殷九野指了指温阮,很是为难的样子:“我家姑娘叫我打的,小人不敢不尽力。”
温阮瞧了殷九野一眼,你倒是会甩锅。
她又看向死胖子,软声笑语:“春元楼外有块牌子,写着一句话,您没看见么?”
“我又不是纪知遥!”
“对啊,你不是纪知遥,但你是……狗啊。”
茶楼里一阵哄笑,倍觉解气。
今日来求画的哪个不是惜画之人,早就看这死胖子的举止不爽了。
死胖子气怒交加,喝声骂道:“春元楼打开门做生意,就是这么对客人的?!”
“春元楼打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是有礼有节之人,而不是您这样的。”温阮低头揉着二狗子,笑道:“以后这种事,让贾先生自己出面吧,选址最好也不要选在我温家的地方,温家喜欢干净。”
“说得好听,你大哥不也是盛月姬的人!”
“原来贾先生是吃醋了,所以要来春元楼闹事吗?”温阮挽唇一笑,往台下看了看。
她敢断定,贾臻一定藏在人群中某处。
羞辱情敌这种事,若自己不在现场亲自看着,那多没意思?
温阮用一副绵软好说话易相处的缓慢语调,又甜又糯地说话,但保证每一个字,都能让这茶楼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辛苦贾先生为了盛姑娘这般处心积虑,但在春元楼闹事倒也不必。祝你早日上位,取代其他人在盛姑娘心目中的份量,成为她最爱的男人,而不是几分之一。”
她漂亮的眸子轻轻转,扫过所有人,握了小粉拳,在身前比了比,像是给贾臻打气般,鹿小葵式地说:“我看好你哦,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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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阮阮你把他气死得了哈哈哈哈!”二狗子笑得打滚。
人群里爆出奚落的大笑声,盛月姬与她男人们的各种风流趣事,绝对是京城中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而隐于人声中的贾臻指骨青白,下颌线条分明地凸显。
恨意难宣。
温阮回头看了一眼怔怔发愣的画嵬,说:“将画还给他吧,他花钱买了,就不是你的了,真这么心疼,回去再画一副好了。”
“我,我不会将同样的画画两次。”画嵬细声说。
“哦,那你就难过着吧。”温阮笑笑,抱着二狗子,领着殷九野,走了。
抱歉哦,我上来的原因不是为你出气,我是为了我二哥,你要自怨自艾也请去盛姑娘那里找温暖,跟我没关系哒。
画嵬诧异地看着温阮,眼神中有不解。
这一日,茶楼里还有另一条狗……不对,另一个人,纪知遥。
但他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无人察觉。
他看着温阮上台想打人又嫌会脏了手,叫殷九野帮忙,也看着温阮一本正经地叫贾臻“加油”,还看着温阮对画嵬说“那你就难过着吧。”
他越看越有趣,温阮是怎么变得这么有趣的?
于悦抓住下台后温阮的双臂:“温阮,你要不要学武功,我教你!”
温阮:“……”就你那个尚未出城门就被偷了钱袋子的稀烂武功,给我当师父,你是认真的么?
于悦却说:“你这么暴脾气,早晚会被人找麻烦的,你得学几招自保啊!”
温阮冲她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殷九野,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有小厮。”
于悦:“这样啊,好像也行,那阴夫子你可得保护好温阮。”
殷九野想笑,却很是严肃地说:“一定!”
在当日下午,殷九野就来告诉温阮,所谓去画嵬家里偷画的贼,是贾臻安排的。
而且在黑市上,也是故意漏了口风给温西陵,让温西陵将这画买回去的。
温西陵在筹办拍卖这事儿,贾臻早就收到消息,也知道温西陵在找一样镇得住场子的东西给春元楼的第一场拍卖抬高逼格和价格。
他送了块肥肉给温西陵,温西陵果然中招。
是个一石多鸟的好谋算。
一来可以羞辱画嵬。
二来可以败了春元楼拍卖的名声,若今日没有温阮那一巴掌,以后大概没什么人敢把好事物交由春元楼拍卖了。
三来嘛,怎么说温西陵也是温北川的弟弟不是?温北川近日来在盛月姬那儿颇为“得宠”,贾先生他气有不顺,可以理解。
贾先生这心计放进后宫里,绝对是宫斗冠军的大热人选啊。
温阮支着额头想,就二哥这么容易中招的性子,他到底是怎么赚这么多钱的?没被人坑得裤衩子都赔掉么?
温西陵对此的解释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那叫钱吗?那是我的命啊!而且我是偶尔中招,不是一直中招。”
温阮:“哦。”
温西陵:“小妹你是不是不信我?”
温阮:“信的。”
温西陵:“阴九,你觉得我小妹信我么?”
殷九野:“信的。”
温阮悄眯眯地跟殷九野在身后击了个掌,不愧是我的小跟班,有默契。
温西陵还有帐没看完,于悦也先回家去了,温阮抱着猫跟殷九野往家里走。
半道遇到了个人。
这是一个年纪三十的男人,身形修长,五官端正,腰间坠着一枚造型奇特的玉坠子。
那是一个小算盘。
凭物认主,温阮便知道,这人是贾臻。
贾臻的人设是雁过拔毛锱铢必较,极擅算计,生意场上不肯吃半点亏,十分符合一个商人的特性。
但这样一个人,却独独对盛月姬一让再让,一退再退,倾其所有地付出,不计任何回报,完全违逆了他作为商人的本性。
违背本性也要爱你,不在乎投资回报率地爱你,计较一切却不计较你对我的爱仅有几分之一地爱你。
富甲一方的有钱霸总X风情万种的绝世歌伶,古代版的娱乐圈总裁文。
温阮的大脑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贾臻和盛月姬相处的细节,唔,颜色不是特别健康的细节。
贾臻腰间那个玉算盘是他的珍爱之物,外人碰都碰不得,但每次他与盛月姬相处时,都会拿玉算盘滑过盛月姬的背脊。
书里怎么形容来着,好像是说,那玉触手生凉,是个好物什,所以玉算盘滑过盛月姬的背脊时,那等微微凉意的刺激感,就如同现代人用冰块的小情致。
城会玩。
“温姑娘。”贾臻拱手。
“嗯,贾先生。”温阮尽量控制自己不去脑补他与盛月姬的各种那种画面,抬眸看他。
“今日温姑娘在春元楼一席话,要不要也送给令兄?”贾臻讽笑。
温阮揉着二狗子,笑说:“贾先生每月在盛姑娘身上所花销的银子难以计数,为她筑玉台,起金阙,为她寻尽天下珍奇搏一笑。相比之下,我大哥可就吝啬多了,我大哥除了出一块肉,还出过什么别的吗?这般讲来,我当为贾先生鸣不平,盼您抱得美人归,方算公正。”
贾臻脸色微变:“你当真口无遮拦!”
温阮以柔笑慢语:“是贾先生您找上门来与我说话,岂能怨我言行无状?说来,若无贾先生您这般舍得银钱娇养着盛姑娘,盛姑娘也未必能有如今这丝丝柔媚入骨,缕缕风情动人,我大哥赚了呢,我替大哥谢谢您啦。”
殷九野一个没忍住,闷笑出声。
温阮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连忙忍住笑意,抬了抬手,示意温阮继续。
贾臻恼恨交加,握紧了拳,但却也不能将温阮如何。
温阮这个侯府千金的身份就是她的护身符。
她也就是仗着这身份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言辞嘲讽。
有本事你打我啊。
温阮俏生生地瞧着贾臻,活像一朵不暗世事单纯干净的小白花,偏偏说话能把人气死,“贾先生,你还有事么?若无他事,我可就要先回去了,不好叨扰您赚钱娇养盛姑娘的。”
贾臻心底的恨几乎要结成刀,恨不得一刀给温阮刺个透心亮,但他却只能死忍着恨意,狠声道:“姑娘言辞中对月姬字字嘲讽不屑,对我等更是百般羞辱,而你离了侯府,又算什么?”
温阮微笑,“算个自尊自爱的女子呀。”
“你!”
“像我这样的女子,还有好多呢。”
“温阮!”
“嗯啦。”
“你早晚会为你的猖狂付出代价!”
“男人嘴硬是没用的,要别的地方硬才行哦。”
温阮笑眯眯地望着贾臻,一句话险些把贾臻重伤到吐血。
因为,贾臻,不行。
他为何要用玉珠算盘玩那些小情趣,因为,他不行啊,他玩不了别的。
啧,肉到都到嘴边了,啃不了,好惨啊,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不忍睹的惨。
但问题是,贾臻又不知道温阮这句话是在指哪方面,他心里有鬼,便心虚得受不了一点点刺激,总觉得自己的遮羞布似乎被人揭了下来,房中丑事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恨意无可复加,甚至猛地上前了一步!
殷九野抬步而上,挡在温阮身前,“贾先生,意欲何为?”
温阮从殷九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依旧是笑眯眯地望着贾臻:“对呀,贾先生您意欲何为,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她话语中有那么点儿威胁的意思,让贾臻摸不清头脑,好像如果他继续对温阮咄咄逼人,温阮就要把他别的地方硬不起来的事宣之于众。
但她怎么可能知道?
贾臻不得不,退一步。
温阮还是半个脑袋,歪了歪,瞧着殷九野:“我们回吧?”
“好。”殷九野侧头低看,温阮脸上全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
她乐成这样是在乐什么?
二狗子懂她。
所以二狗子笑得要从温阮怀里滚下去:“阮阮,哈哈哈救命啊阮阮,我要笑断气了哈哈哈,你记不记得书里写过贾臻每次看得着吃不着,还觉得是他对不起盛月姬哈哈哈哈我他妈的哈哈哈,他这是绿帽奴吧哈哈哈!”
温阮听着二狗子洪亮的笑声,也很努力地憋着笑,贾臻这人格,实在是太扭曲了,扭曲到有点儿滑稽。
殷九野瞧着温阮一副忍笑的样子,提起袖子挡在她跟前:“行了,你先笑,我替你遮着,你笑完了我们再走。”
温阮抬眼看看这人,伸手牵了他的袖子挡住,真的笑出声。
笑得肩头轻颤,眼睛弯弯。
殷九野看得心情大好,不自觉间,语气都带上了宠意:“你奚落他就这么开心?”
温阮笑够了,放下他的宽袖,整理了一下表情和情绪,说,“我给我二哥出气。”
“这就叫出气?”殷九野却说。
“那我能怎么办,叫你打他一顿?”
“可以啊,反正我今天已经替你打过一次人了。”
“你这叫助纣为虐。”
“我乐意,而且,这叫助人为乐。”
“但我不会给你加工钱的。”
“要是我受了伤,有没有工伤费用?”
“这个可以有,但你最好不要受伤。”
“你担心我的安危?”
“不是,请郎中很贵的。”
“……”
“干嘛这个表情,我的花销所用全是我二哥赚的,我当然得省着点了。”
“姑娘勤俭。”
“谢谢。”
温阮又笑得忍不住了,提起殷九野的袖子挡着继续笑。
殷九野抬了一下手掌,想一巴掌拍碎她天灵盖!
但也只是慢慢地放落下去,无奈地叹了声气。
等温阮笑够,两人并肩慢行,殷九野忽然说道:“贾臻似乎对画嵬很有敌意。”
换作平时,温阮是懒得谈论盛月姬的男人们的,但今日她是真的笑得太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就说道:“他不是对画嵬有敌意,他是对盛姑娘身边所有的男人都有敌意。”
殷九野接着问:“哦?”
然后温阮就敏锐地发现,怀里的二狗子支楞起了耳朵,一副等着听八卦的样子。
她揉了把二狗子,笑道:“如果说盛月姬的男人里谁的占有欲最强烈,爱她爱得最疯魔成狂接近神经病的,贾臻必是要排在第一位。”
他那是恨不得不管不顾将其他龙珠都弄死的疯魔啊。
而七龙珠中,最好弄死的人,莫过于画嵬。
他有本事动纪知遥,动吕泽瑾,甚至动温北川看看?
殷九野却问道:“姑娘如何得知?”
这话温阮没法儿答,她只能笑着打了个马虎眼:“因为在盛姑娘身上花钱花得最多的是他嘛。”
身体有疾的人,稍不注意,就容易整出心理疾病来,尤其是这种不能言说的残疾,更被男人视为耻辱。
再加之盛月姬与其他几颗龙珠无数夜,他却没这福份,简直是十倍百倍的暴击,贾臻不变态才怪。
这才是根本原因。
殷九野失笑:“我还真以为盛月姬的后宫风平浪静,相亲相爱,和平共处呢。”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做不到的事,你真以为她能做到?”温阮笑说,“他们只不过都在压抑内心本能的嫉妒和不甘罢了。”
“姑娘似乎对后宫很不喜?”殷九野意有所指地问。
“你喜欢啊,不过也正常,男人总是梦想娇妻美妾成群的。”
“我是在问你。”
“不喜欢,很吵。”
“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呀?”
“明白你不喜欢后宫。”
温阮瞧了他一眼,这话说得,我不喜欢,皇帝就不开后宫了吗?
二狗子举起爪子表示有话要喵:“阮阮,照你这么说,那盛月姬他们这关系早晚得血妈崩啊!”
温阮撸了它的大饼脸一把,没有回答。
盛月姬如何,关她球事,只要不招惹到她头上,全是路人甲。
但事儿吧,它总能找到温阮头上。
事情的起因是这个样子的。
京中权贵众多,闲出屁来没事找事的权贵子弟就更多,除了三不五时地整个诗会装装圣贤子弟,借着陶冶情操的美名勾三搭四外,他们还有一项重要活动。
每年的端午节,有一场大型选秀。
各茶楼各乐坊各青倌就是各大经纪公司,于画舫上引吭高歌的歌伶们就是苦熬数年等着出道后红透半边天的艺人。
其间小小的区别是,除了还没出道的练习生外,已经红得发紫的艺人也可以参与这场盛大的选秀活动。
C位出道的方式也很跟选秀很像,比砸钱,谁砸的钱多,谁就能拔得头筹。
当年的盛月姬就是这么爆红京华的,之后这些年,她都是无可撼动的C位。
今年这盛事,有个小小的变数。
温西陵有意要将辞花推得发红发紫,力压盛月姬。
他有没有报私仇的想法且另说,但他绝对是为了……赚钱。
只要辞花真的能夺得这场“花乐事”的头筹,温西陵有一百种办法赚他个盆丰钵满。
辞花知晓这事儿后,捂着脑袋头疼不已,问殷九野:“我能罢工吗?”
殷九野转着檀香扇:“不能。”
“九野我觉得你太纵着她了,凭啥啊?”辞花问道。
“她笑起来好看。”
“就那副永远皮笑肉不笑的客气礼貌假笑?”
殷九野看了辞花一眼,你知道个屁。
辞花唉声叹气:“唉我真的是,咱得低调,低调你懂吗?按说,您这会儿应该还在太玄观修行呢,咱两悄摸儿地摸进了京城,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这要被陛下知道了,是掉脑袋的大罪,你能不能不惹事儿?”
殷九野展开扇子,在掌间转了一圈:“不能。”
辞花:“……”
恰好温阮进门来,殷九野不着痕迹地藏起扇子。
温阮见到辞花,笑着问好:“你也在这里呀,正好。”
“姑娘有事?”辞花微笑。
“听我二哥说,想让你参加花乐事,你有兴趣么?”
辞花心里苦,辞花说不出。
“当然是十分愿意!”辞花一脸的跃跃欲试:“试问哪个歌伶,不想声动天下,音传万里,留下千古绝唱呢?辞花,非常愿意,求之不得!”
殷九野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这货戏倒是演得越来越好了。
温阮眨眨眼,她原以为,辞花会不肯的。
结果?
他想红啊?
可以,有上进心。
又努力又会营业的爱豆才是好爱豆。
温阮笑说:“我会让我二哥好生帮你筹谋。”
“多谢姑娘,那我就不打扰姑娘和九……爷说话了。”辞花跟吃了一肚子苦黄连似的,实在是一刻钟也不乐意在这儿待了。
温阮与他点头道别,走进房中坐下,瞧着殷九野。
“怎么?”殷九野问。
“他是找你拉赞助来了吗?”
“……”殷九野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去。
强忍下笑意,殷九野煞有介事地点头:“不错。”
“你准备出多少?”温阮又问。
“囊中羞涩,出不了太多。”
“把你的钱省着吧,杯水车薪的事,不如留着你自己平日里开销。”温阮心想,勒紧裤腰带送爱豆出道这种事,我是不赞成的,先过好自己的人生,才有余力去帮助别人的梦想。
殷九野笑看着她:“姑娘怕我缺钱?”
温阮想了想,他这是第二次提起工钱的事了,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给他涨薪?行,看在他平时还算尽心尽力地份上,我这当老板的也不能太克扣了他。
温阮大方地说道,“下月起,工钱给你涨三两银子吧。”这放在下人的工资水准里,可是高薪了!
殷九野,“……姑娘仁善。”
我真的好缺你那三两银呢!
没你这三两银我就要饿死了呢!
……
温西陵在饭桌上发愁,钱他倒是不担心的,唯一担心的是,辞花这个知名度不够,知道他歌儿唱得好的仅有一小撮人,群众的力量是无限的,得先把这人气搞起来啊。
温阮听着温西陵的忧愁,慢慢地咽下了口中的米粒,说:“二哥可信我?”
“小妹有招?”温西陵连忙凑过来。
“交给我吧。”
温北川看着这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大哥,这事儿我得先跟你说好啊,你谁也不许帮,我不缺你那点钱,但今年,你要是敢给盛月姬投一个铜板,我就……”温西陵想放狠话,又卡住了。
“就如何?”温北川问。
“我就带着小妹出去住,再也不要见你了!”温西陵凶巴巴地说道。
“好可怕啊,那我万万不敢再给月姬使钱了。”温北川笑。
“哼,还是小妹重要,是吧?”温西陵得意地扬起下巴。
“自然。”温北川点了下温阮的额头,“但不可耽误学业,我会找阴九问的。”
温阮:“……”
真·长兄如父,父爱如山体滑坡。
温阮先是问了辞花的家世,很好,父母双亡,无车无房,最佳择婿对象……不是,最佳怜爱对象。
再问他是否介意这些为人知晓,很好,毫不介意,随便编排,病死撞死溺死被人害死,你想说多惨说多惨。
温阮:……可以,果然是想红的爱豆。
第一日,温阮编了个段子,使了点银子让天桥上茶楼里的各位说书先生,可着劲儿地编排辞花的传奇凄凉。
第二日,温阮找了殷九野帮忙,做了整整一天的……横幅,并在京中最热闹的长街上挂上。当然,肯定有人不乐意家门口挂一堆写着“人间仙音是辞花”“百灵清啼乃辞花”“空谷绝唱在辞花”的布条的,不过没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给钱!
第三日,整个京城都铺满了辞花的应援横幅,且有一帮人敲锣打鼓地沿街叫喊,“请给辞花公子投一票”“只要你投了辞花的票,你就是温府的朋友”“辞花仙音,入股不亏”。
到第五日,整个京城,无人不知辞花。
可辞花自五日前起就已经闭关谢客,说是在全力准备“花乐事”的曲子。
京中没有听过辞花唱曲的大有人在,这极大地提高了他们对辞花的好奇和期待,再加之过往听闻过的人一通猛吹,他们就更期待了。
辞花望着这番声势浩大的盛景,很感动,感动得想自挂东南枝。
什么叫被架在火炉子上烤,什么叫赶鸭子上架,什么叫羞耻,他可算知道了。
但他双目含泪地对温阮说:“多谢温姑娘,辞花感激涕零,真是无以为报啊!”
温阮说:“客气。”
殷九野在无人时,笑得差点要抽过去。
二狗子笑得在温阮怀里打滚:“阮阮,你上辈子是个站姐吧?”
现在,台子搭好了,就等辞花上台唱曲了。
但温阮记得萧长天说过,春元楼里的乐师丝弦不佳,衬不上辞花的嗓音。
温阮问殷九野:“你识音律吗?”
殷九野点头:“略通。”
温阮:“陪我跑乐坊,找个好琴师,或者吹笛子也行,箫也可以,总之找个最好的。”
殷九野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天下最好的乐师,皆在宫中。”
“我可以去宫里借人吗?”
“宫里的乐师,多是萧长天的朋友。”
“唔,这样呀。”温阮撑腮,有点不想跟萧龙珠扯上关系,“那就算了。”
“我有一法,可以帮你。”殷九野笑道。
“什么?”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告诉你。”
“什么?”
“你这么勤快地帮辞花张罗一切,可是为了跟盛月姬唱对台戏?”
温阮看看他,笑出声:“你也太看得起盛月姬了。”
“那是为何?”殷九野问,“你应该知道,辞花若真要拔得头筹,必是与盛月姬相争。”
温阮抿了下嘴,追爱豆,并亲手把自己的爱豆送出道,看着他大红大紫,这种站姐的事儿,我该怎么用古人的方式说给你听呢?
“我喜欢辞花。”温阮最后说。
“你说什么?!”殷九野他虎躯一震,杀心四起——这是辞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的歌声很好听,应该让更多人听到,也应该得到与之相配的名声,而且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期望,我能帮到他,为什么不帮呢?”
殷九野稍稍收了一下杀心,谨慎地问:“所以你是,喜欢他的,歌声?”
“嗯,不然呢?”温阮觉得他这个问题好奇怪。
“哦,没事了。”殷九野点头,“那就没事了,可以,没问题。”
“你还没说你的法子。”温阮却惦记着这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可以信你吗?”
这话问得有趣,殷九野笑看了温阮一会儿,“这件事可以信。”
“好,谢谢。”温阮讲礼貌。
“怎么谢?”
“……谢银二两。”
“五两。”
“三两。”
“五两。”
“再见。”
“三两,成交。”
“合作愉快。”
“姑娘仁善。”
温阮操办的这场大型追星行动,于悦是她的坚定拥戴者,首先她觉得辞花唱曲儿真的好听,她也算半个票友,应该出力,然后她觉得,温阮做的事儿肯定不会有错,好姐妹的忙必须得帮!
但吕泽瑾对此的看法是:你两闲的。
“你们知道贾臻怎么说你们这事儿吗?”吕泽瑾咬着橘子问。
“不知道,不关心。”温阮说。
“他说你们这是自取其辱,辞花唱曲儿再好听,能有月姬好听?再说了,他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个娘们儿一样,谁会喜欢他?”
温阮抬头看他:“你为什么要用臀部说话?”
“……”吕泽瑾愣了下,反应过来:“你才放屁呢!小爷是好心告诉你不要浪费银子,你知道花乐事一场下来,得砸多少钱吗?”
温阮:“我家挺有钱的。”
于悦:“我家也还行,温阮,我跟我爹要了好多零用,到时候全投给辞花!”
吕泽瑾:“行,二位女侠牛逼!辞花要是能赢过月姬,我吃屎给你们看!”
温阮:“又来骗吃骗喝了。”
吕泽瑾:“……”
我再跟温阮斗嘴我就是狗!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太喜欢写小学鸡谈恋爱的梗了。。。。
然后大型打脸场面要来了,在线等一个吕狗吃粑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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