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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七夜 夜叉

楔子

白天的时光倒也过得特别快,我与敖炽比赛骑骆驼,赌注是蜜月结束后的居家生活里,输一次洗一年的碗。

黑袍们不跟我们玩,全部缩在帐-篷里睡大觉,个个懒得要死。

但,我不得不说黑袍们烤出来的羊肉串实在太美味了!加上上好的红酒,让第二个降临的夜晚变得分外美好。

在我还没把嘴角的油渍擦干净时,黑袍二号从一个包里摸出一个海螺,放到我们中间。

“你要讲海螺姑娘的故事吗?我看这么老掉牙的故事,女王陛下是不会喜欢的。”我拿起这个天生着美丽图案的玩意儿,下意识的把它凑到耳畔,绵长的海风声,悠扬而来。

“错!”黑袍二号把海螺抢回去,“我要讲的,是夜叉。”

1

身\_体很轻,因为少了一只脚,手臂却重,因为它抓着一柄三尺长剑。青光凛冽的剑刃上,是一个挨一个的缺口,像牙齿,最凶悍兽类的牙齿。

唐泽趴在黑色的木板上,枯叶般飘在平静的海面上,呼吸微弱而短促,仅存的力量全部汇集在右手。

他已经没了意识,但,本能却让他紧抓着手中的剑,身后的海水,殷红一片。

乌紫的血液四溅开去,与金色火焰缠绕成蛇的暗蓝海水轰然而起,直上苍穹,把半弯冷月都吓到了云后。风口浪尖上,黑色大船颠簸飘摇,风浪直灌舱内。甲板上,河一样的浓稠污血肆意蔓延,数十具尸体胡乱交叠,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乌贼一样的触手,有的还在神经质地颤-抖。

两支桅杆上,各稳站着一个人影,于风浪中巍然不动。

“交出来,否则你跟它们一样。”

唐泽的剑指向脚下那堆腐肉,碧绿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

桅杆的另一端,女-子端丽姣好的容颜模糊在汹涌的海水之后,除了脸,她全身尽是黑色的皮肤,片片鱼鳞覆盖其上,闪着滑腻的光。

呵呵。

女-子冷笑,松开紧紧抓住桅杆,生着蹼的“双手”,只用脚让身\_体倒挂在桅杆上,张口吐了颗紫气横绕的珠子,一把抓在手里,旋即纵身朝海中跃去。

落水前的刹那,一句话铿然有声:“你,会有报应!”

硕大的漩涡从海水深处奔腾直上,大船仿若小小蚂蚁,开始不停打转,悚人的破裂声四起,不过数秒,船体从中间裂成两截,被漩涡中心的力量,朝海底拖去。

唐泽高高跃起,以他的本事,逃离一条即将沉没的船,委实太简单。

然,他抛得下这船,却躲不开紧跟而上的无形气浪,那是足以将世界冻结成冰的至寒,不属于任何人类的力量。

这只千年海魅,用自己的性命造就这场毁灭性报复。

方圆十里的海面,在瞬间结成了冰。

唐泽被困在半空,因为避闪不及,他的左脚,陷在巨大的冰柱中。

舍不得腿,就要舍得命。

海魅用元丹“做”出的绝冰,比南极冰山更顽固,除非找来上百只海魅的鲜血泼上去,否则永不融化。

唐泽挥起了剑……

两种完全不同颜色的血,在他的剑刃上交合融汇,成了另一种怪怪的颜色。

再没有力气潇洒如前,燕子一样在海面上轻盈纵跃,抱着船只的残骸,唐泽只能选择漂浮……

我等你回来!等你带着它一道回来!等你!

谁的声音在耳际嗡嗡作响?!

是她吧?!那个在海水另一端的陆地上苦苦等待的女-人。

对啊,自己向她许了承诺,一定要回去,带着她想要的东西。

可是,回去……如何回去?!

唐泽的身\_体,越来越冷……

暖暖的液体,氤着刺喉的腥臭之气,从舌尖缓缓流入体-内。

每一个濒临冻死的细胞,在这样让人难受的暖意中渐渐复苏。

唐泽掀起沉重的眼皮,一块背光而生的阴影模模糊糊地印在视线中。

咳咳!

肺里似乎流入了不该流入的东西,浓烈的腥味呛得他猛咳。

这时,唐泽才看清,嘴里喷出来的不光是唾沫,而是混着唾沫的血滴。自己的胸前,已是濡--湿--一片,白衣早成红杉。

呼呼的热气,莽撞地喷到他脸上。再抬头,一张混着泥土和赃物的脸,跟自己近在咫尺,一头蓬乱如蒿草的头发在风中摇动,发梢不时扫到他的额头和鼻子,散发着一股怪味。

生着长长黑色指甲的手,或者说更像爪子,捧着一匹卷成锥形的厚厚树叶,里头,还有残留的红色液体,轻轻漾动。

“你是什么东西!”

唐泽大呵,一把推开眼前的双手,拖着断肢朝后退,并下意识地寻找着跟自己形影不离的长剑。

惶乱的目光朝四面投射着,但不远处几座苍莽高山在薄雾中比肩而立,山下荒草遍地,乱石嶙峋,更有多处高达数十米的石洞,从山脚下朝海边一字排开,不像天生,更像人为。

身后哗哗的海浪声一阵高过一阵,唐泽回过头,天海接成茫茫一线,哪里辨得出方向。

“剑呢?!我的剑呢?!”唐泽怒吼着,双手在地上乱抓,断肢上的剧痛已至麻木。

一直蹲在原地的家伙,一动不动地看着几近癫狂的唐泽,半晌,站起来,转身朝右侧一棵歪脖子大树下走去。

跟普通人类没有差别的背影,还很娇小,像个女-人,身上裹着黑色的毛皮,胸前挂着一串白白透透,羊脂玉一样的圆珠子,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头,打着赤脚,肮脏的皮肤上,尽是泥浆污物。

唐泽这才算看清了这家伙的全貌,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

他的目光随着对方移动。

树下,躺着一头野鹿,脖子上血红一片,四蹄还在不时地抽搐。

唐泽知道自己刚才喝的是什么了。

那个“人”,走到离野鹿不到一米的地方,从一层落叶下,取出了唐泽遗失的剑。

走回来,哐当一声,对方把剑扔到他身边。

“你是什么东西!这儿是哪里!”唐泽一把抓起自己的武器,指向沉默着看向自己的“人”。

可是,他的手臂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撑这把重如顽石的长剑,那种早已经习惯的重量,在这时超越了他的承受极限。

当!

他的手臂无力垂下,长剑落地时,跟地上的乱石激起了火花。

不但举不起剑,他竟连分辨眼前的物种是人类还是妖魔的异能力都丧失殆尽。

“人”走到他身边,弯腰架起他的胳膊,将他朝石洞那边拖。个子虽然娇小,力气却超乎一般的大,估计能抵得上两个正常的人类男子。

唐泽穷尽全力,竟然挣脱不了。

想挥剑,却举不起。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凄凉境地。当初那个杀妖斩魔手到擒来的潇洒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唐泽是职业级的除妖师,但是只受雇于唯一一个雇主——图门集团,誓将全球经济命脉收归自己掌中的野心家。

然而,他并不认同自己的“雇员”身份,图门的主席,那个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早在一年前的酒会上,亲口宣布了自己的孙女和他这个“雇员”的婚讯。

今年圣诞节,将是他迎娶未婚妻过门的日子。那个姿容出色,却总是病恹恹的女-子,是她亲自选下的结婚日。

她生下来就染了怪病,每逢初一十五便无法呼吸,痛苦得恨不得速死。她爷爷找来世界各地的名医,均束手无策。用尽所有先进仪器,为她勉强维持着生命到了十七岁。直到这一年,一个喇嘛告诉她爷爷,她的病,只能用天下妖魔的元丹入药,才能以毒攻毒安保此生,否则活不过十八岁。

于是,一份长期合约摆到了唐泽面前,从签下名字到现在,已经四年有余。为了她,数年来死在他剑下的妖魔,不计其数,它们的元丹,轻易成为了他的囊中物,最后成了未婚妻碗中的一味“良药”。

追杀在西海深处出没的海魅,是他婚前最后一次“任务”。未婚妻的病,最近似乎又有了加重的迹象,普通小妖的元丹已经不够满足,他必须为她找到那些修习千年以上的妖魔。

千年海魅,是最佳选择。

然而,他却失手了。

他本以为海魅会乖乖将元丹交出来,像它那种等级的妖魔,哪怕失去了元丹,也不会死于非命,它们可以继续保有自己的肉-体,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世界上,慢慢老去。

原来妖魅也懂得什么是宁死不屈,在她目睹了自己的同伴一一毙命在他疯狂的利剑下之后,她宁可自行毁掉肉身,将所有怨恨压在被性命引爆的元丹上,也不让唐泽如愿以偿……

皮肤被粗糙的砂石磨得发热发疼,唐泽无力而沮丧地被对方一路拖到了一处石洞外。

“咿咿……呜呜……”

地面突然一阵震动,杂乱地呼嚎从洞口里便开始汇集,像初学人话的婴儿在胡乱发着单音节词语,不过嗓子却是粗哑可怖多了。

两个长得跟喂他喝鹿血的家伙差不多,可是身形却大出一倍不止的物种,从石洞里头奔跑而出,胸前同样挂着一大串差不多样的白“项链”,皮肤黑如煤炭,被风吹开的长发下头,尽是方正如刀刻而五官奇丑的脸孔,尤其是鼻子,大如蒜头,呼呼地朝外出着白色的热气,兴奋地耸动着,咧到耳际的大嘴,嘴角上不由自主地流下一缕涎水,仿佛闻到了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看着他们或者是它们眼中凶悍而贪婪的目光,唐泽再糊涂也明白,他们锁定的目标是自己。

转眼间,锐利如刀的尖指已在咫尺之外晃动,每一下都渗着想撕裂自己的欲望,唐泽虚弱地挥起手臂去阻挡。

嗷!

低沉的怒吼在身旁响起。

那个家伙,转过身,一把抓住伸向唐泽胸口的巨手,用力朝外一甩,便见那大个子闷声不响地朝后头飞开了去,撞得一块大石都裂开了口。还没回过神,这家伙又纵身跃起,猴子一样落到另一个同伴身后,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朵,用力一扯,拉下了半块肉。

呜呜!

伤者捂着耳朵,惨叫着跳到一边。

唐泽诧异地看着微微弓着身-子,准备随时发起第二轮进攻的“人”。

不属于人类的语言从这个“人”的口里蹦出,竟是柔柔细细,与刚才的怒吼是天壤之别,不过,嗓子虽不粗矿,语气里的威严和警告却再明显不过。

两个重伤的倒霉鬼,不舍地看了唐泽一眼,然后悻悻地离开了。

逃过一劫的唐泽瘫坐在地,歪头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嘶哑着嗓子再问了一次:“他们是谁?这里……是哪里?!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是谁?”

他的恩人蹲下-身,拾起手边的一根细树枝,在地上笨拙地划拉起来。

唐泽艰难地凑过去,辨认了半天,才认出对方划出来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念”字。

谢天谢地,原来这家伙是听得懂人话的。

“你叫‘念’?!”他试探着问。

对方微微点头,又继续划拉着。

“卧虚山……这里叫卧虚山?!”唐泽扭头朝四周张望,“那两个……是你的同伴?”

念又点了点头,扔掉树枝,又把唐泽架起来,朝中间的某个石洞而去。

石洞里散发着终年不见眼光的霉味,还充斥着有机物腐败之后独有的难闻气体,没有任何摆设,只在洞口靠里的一角,整齐堆着一层厚厚的枯草,被压得很紧实,上头还有明显的凹印。

这里是“念”的家?!

念把唐泽拖到那堆草垫上,便转身大步出了洞口。

没过多久,念回来了,肩上扛着某种兽类的一条腿,手里还捏着把开着紫色小花的青草。

把肉腿扔到唐泽面前,念坐下来,把青草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嚼了一会儿,随后啪一声吐在掌心,又把这团混着唾沫的草糊不由分说地抹到唐泽的断腿上。

烧心的灼痛在伤口上爆发,还掺杂着止不住的奇痒。

唐泽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额头上憋出来的汗珠,一滴滴落下。

念站在一边,漠然地看着唐泽捂着伤口,痛得死去活来。

“该死……”

唐泽抱着断腿,倒在了在草垫上。

他以为自己会活活痛死,可是,渐渐地,锥心之痛竟慢慢褪去,伤口上好像旋起一股清凉的风,温柔小手般轻轻抚摸着,越来越舒畅,什么疼痛什么伤口,都在这种奇特的“抚摸”下,渐渐消失。

抹去头上的汗珠,唐泽长长吁了口气,坐起来,朝伤口上看去。

之前的血肉模糊已经被一层新长出来的皮肉替代了,虽然光秃秃地很难看,但是这个变化足以让唐泽震惊并且庆幸了。

念用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又指指地上的肉腿。

“你……要我吃?”

唐泽揣测着念的意思。

念点头,走上前,拽住肉腿上的一块,轻轻一撕便取下一块精瘦肉,丢到唐泽怀-里。

浓烈的腥膻之气刺激着他的嗅觉,尽管他很饥饿,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学原始人茹毛饮血吃生肉。

唐泽抬起头,为难地看着念。

这时,他才更清楚地看到念的模样,掩藏在污垢下的五官,跟他的同伴相差太多。尤其那双眼睛,没有同伴的贪婪与凶悍,眸子清清澈澈,竟能读出一丝婴儿般的无知天真。

如果,洗掉那层黑泥灰土,他也许是一个清秀的少年,或者,少-女?!

没错,唐泽到现在都无法确定这个身材娇弱却力大无穷的念,究竟是什么性别。

念似乎读不懂唐泽的眼神,把他抓着瘦肉的手朝他嘴边一推。

腥咸的汁液蹭到了唐泽的嘴唇上,吃惯了红酒牛排的他,被这最原始野蛮的味道熏得想吐。

念不解地看着不对肉动口的他,或许在念的眼里,这是无上的美味。

“你们……平时都是这么生吃东西么?”唐泽举起瘦肉,问。

念歪起头,默认了。

唐泽四处看看,洞口旁横躺着一堆干枯的树枝,还有几块光滑的石头。

“树枝,石头,帮我拿过来!”唐泽指着那边,试着跟念说。

念回头,朝他指的方向走去,一口气抱起所有唐泽想要的东西走回来,放到他面前。

唐泽从草垫上挪下来,没有伤痛的折磨,他的身\_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坐到地上,他三两下用石头垒起一个灶台,把枯枝折断放进去,拍拍手,而后伸出左手食指,对准枯枝的中心,闭目默念。

他希望自己还有能力燃起火焰,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簇也好。

可是,半晌也没动静。他体-内的异能,在海魅的弃命报复中消失一空。

“没有火……”唐泽苦笑着收回手。

念不声不响地走出了洞口,片刻后,手里捏着两块不大的白色石头走了回来。

啪--啪啪--啪!

连续不断的敲击声从念手里火星四射的石头上迸发而出。

袅袅青烟从枯枝里升起。

念小心地吹着,小小火苗呼之欲出。

“你……”唐泽有些吃惊,旋即对念笑道,“你真厉害。”

念没有反应,小心地照顾着火苗,直到它熊熊燃起。

做妥这一切,念站到了一旁,安静地看着唐泽。

取过一枝稍长稍粗的树枝,唐泽把肉穿在上头,然后放到了火上,慢慢翻滚着。

腥膻气渐渐消去,鲜嫩的肉在火上滋滋地冒着油珠,独有的浓香飘散开来,竟充斥了整个山洞。

念蹲下来,火光印红了他的脸,喉咙蠕动着,似乎是咽着口水。

估摸着熟了,唐泽把肉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试着咬下一小块,鲜甜的肉汁顿时包围了全部的味蕾。

念愣愣地看着他,也看着他手中的肉块。

唐泽瞟到念此刻的神态,不由停下嘴,边吹着气,边撕下一半熟肉,放到念面前:“吃吧,肉要这样吃才美味。”

念顾不得烫,两口便把手里的肉全部咽下了肚。

-舔--舔-嘴,他过去把剩下的那一整条腿都拿了过来,斯成一块一块摆到唐泽面前,指着火焰。

唐泽立刻会意,笑着把肉块一一穿上,当起了临时厨师。

火光升腾,肉香四溢,阴冷的山洞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念很能吃,也许他做梦都没想过,只是多一道工序,血肉便成了佳肴。

地上,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震动。

唐泽警惕地看向洞口。

数个巨大的人影,在洞口耸动。

念站起身,跑到洞口,用只有他们才听得懂地语言跟洞口的人影交谈,并不时回头看看唐泽。

而后,念领着身后那一群同伴朝唐泽大步走来。

唐泽的心骤然抓紧-了。

可是,他的担心即刻被证实为多余的。这一回,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中正烤得热闹的肉。

念取过唐泽烤好的熟肉,一一分发到同伴们手里,示意他们吃下去。

山洞里顿时一片叭嗒叭嗒的咀嚼声。

然后,是短暂地寂静。

大个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一致投向了唐泽。

这回,唐泽没有感觉到杀机。

大个子们叽叽咕咕地交谈一阵后,一窝蜂跑出了洞口。

不等唐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些家伙一人扛着一整只剥了皮的死兽涌进了山洞。

看着在自己面前累积成小山的生肉,还有后头那群兴奋地跳来跳去的怪家伙,唐泽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他松了口气,然后,像个专业的厨师,在念的帮忙下,开始一场有些怪诞的烧烤盛宴。

他不是傻子,明白如果不遵从这些家伙的意愿,自己很可能身陷再次被撕裂的危险。

照他的观点,身量越是高大,相貌越是凶恶的物种,头脑越是简单。触怒他们很简单,讨好他们同样简单。

漂泊到卧虚山第一天,唐泽在烟熏火燎中度过。

不过,他“弃武从厨”的付出拿得了不错的收获。

简单的烧烤外交,让唐泽在卧虚山有了个安全的生存环境,至少这里的“居民”,再没有谁会把他当成美食,而是把他看成能制造美食的有用人才,对他的态度有了质的转变。

虽然唐泽依然听不懂这些似人非人的怪家伙的语言,但是借助着简单的手势和动作,他渐渐能与他们沟通了。也知道了在他到来之前,这一大群人过的就是跟原始人无二的生活。他们虽然会生火,可是火对于他们的唯一用途就是点着火把照明,真是暴殄天物。

于是,他教他们如何垒灶,如何真正地把火这个东西利用起来,如何把食物煮熟了再食用,而他最看重的武器,他的长剑,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担当了砍柴劈树的工作。

最简单的生活常识,让这群长着黑毛的大家伙个个如获至宝。

时间一晃,十来天匆匆而过。

除了异能力,唐泽的全部身\_体机能都恢复如前,

这天,他静静离开了那群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金刚”们,他在心里这么称呼他们,因为他总觉得只有电影里那只超强的黑猩猩可以跟这群原始人媲美。

拄着简陋的木头拐杖,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海边,那个他醒过来的岸边,看着灿灿的阳光洒在微波轻漾的海面上,神色凝重。

卧虚山,知道这里是卧虚山又如何?!浩大海域,这里就是一处孤岛,与世隔绝。

想回去自己的世界,可是,哪里才是归路?!

身后传来清晰的沙沙声,有人踩着落叶朝他走来。

唐泽没有回头,只对着那片天海一色的苍茫出神。

背脊上被人粗鲁地戳了一下。

唐泽转过脸,看见念站在后面,讷讷的脸,讷讷的表情。

这些日子,念一直在自己身边,一些需要大力气的粗重活全由他一手包办。他应该好好感谢他,没有念,他也许早已葬身鱼腹。

他冲着念微笑,也不管他能不能理解,指着远方,问:“念,你知道外头的世界么?!”

念摇头,眼神很茫然。

“那里,是跟卧虚山完全不同的地方。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到处飘散着香水味,还有钞票的世界,呵呵。”唐泽笑着,眼前闪现过往的种种。

念茫然依旧。

“算啦,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唐泽拍拍念的肩膀,“找我有事么?”

念这才拽起他的胳膊,将他朝山头那边拖。

“怎么了?”唐泽不得不加快步伐跟上念的速度。

一路赶到离他们居住的石洞很远的山脚下,一方用大青石围成六角型边的开阔地呈现面前,还没走近,唐泽已然感觉到一股跟平日不太一样的肃穆之气。

卧虚山的“金刚”们,倾巢出动,黑压压地围坐在开阔地上,而中央那块被特意打磨过的赤色大石上,端坐着一个体型更为健硕,顶上飘着一大撮火一般颜色的红毛的“金刚”,围在他身上的金色毛皮,挂在脖上的硕大圆珠,无一不标示着他高高在上的位置。

一声震天高呼从大块头口里冲出,有崩天裂地之势。

此声一出,下头一众人纷纷弯腰低首,双手交叠成十字靠在胸前,毕恭毕敬。

念拉着唐泽,坐到了他们当中。

这时,坐在最前排的几个,轮流走上前,在红毛的面前整齐排成一排,汇报工作一样轮流上前跟他叽里咕噜说一大堆。

红毛微微颔首,威严的目光不时扫射着下头的臣民。

突然,他拨开挡住他视线的属下,长利的指甲直指着坐在右侧的唐泽,嘴里乌里哇啦,像在询问手下为什么卧虚山会多出一个陌生人。

唐泽一阵紧张。

然而,他的属下们,忙不迭地向红毛附耳,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热气未消的烤鹿肉放到红毛面前,指着唐泽唧唧呱呱说个不停。

红毛半信半疑地将鹿肉塞-进嘴巴。

片刻,他的丑脸上浮现出了春天。

唐泽吁了口气,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红毛一口气吃光了整块鹿肉,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又指向唐泽,示意他上前去。

念推了推他,要他快去。

唐泽犹豫一下,走到了红毛面前。

红毛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然后指着他的胸口,问身旁的下属。

唐泽不明白红毛的意思。

得到属下回复后,红毛想了想,从脖子上的硕大项链上取下好几粒珠子,塞-到唐泽手里,又指了指他的脖子,嘴里咕咕叫着,似是要他挂在脖子上。

念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很欢喜地从唐泽手里接过珠子,又从腰前抽出一根细绳,把珠子一一穿起来,当下便挂到了唐泽脖子上。

这是对自己改变了他们的生活的一种奖励么?!

唐泽看着胸前那几粒比鸡蛋小不了多少的白色珠子,粒粒莹润通透,似有流水轻绕其中,漂亮得很。

原来,卧虚山也是要开全民大会的。

回到住地的唐泽,回味着刚才有惊无险的经历。

这些日子,他一直和念住在同一个山洞,尽管他自己以为自己的伤口已经痊愈,可是每天,念依然找来新鲜的草药,继续为他的患处敷药,还给他弄来崭新的毛皮,让他可以在阴冷的洞-穴-里头安然入睡。

唐泽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好好报答念。

躺在草垫上,唐泽正胡思乱想,一只老鼠,堂而皇之从石洞缝隙里窜出,从他脑后一溜而过。

唐泽下意识地一抓,也不管手中握着的只是一堆枯草,用力朝老鼠击去。

老鼠当然是不怕这么柔弱的暗器的,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然而,唐泽的手,却从刚才抓草的地方,触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东西。

他侧过身-子,扒拉两下,一本颇有点历史的蓝皮线装书握在了他的手中。

这样的蛮荒之地,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唐泽一骨碌坐起来,接着头顶上的火把,翻开了这本书。

打开之后,他才发现,这本已经泛黄发潮的册子根本不算是什么书籍,只是一本写满毛笔字的手札。

还好,字迹虽然是繁体,但还算工整。

“落于卧虚已一月有余,何日方是归期?”

唐泽一行一行地读了下去。

“食难下咽,睡难安寝,望我故乡,念我妻儿。前生作何孽,今生得此报?既生为人,终日与兽为伍,食生肉饮污血,枉读多年圣贤书,可叹可叹。”

越读下去,唐泽越觉得事有蹊跷。

“娶妻若此,非人非兽,幸哉?祸哉?若无此妻,定然早毙命于利爪之下,有此妻,朝夕相对,情何以堪。”

“幸念儿不类其母,稍可安慰。抱襁褓小儿,望苍茫深海,何时归去,何时归去!”

“今风平天朗,乃出海佳期,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唯念儿难舍……”

啪!唐泽合上册子。

以他的智慧,从这本手札里的只言片语间勾勒出一个比较完整的事件,并不困难。

纵观整个卧虚山,有谁能洋洋洒洒写下这么些半文半白的日记?!日记主人一口一个念儿的叫着,再细细琢磨里头的描述,十有八九是多年前一个男人意外流落到卧虚山,不但没有被当成食物吃掉,还娶了这些“金刚”中的某个雌性为妻,还生下了念。

“不类其母……”唐泽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他跟其他家伙长得不一样。”

看看外头,往常这个时候早该回来的念,还没有踪影。

心下一动,唐泽把手札揣到兜里,一瘸一拐地朝洞外走去。

今夜的天气极好,放眼看去,总是笼在山头日夜不散的白雾,竟也淡去不少,天上挂的也不是-羞-答答的上弦月,一轮圆满得不能再圆满的月儿惬意而大方地洒下满地银辉。

别处的山洞里,传出阵阵雷鸣般的鼾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一点上,卧虚山的怪物们好像有了点人味,居然保持着这种人类才有的最淳朴的作息方式。

唐泽沿着小路,朝石洞对面的那片树林走去。

树林里有个天然生成的水洼,里头存的,是难得的淡水,从来不见干涸,整个卧虚山都是靠它来维持日常的饮用。念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有好几次,唐泽都看到他独自坐在水塘边发呆。

也许他又到那儿去了。

唐泽猜测着,朝水洼走去。

果然,还没走近,他已经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动静很大,像是人为搅动出来的。

水洼边上,立着个纤弱的影子,手里紧握着一把树枝削成的尖叉,迅猛地在水里穿梭,激起大片水花。

唐泽放轻了脚步,走到离水洼最近的一棵老树后头。

人影的确是念,他在叉鱼。

唐泽看到,他从叉子上取下一条不住扭-动的大鱼,银色的鱼鳞在月光下闪着水淋淋的光。

看到活蹦的鱼,唐泽突然想起几天前自己无意中说起许久没有吃过淡水里长大的鱼了。

这个念,居然记住了自己随意的唠叨,深夜跑到水洼里来抓鱼。

看着月下那个忙碌着的小小身影,唐泽的心里突然有了丝别样的感觉。

他走了出去,脚下故意发出了声音。

念正欢喜地抓着那条大鱼,听到脚步声突响,手掌一滑,大鱼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念心头一慌,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跟那逃生的鱼一样,一头栽进了水里。

“念!”

唐泽慌忙“跑”了过去,腿脚不便的他差点摔倒。

“手给我!”他趴在水洼边,向只露出个头的念伸出手。

念抬头看看他,没有把手给他,自己游到了岸边,轻松地爬了起来。

全身透--湿--的他,像只小狗一样来回甩着自己的头发,水珠溅了唐泽一脸都是。

也许不断淌到脸上的水滴让念不舒服,他用双手来回搓着脸颊。

唐泽看着念,眼中的惊讶层层加重。

念,竟然是个女孩子。

尽管她生了一对尖尖如狼的耳朵,可是被水褪尽污垢的脸孔上,覆盖的是只有女孩才拥有的细白皮肤,圆如杏核的眼睛,挺直秀气的鼻子,还有一张从里头透着殷红的唇。

念穿的“衣服”本来就不厚,被水一泡,往常总是蓬松耸起的兽毛全部贴在了底皮上,轻易便将她的女性特征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清透的月光下。

“你……”唐泽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被撞坏了,朝夕相对这么多日子,居然没有发现,这个力大无穷的小不点,是个女儿身。

对于自己现在的样子,念似乎没有一点普通女孩子的害--羞-之心,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拿起搁在地上的皮囊,把它交到了唐泽手里。

几条鲜鱼,还在皮囊中蹦达。

“念……”唐泽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看到挂在她长长睫毛上,在微微颤动的水珠。

“鱼……吃……”念歪着脑袋指着皮囊,嘴里发着含混不清的单字,这些日子,唐泽一有空就教她说话,她学得很努力,虽然成果并不明显。

皮囊掉到了地上,唐泽突然一把把念揽入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有的感觉,消失了太多年,他几乎都要遗忘。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病重,想喝鱼汤,他妈妈卖掉自己心爱的戒指,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给他买回鲜鱼,熬好了汤。

真鲜啊,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味道。

妈妈突然病故之后,他被房东撵了出来,从此颠沛流离,受尽欺辱。莫说鱼汤,鱼骨都没有他的份。

成了图门集团专有的除妖师之后,为一碗馊饭跟人打得头破血流的经历成为了绝对的历史,他吩咐佣人买来最贵的鱼,找来最顶级的厨师为他熬汤,可是无论厨师多么努力,都没办法替他找回当年那碗鱼汤的味道。

这成了他最大的疑惑,以及遗憾。

可是刚才,他从那个散发着鱼腥味的皮囊里,嗅出了那个遗失但是又期盼已久的味道。

什么味道?鱼汤,还是其它?唐泽自己也说不清楚。

念在他怀-里,脸上依然没有太多的表情起伏,只不过总是睁得圆圆的大眼,此刻半眯着,长睫毛覆盖下来,藏起了她的眼神。

过了许久,唐泽松开她,拉着她并肩坐下。

现在已经是深夜,唐泽睡意全无,只想跟身边的人,说话。

“念,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人么?”他抬头看着明亮依旧的圆月,嘴角浮起自嘲的笑容,“我收钱,然后替人杀妖,然后抢它们的元丹。我的剑上,全是妖怪的血……”

念挨着他,跟他一起看着月亮,似乎没有听他在讲什么。

唐泽笑笑,也不管她明白与否,把他积压在心里的一切,一一说了出来。

一个不说话不回应的女-人,也许是最好的倾诉伙伴。

末了,他拉起念的手,问:“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外头的世界么?跟我一起离开卧虚山。”

念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

“念,你是人类的孩子。你和我一样,都不属于这里。我们一起走,好吗?”唐泽侧过身,指着远处的深海,“看到了么,海的另一端,才是你我的世界!”

念的手,从他的手里抽离。

“念……”他有些愕然。

念站起身,抛下他,走出了树林。

唐泽看着她的背影,不明所以……

卧虚山的日子,单调而平淡,不觉间,唐泽又度过了十来个日夜。

而念,似乎不怎么再跟他亲近,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唐泽不止关心念在想什么,他更关心的是,现在如何才能离开这座孤岛。

海的另一端,还有一场圣诞节的婚礼在等着他。

这一场盛事,他等待了许久。

可是,唐泽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残肢,现在的自己,还可以跟以前一样神采飞扬地站在她面前,抱着她在自己并不喜欢的圆舞曲中共舞么?!

深深叹了一口气,唐泽颓然仰倒在生着短草的软地上,茫然地看着不时从空中飞过的海鸟。

不远处的老树后,一个小小的脑袋悄悄地缩了回去,无声地走开。

从早晨开始,今天的天空就笼罩在阴霾之下,海面上刮起了割脸的寒风。

唐泽没有出去,一直留在石洞中,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那本手札。本指望能从里头找出离开卧虚山的方法,但是,没有。他不知道这本手札的主人,也就是念的父亲,到底有没有离开卧虚山。从页末那篇明显颤-抖潦草的字迹来看,这个男人至少是尝试过离开此地。

正当他捧着手札入神时,念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个用树叶裹着的小包。

放下手札,唐泽看着念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解开树叶包,两粒小拇指头大小的黑色丸子躺在其中,包裹在浓烈而怪异的气味中。

念把丸子递到唐泽面前,要他吞下去。

“念,这是什么?!”唐泽很奇怪,他的身\_体已经康复,根本不需要再吃什么药丸。

念把手拿得更近了,似乎一定要他吃进去。

唐泽看着她的脸,面上又糊了黑黑厚厚的污泥,那个月夜下的真面容再次被掩盖得不露痕迹,唯一能见的,是那双圆而大的眼睛。

不过,念的眼神,跟往常有些不一样。

“你要我吃这个?!”唐泽看着那两粒并不可爱的丸子,犹豫着,“为什么要吃它?”

两道他从未见过的凶狠之色从念的眼里刺出,她突然以极快极猛的动作捏住了唐泽的下巴,迫他张开口,将丸子硬塞-了进去。

硬硬的丸子,一挨到舌-头便化成了水,迅速流入咽喉,一点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念松开手,唐泽捂着喉咙,被那种古怪的苦味刺激得眼泪直流。

“你……你……”

唐泽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心口,只觉整条食道都被火焰包围,越烧越旺,似要把他整个身\_体烧成灰烬。

念在做什么,逼他吃了什么?!

他想抓住念问个清楚,但是舌-头像被紧紧粘住了,四肢也越来越不听指挥,力气从每条经络里缓慢抽离。

意识越来越模糊,面前的念,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从两个变成了许多个,深邃的眼神,在他面前划成了一道飘忽不定的线,从他的眉间一穿而过……

唐泽的世界,瞬间沦入黑暗……

哗哗……哗哗……

不间断的水流声刺激着唐泽的耳膜,把他从混沌中一点一点唤回现实。

他缓缓睁开眼,蔚蓝的天空洒下温柔的阳光,却依刺得他又闭上了眼。

手掌一阵乱摸,摸到了一片硬实的木板,还有,那柄跟他相依为命的长剑。

一个激灵,唐泽挺身坐了起来,短暂的眩晕过后,他发觉自己正栖身在一艘既像船又像舢板的怪异物体中,在海面上,平稳而快速地前行着。

怎么回事?!

唐泽用力揉着脑袋,想努力弥补回脑中那片空白。

可是,没有用,从他吃下那两个丸子到现在,这中间的所有意识全部缺失。

突然,他无意朝下移动的视线在瞬间凝固。

他的断腿,居然重新“长”出来了。

唐泽想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仔细检查一番。

可是,视觉再加上触觉,任何一项测试都告诉唐泽,他的断腿,的确复原了,他现在跟以前没有两样,是个完全健康的人类。

天,这这么可能?!

唐泽抚摸着自己的“新腿”,傻了一般。

丸子……难道是念硬要自己吃下的那两粒丸子?

一定是,一定是,念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她不会害自己。

从惶惑到狂喜,唐泽想冲着天空大喊。

然而,向来习惯于抑-制自己情绪的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在他狂喜的瞬间,他同样发觉,自己乘坐的这艘简陋“木船”,本身没有任何驱动装置,连船桨都没有,为什么它都如此快速行进,好像有一双有力的手,在暗处推它。

没来由的,唐泽突然回过头去。

“念!!!”

这次他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大喊。

船尾下的海水里,露着念的上半身,从她不时耸动的肩膀看来,这艘船之所以能动,全是拜她所赐。

“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唐泽激动地爬到船尾,他还不习惯用那条新腿站立。

念不回应,微微地朝外吐着气,腥咸的海水在她的身旁划成两道均匀的水迹。

“念!告诉我,我的腿,还有现在,你究竟在做什么?!”唐泽几乎怒吼了。

念依然不回应,她的眼里,似乎只有推船这一件事情的存在。

唐泽垂下头,对念无可奈何。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也不知道来到了哪片海域,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现在是正午。

船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爹……走……”念费力地开了口,“娘……追……船沉……爹娘……没了……”

“什么?”唐泽从她的单字里,隐约明白了一些陈年往事。

“卧虚……我的……不是……你的。”念继续着,像初学人话的婴孩,“你……走……”

“念!”唐泽把手伸出船舷,一把抓住念的肩膀,“这些天,你总是忙碌,难道这艘船是你为我造出来的?”

念点头,眼睛却不看他。

唐泽把她抓得更紧-了,说:“跟我走!不要回去卧虚山了!”

念摇头,眼睛依然不看他。

这时,隆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艘真正的现代化轮船,出现在右前方。

念的眼神,落在了这艘轮船上。

她松开抓住船体的手,掰开扣住她肩膀的大手。

“走……”

念的圆眼睛,终于把视线投在唐泽的脸上,但,仅仅是一秒的停留。

随后,她轻轻吸了口气,整个人渐渐沉入海水……

黑色的长发,在海水下漂浮,云朵一样。

一手还停在空中的唐泽,看着这朵“云”越沉越深,越来越模糊,最后随着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茫茫深海……

突然觉得很累,唐泽的手无力地垂在船舷边,魂魄像离了体,跟着某个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东西,落入湛蓝的海水之中……

三年后

“总裁!大师有请!”

紧闭的玻璃大门缓缓打开,高大的黑衫人从内走出,朝坐在沙发上抽闷烟的唐泽微微鞠躬。

掐灭烟头,唐泽理了理略皱的西装,站起了身。

三年前,一艘游轮救起了昏迷的他。

婚礼,在圣诞节如期举行。婚礼上的新娘,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美丽,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健康。

当年为她的病开出药方的喇嘛,每年都会来图门集团看望这个特殊的病人。当唐泽为没有带回未婚妻期盼的东西而懊恼时,他取下了唐泽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串圆珠,要唐泽把其中一粒研磨成粉给她服下。

至此,她的病断了根,三年之内再无复发。

而喇嘛则带走了一粒圆珠,三年之内没有再来过图门集团。

老头子在他们结婚的次年因病去世,唐泽的妻子作为所有产业的唯一继承人,任命唐泽为新任总裁。

从那刻起,唐泽正式告别了职业除妖师,顺利掌舵世界排名首位的图门集团。

虽然唐泽的异能力依然没有恢复,但他并不为此耿耿于怀。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唐泽几乎得到了整个世界。

唐泽自己也这么认为,从前的一切,已经不再重要,可以全部埋葬。

前天,失踪三年的喇嘛突然出现,照例住到了集团特意为他安排的郊区别墅,并且传话给唐泽,要他在今晚到别墅来见他。

走到半开的玻璃门前,唐泽略略停了停脚步。他并不喜欢这个总拿黑布包着脸的瘦小喇嘛,哪怕他是自己妻子的救命恩人。

吸了口气,他稳步走了进去,并轻轻咳嗽一声,提醒房间里的人,他到了。

“三年不见了,唐泽。”喇嘛背对着他站立在巨大落地窗前,嘶哑嗓子破坏了一地月光的美丽,“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总裁先生。”

“大师客气了。”唐泽应酬式地笑笑,“大师一走就是三年,现在突然出现,不知有何贵干?”

喇嘛转过身,走到唐泽面前,从怀-里掏出那颗当年他拿走的圆珠:“和我一起去你得到这个的地方!”

唐泽的心脏好像受了一记重击,一些已经模糊的片段,渐渐清晰。

“为什么?这个珠子有什么玄机?”唐泽强稳住心神,问。

“它不是普通的珠子,它叫骨突。”喇嘛的眼睛瞪得很大,眼角深如沟壑的鱼尾纹似乎都舒展开了许多,“普天之下,只有他们才有……”

“骨突?!”唐泽讷讷地重复。

“跟我一起去那里!”喇嘛一把揪住高出他一头的唐泽,“明天就走!”

唐泽徒生不快,一把推开喇嘛的手,理着歪到一旁的领带,说:“对不起,我根本找不到那个地方。我也不想再去!”

“不需要你去找,我能找到。我只要你跟我一起去!”喇嘛有了认真的怒意,“听着,你的今天,间接由我促成,如果你不肯听从我。那……后果自负!”

寒意从唐泽背脊掠过。

当一个习惯用剑解决问题的人,把他的剑雪藏三年之后,消失的不止是迫人的剑气,同样消失的,也许还有人的锐气。

唐泽不喜欢这个喇嘛,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害怕他。

咬咬牙,唐泽最终选择了点头。

喇嘛的眼睛有了笑意。

第二天傍晚,一艘很不起眼的旧船从港口出发。

船上,只有十一个人。喇嘛,唐泽,还有喇嘛手下的九个黑衫男人。

行进一段时间后,喇嘛走到船头,取出“骨突”放在手掌心上,另一手的手指绕着它划圈,嘴里不停念着咒语。

圆珠的最表面竟被他指间的力量“风化”了,细沙样的白色物质一层一层旋绕而起,很快在他的掌心形成了一股高速运行的微型龙卷风。

“过来。”喇嘛回过头,看了不远处的唐泽一眼。

唐泽走上去,喇嘛对站在一旁的黑衫人使了个眼色。

黑衫人即刻取出一枚约十公分的金针,拉起唐泽的左手,将金针刺入他的掌心,再迅速拔出,动作极其麻利。

待唐泽回过神,那金针已被交到喇嘛手里,此时的金针,上面竟爬满了蔓藤一样的血色花纹。

“你这是干什么?”唐泽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血点,有些恼怒。

喇嘛不说话,只将金针放入“龙卷风”的中心。

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激迸而起,伴着一阵诡异的嚣叫,“龙卷风”被金光分割成无数白点,飞向半空,绕了几个圈,无一遗漏地坠入海中。

唐泽探出身-子朝海面下一看,一条暗红镶金边的绳状物,埋于海水中笔直朝前延伸,像标记在公路上的指向箭头,为他们指出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长路……

“呵呵,跟着这金线向前,很快便能找到他们。”喇嘛满意地抚摸着套在腕上的念珠,海风将他笨重的袍子吹得不停翻飞。

“大师,希望你明确告诉我,”唐泽强压下心头的疑惑与怒气,“你这一系列行为的目的。既然是坐在一条船上的同伴,我想我有必要知道。”

喇嘛呵呵一笑,拍了拍唐泽的肩头,说:“我做的事,对你,对我,甚至对世界上许多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唐泽皱紧-了眉头,不说话。

“深海有族,名为夜叉。”喇嘛转动着念珠,“他们非人非兽非妖魔,遗世独居。你带回来的骨突圆珠,就是夜叉独有的‘元丹’,也是世上唯一不用寄养在体-内的内丹,每个夜叉出生时,骨突也随之出生,然后佩戴在项上,随着他们一同长大。”

“夜叉……”唐泽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污垢重重的脸庞,还有一个,月光下的纤弱身影……

“上天待你不薄,竟让你有缘遇上他们。”喇嘛的眼睛眯缝着,“赠你骨突的那只夜叉,以骨突大小来看,年岁必在千年以上。呵呵。”

“骨突……”往事一一涌上,唐泽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左腿,喃喃道,“难道骨突能让人的断肢重新复原?”

“断肢复原?”喇嘛垂下眼皮,看着唐泽的左腿,“你的左腿,当年断过?!”

唐泽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瞒他:“当年我追杀海魅,被对方的元丹绝冰封住左腿,不得已断了它,才脱-了身。但是后来……”

“哈哈,所以说你是福厚之人。”喇嘛突然大笑着打断了他,旋即他突然止住笑声,一把抓住唐泽的胳膊,“夜叉的骨突是世间珍宝,只要尚存一口气息,不论病到何种程度,也不论患的是什么奇难顽症,只要服下骨突,必然痊愈。”

“真的?”唐泽不可思议地看着喇嘛。

“自然是真的。你的妻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除了骨突,夜叉还有个罕见的好处……嘿嘿。”喇嘛干笑几声,不再说下去。

唐泽也没有心思再追问下去,光是喇嘛关于骨突的描述,已经够他神思遐想很久很久了。

“你跟夜叉有过接触,你的血液还保留着记忆,加上我用在骨突上的咒,如此一来,这条金线可以将我们引到夜叉的老家。届时……”喇嘛眼角的鱼尾纹比昨夜舒展得更开。

“届时?!届时怎样?”唐泽心头一动。

喇嘛松开抓住他的手,看着远方的天空,说:“当我们拥有可以主宰许多人生命的宝贝的时候,你认为,会有多少人会臣服在我们脚下?!届时,你拥有的不止是图门集团,你将真正拥有整个世界。呵呵,世上有太多怕死的人了,只要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活下去,他们什么代价都愿意给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唐泽不说话了,只觉得身\_体里的血液,开始渐渐翻腾。

只有一个图门集团,也许真的不够。

唐泽想起小时候,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把自己好不容易要来的残羹剩饭踢翻在地,用脚踩踏在自己身上,鄙夷地嘲笑:“你这样的贱小子,流浪狗都不如,滚远点吧,这个世界不属于你。”

他又想起老头子曾对他的心腹说:“若不是看他能给莎莎找来元丹,若不是莎莎对他有意,这般出身的男人,怎么配进入我们集团?!他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他还想起这几年,那些表面对自己恭敬,背后却交头接耳:“如果不是靠女-人,他何德何能可以有今天的地位,跟面首有什么区别,真是贻笑大方。我们的上流世界,居然让这人捡了个大便宜。”

冷漠而苦涩的笑,爬上唐泽的唇角。

三天,他们的船在海上行驶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的傍晚,一直引导他们前行的金线,终于在一片隐没于白雾中的海岸前停止不前。

当唐泽的脚刚一触及这片凹凸不平的土地时,雪藏已久的记忆,在刹那间全部苏醒,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大脑……

挽手相连的山峰,高大的石洞,聚着淡水的树林……卧虚山,跟三年前没有任何差别。

“此地果然隐蔽,难怪多年来,见过夜叉的人少之又少。”喇嘛站在一块大石上,举目四望,嘶哑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一行人还没有从这里的独特景色中回过神来,突然,不远处的几棵千年老树猛烈摇晃起来,两个高大的黑影从树后一扑而出,嚎叫着朝他们扑来。

唐泽本能地想去摸剑,可是,这会儿他才想起,他的剑早已被他封入了密室。

面对突然袭击,喇嘛不惊不诧。

身旁两个黑衫人,各从衣袖里抽出一卷明晃晃的丝状物,利落地朝空中一扬,两张严密的银丝网赫然呈现,彼此间像有磁力似的,在空中纠缠几下,两张网竟合成了一个整体。

黑衫人高高跃起,一人执起一端,脚下踏空气如履平地。

两只黑影,唐泽眼中曾经的“金刚”,也是喇嘛口中的“夜叉”,对于黑衫人的举动没有丝毫防备,毫无畏惧地奔跑,张扬地舞动他们的利爪,朝空中的入侵者进攻,也许在他们心里,在这块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防备”,他们就是唯一,他们就是王者。

这群夜叉的头脑,真的很简单,唐泽的观点再一次得到印证。

他们对唐泽头脑简单,可以换来香喷喷的烤肉,他们对黑衫人头脑简单,换来的却是毁灭。

轻巧密实的银丝网从天而降,将两只夜叉包裹其中,像粘苍蝇一样容易。

网眼之间的纠结处,霎时生出数寸长的银刺,深深刺入无法动弹的夜叉体-内。

两只夜叉的手爪紧紧扣住网眼,牛眼大睁,痛苦的目光穿越而出,落到站在一旁的唐泽身上。

刹那的惊讶,从他们已经充血的眸子里划过。

呜呜!

他们的声音从嚎叫变成了哭嚎。

“你们……”唐泽心头突然有点怪异的感觉。

话没说完,又有两个黑衫人从他两侧飞跃而起,一人执一把薄如纸的短匕首,直朝网中的目标而去。

咻!

两人的动作出奇地对称,手臂横向一划,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两道平行的银光闪过。

血,从夜叉的喉管涌出,唐泽眼见着他们身前一尘不染的银白网丝,开出一朵一朵殷红的颜色,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成了一片--湿--淋淋的血河……

轰隆!

两个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两名黑衫人手臂一挥,大网解开的同时,网上银刺也随之消失无形。

夜叉的身\_体,猛烈抽搐,身\_体上密集的小洞,汩汩朝外冒着血,很快在他们身-下形成一汪血洼。

喇嘛这才信步上前,俯瞰着脚下两只奄奄一息的怪物,弯下腰,顺势从他们的脖子上扯下白生生的骨突圆珠。虽然主人浑身是血,可这珠子实在太光滑,竟连半点血迹也染不上去。

“好极了!”举着两串珠子在眼前微微晃动,喇嘛的眼睛半睁着,眸子里的光彩却犹胜从前任何时候,“刚刚上来便有如此收获,哈哈哈。”

唐泽的耳朵里充斥着他的笑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只夜叉,还有他们尚未闭上的眼睛,他突然有些眩晕。

“记住,他们的要害就是咽喉。跟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喇嘛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拍拍唐泽的后背,“虽然他们力大无穷,但是只要遇到我专为他们准备的丝网……呵呵,手到擒来!”

说罢,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一把崭新而锋利的长剑递到了唐泽面前。

“我知道你习惯了使剑。”喇嘛微笑,指了指前头,“那里,还有更多战利品。你不想要吗?”

想要吗?!

想要什么?!

骨突圆珠?!

还是别的东西?!

唐泽脑子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然而,他的手,最终还是握住了冰凉的剑柄。

喇嘛又干笑两声,唐泽的选择令他满意。

一行人朝前走去。

唐泽矛盾的目光,不期然地在寻找一个身影。

突然,头顶上唰唰作响。众人抬头,却只见一个黑影从聚拢在他们头顶上空的巨大树冠中纵横而过,跳入远处的大石后没了踪迹。

喇嘛和他的拥趸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而后若无其事继续朝前走。

唐泽落在他们后头,他想走快些,此刻的双-腿却不像自己的,一股力量总是把他往回拖,拖向来路。

一路上,没有再见到别的夜叉。

喇嘛站在石洞群前,借着夕阳余辉打量着四周。

除了海浪声,卧虚山的寂静超乎往常。

“其他的……”喇嘛转动着念珠,喃喃道。

话音未落,脚下的土地,开始猛烈摇晃,这种感觉,唐泽并不陌生,只是今天,这种摇晃比三年前要来得厉害得多。

悚人的嚎叫,先是一处,转眼变成两处,到最后满山都回荡着比虎啸狮吼更惊心的声音。

他们发现了?!

唐泽冰凉的手心渗出了汗。

果然,石洞里,石洞后头的山坡上,还有身后的树林里,杀出上百大大小小的夜叉。

领头的,唐泽自然不陌生,是那个送他骨突圆珠的红毛。几年不见,他的体型好像更壮硕了些,头顶上的红毛也更长了,逆风翻飞着。

他们十一个人,被团团包围。

唐泽的心开始狂跳,他还记得这群夜叉是如何轻易捕杀山上的各种猛兽。虽然刚刚有两只夜叉毁在喇嘛手里,可是,那仅仅是两只。

面对一群夜叉,他们有多少胜算?!

大地的震动越发强烈,喇嘛镇静如前,只是手中的念珠,转得越来越快。

“杀!”

喇嘛的念珠突然停住,冒了这一个字。

手下八名黑衫人顿时朝四方跃开,四张银丝大网显露于空中,两人执一张,各选一方朝汹涌而至的夜叉飞踏而去。

四张大网,在八人的操控下随意地改变着大小,眨眼间便扩张得巨大无比,只需一张,网住二十只“猎物”绰绰有余。

夜叉向来都不用武器,哪怕面对再凶恶的野兽,他们都是赤手上阵。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然而,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世上最凶猛的野兽,不是卧虚山的豺狼虎豹,而是……人类。

霎那之间,银光四起,杀戮,在困兽的凄凉嚎叫中游刃有余地进行,鲜血,在空中开出无数艳丽而硕大的花朵,再一一凋落在网丝上。

月亮露了小半个脸,洒下来的月光,在唐泽眼中看来,也跟这变了颜色的网一样,血红一片。

是月亮变了颜色,还是自己的双眼变了颜色?!

唐泽的剑呆呆地杵在地上。

突然,一只漏网的夜叉从不远处一步跳起,落到离唐泽咫尺之外的身后。

尽管他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手,但,曾身为最优秀的除妖师的他,该有的灵敏与反击的本能并没有丧失。

他身-子一低,避开从背脊上扫过的锋利手爪,顺势一脚倒踢在对方小-腹。

夜叉一个趔趄,倒退几步,又不怕死地冲了上来。

唐泽已经转过了身,与夜叉对面相峙。

扑面而来的风里,都是要将自己撕成碎片的味道。

然而,当夜叉的双爪快要杀到唐泽面门的刹那,眼睛里却有异光闪过,手下的动作,迟疑了。

夜叉还记得眼前这个举剑的男人。当年在烟熏火燎中替他们烤肉的人。

唐泽显然读不懂一只粗莽夜叉的眼神,对方犹豫的这一瞬间,对他的意义,只是获得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

手起,剑落,潇洒如三年之前。

一道口子不偏不倚开在夜叉的喉咙正中。

夜叉雕塑一样立在那里,保持着那个犹豫的姿势。

伤口,翻裂,鲜血,涌出。

铁塔一样的对手,重重仰倒在地,砸起漫天灰土。

唐泽上前,看着夜叉顽强睁开的眼睛,朝它心口的骨突伸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宝刀不老啊。”一直在旁看热闹的喇嘛,替唐泽鼓掌,却又不无讥诮地说,“敢杀,却不敢取你应得的战利品么?!”

唐泽看他一眼,手下一动,从余息尚存的夜叉脖子上扯下骨突圆珠。

“这才像你。”喇嘛赞许地点头。

这时,从前方传来的几声惨叫,引走了他们的全部注意——不是夜叉的嚎叫,而是人的惨叫。

断裂的肢体飞散开来,喷涌而出的血,在月光下画出瞬间的奇异图案,然后,溅落在地,转眼便被蜿蜒在碎石缝中,宛然成河的夜叉之血吞没。

夜叉的首领,站在凸起的大石上,牛一样喘着粗气,身上缠绕着撕裂开的银丝网,刺入体-内的尖细银刺密密麻麻,从头到脚。那张裹着它身\_体的金色皮毛几乎已被触目惊心的红色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血,无从分辨来历,也许是它自己的,也许是刚刚被它撕成碎片的人类的,顺着那些粘成一缕一缕的毛发往下滴落。

喇嘛的眼神变了,身旁仅剩的手下,更是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红毛的凶悍与超乎想象的力量,击碎了他们速战速决的美梦。

八个黑衫人,成了一堆与废品无二的残肢碎肉,凌乱地铺在地上。

嗷!

红毛看着脚下横陈遍地的同伴的尸体,仰起头,狂吼。

疼痛,愤怒,悲伤,似要将整个卧虚山震裂开来。

“大师……”黑衫人朝后连退几步,“我们……还是尽速离开吧,情形不太妙。”

说罢,上岸时还气势逼人的他,转身就朝来路狂奔而去。

“怕死是人的天性。”喇嘛看也不看那家伙一眼,手臂轻轻一抖,小巧的匕首握在掌中,接着反手一掷,“但,不是你怕就不用死了。”

噗通!

逃跑者扑倒在地。

匕首,从他的背心一穿而过。

对喇嘛的行为,唐泽没有做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他只是看对方一眼,笑了笑。

很奇怪,唐泽现在只想笑,不管面对的什么。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脸上在笑,心头却像扎了针……

“这个,就由我们亲自解决吧。”喇嘛将念珠套在腕上,举步朝红毛走去。

然,他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红毛壮硕如山的巨大身-躯后头,缓缓走出了另一个人影,瘦瘦的,小小的,跛着脚,步态有些沉重。依然是蓬乱的长发,尖尖的耳朵,身上裹着染满血的黑色皮毛,肩头也挂着一块残缺的银丝网,露在身\_体外的银刺,闪着晶亮的光。

月光投下来,照亮了一双圆圆的眼睛,清水一样透澈。

唐泽的呼吸暂停了数秒。

一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在心底渐渐明朗。

稍一用力,这小人儿将捏在手里的一个圆东西抛了出来。

骨碌碌滚了一会儿,圆东西停在离唐泽不远的地方。

那是某个黑衫人的头颅,至死也没法阖上恐惧的双眼。

“还有漏网之鱼……”喇嘛看着这个被污泥盖住五官的“小家伙”,须臾间,竟被一种莫名的畏惧阻挡了前行的脚步。

在这个夜叉的身上,看不到痛苦,看不到愤怒,看不到难过,也看不到要不顾一切进攻的架势。

它像个局外人,漠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尸体,还有站在对面的唐泽。

“念!”

唐泽的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早该想到,单凭红毛一个人,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八个人撕成碎片并不容易。当年,念为了救他而攻击自己两个同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个混合了人类与夜叉血统的女-子,究竟蕴藏了多少力量在那副瘦弱的身-躯中?!

唐泽估算不出,也不想去估算,他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还愣着做什么?!解决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喇嘛突然呵斥道,随即眯起眼睛,“只差这一步,我们就能成功构建我们的世界了!”

话音刚落,喇嘛脚一瞪地,窜起数尺高,手下一动,从缠绕在腕上的念珠里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色钢丝,恶狠狠地朝红毛杀了过去。

怒到极致的红毛自然不甘示弱,拼着自己仅存的力气,在血液尚未流干之前,挥舞着利爪朝喇嘛迎了过去。

刷!

柔韧的钢丝缠住了红毛伸向喇嘛心脏的双爪。

红毛没有把这根钢丝放在眼里,刚才那万千银丝织成的大网尚且不能困住自己,这区区一根“头发丝”何足畏惧?!

可是,红毛简单的头脑哪里能想到,喇嘛这一根细丝,再加上他的咒语,足以抵过十张大网。

裂骨的剧痛在红毛腕上爆发,他以为这次还能像刚才对付困住自己的网一样,只要用上一身力气就能撕断这令他恼怒的长丝。然而,这一次,他越用力,钢丝便嵌得越深,肌肉,经脉,一层层被切断。

红毛想用利齿咬断喇嘛的脖子,可是,狡猾的喇嘛一直停留在半空中不肯着地,与红毛保持着绝对的安全距离。除非红毛跟他一样有踏空气如平地的本事,否则休想沾他的身。

用惯了蛮力的红毛,还妄想挣开束住自己的钢丝。

只要再用一点力,红毛的爪子就会被生生切断开来。

喇嘛冷笑,又念了句咒语,钢丝顿时自动伸长许多,在空中绕了个圈,最后准确地套在了红毛的脖子上。

喇嘛一用力,钢丝霎时勒紧。

突然,一个黑影从地上跃起,朝喇嘛撞去。

见势不妙,喇嘛一手抓紧钢丝,一手抖出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来者狠狠掷去。

“念!”唐泽突然大吼,“不要!”

匕首速度奇快,在空中成了一条银白的直线,然而念的反应更快,轻巧地翻个身,匕首擦着她的身侧飞了过去。

没有谁料到,念是一只会飞的夜叉。

眨眼间,念已经落到喇嘛身旁,双手用力擒住他的肩膀,而后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吱!带着温度的血从念的齿间飙出。

“啊!!!”喇嘛避让不及,痛得狂叫,气急败坏地大吼,“唐泽!”

唐泽仰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半空中发生的一切。

也许是喇嘛痛昏了头,他忘了唐泽已不是从前那个一飞百尺高的除妖师,再没有任何异能力。

而事实上,就算唐泽现在有那个能力,他也不会出手。

现在,他很想这个喇嘛死,死在念的手里。

见唐泽没有任何反应,喇嘛不得不松开拽着钢丝的手,反手过去想抓住念的胳膊。可是念的动作总是快他一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只听啪嚓两声脆响,喇嘛的手骨被她捏得粉碎。

喇嘛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子猛烈地抖了几下,像只抽搐的瘟鸡,一串白沫从他嘴角流出,最后,一直很“顽强”的脑袋终于慢慢耷拉了下去,鲜血顺着脖子,流得满身都是。

念提着他,晃了晃,捏在手里的不是人,只是条死鱼。

松开手,喇嘛烂泥一样跌落在碎石上。

念回到地上,用脚踹了踹喇嘛。

“念!”为她捏了把汗的唐泽终于放下了心,几步跑到她身边,“你……我……”

念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红毛身边,小心地给他解开绕在脖子上的钢丝。

这时,唐泽才惊异地注意到,念之所以走路不利索,是因为少了一只左脚。一枝简单打磨过的木棍绑在她的膝盖下。

“你的脚怎么了?”唐泽拽住念的胳膊,急切地问。

念拉开他的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躺在地上的同伴。

红毛的伤势很重,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银刺扎出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头淌血,也许是伤口凝固了,也许是没有血可以流了,此刻的红毛,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念试着拽红毛的胳膊,可红毛一动不动,只从喉咙里挤出咿咿的低鸣,然后吃力地举起手臂,手指的指向,正对不知所措的唐泽。

难道他要念干掉自己?!

这念头第一时间跳入唐泽的脑中,但是很快又被他否决了。

红毛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没有半点杀气。

微微颤动几下,红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臂重重垂下,头慢慢歪向一边……

念用力推着红毛的胳膊,说着只有夜叉才明白的语言。

但是,红毛再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他死了,跟躺在周围的同伴一样,在这场杀戮中永远闭了眼睛。

念站起来,有些迟钝地转动着脑袋,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山,树,石头,还有同伴们的尸体,都沉在绝对的寂静之中。扑面而来的风,混着浓浓的血腥味,吹起她乱糟糟的头发,项上的骨突圆珠,随着她心口的起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唐泽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眼前的一切,罪魁祸首不是喇嘛,不是黑衫人,是他。

半晌,念一瘸一拐地朝唐泽走过来。

“你……走……”

她只给他两个字,斩钉截铁。

“念……你……你听我说……”唐泽抓住她的手。

“走……”念抽出自己的手,眼睛看向唐泽身后的路。

“告诉我,你的脚怎么了?”嗅着充满血腥的夜风,看着伤痕累累的她,唐泽心里突然一阵绞痛。

“走……”念由始至终都不看他,只对他说同一个字。

“念,我……”唐泽话没说完,突然脸色大变,吼了声,“小心!”

他动手把身侧的念朝外头一推。

然,还是迟了一步。

一道墨黑的光线,从后面精确地射中了念,轻易穿过她的头部,最后从眉心飞出。

细细的血流,从念的眉心缓缓涌出。

海水天空,月光山石,在她眼里融合成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彩带,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纠缠着漫天飞舞,涨满她的眼帘。混沌中,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模样,只有一头绿色的头发,在光影下飞舞……

唐泽一把抱-住倒下的念,全然不顾她的身上还插着无数密密的银刺。

“念!念!醒醒!醒醒!”他用力摇着怀-里的人,不许她闭上眼睛。

念长长吐出一口气,把视线聚焦在唐泽脸上,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恨……”

唐泽愣住了。

不恨……念说的话,总是那么简单,但总让他无法猜透。

“念!念!别睡,跟我说话!”臂弯越来越重,念的身-子不断朝下沉,眼睛慢慢闭上,唐泽慌了神,大声喊着,摇着。

“鱼……月亮……”

念的声音越来越弱,梦呓一般,嘴角,绽开一朵少见的微笑……

从没有笑过的她,用一朵微笑,定格在生命的最终点……

“念……”

唐泽瘫坐在地,抱着吐尽最后一口气息的念,呆看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

一阵咳嗽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有人从碎石上爬起。

石头的滚动声把唐泽从失神状态中拉回现实,他转过头,看着刚刚已经断了气的喇嘛,抖抖索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噗!

狼狈不堪的喇嘛从嘴里吐出几粒黑色的念珠,干笑两声:“蠢钝的夜叉,竟妄想跟我斗法,哼哼。”

唐泽轻轻放下念,起身朝喇嘛走去。

“你跟那个夜叉的交情不错呀。”喇嘛的遮面布垮下大半,露出底下类似严重烧伤的丑陋疤痕。

唐泽没有答话,继续朝他走去,拳头渐渐攥紧。

喇嘛不慌不忙地看着逼近自己的唐泽,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唐泽停住了脚步,冷冷地看着对方。

“聪明的人,应该继续同我当盟友。”喇嘛走到唐泽面前,举起断腕,指着遍地的尸体,“看到这些了么?!属于我们的世界,就在它们身上!不仅仅是它们的骨突,还有它们本身,也是罕有的宝贝。”

唐泽不说话,但是,眼神里却多出了一重疑惑。

“嘿嘿,骨突是治百病的灵药,夜叉的身\_体,同样是灵药。”喇嘛的目光下移到唐泽的腿上,“你自己也是受益者啊。”

“你说什么?!”唐泽听出他话中有话,追问道。

“夜叉是很神奇的族群,哪怕它们死了,尸体也要过上百年才会腐化。而它们的肢体,可以移植到任何有需要的人类身\_体上,并且很快能和新的身\_体彻底契合在一起,就像新生出来的一样完美。”喇嘛越说越兴奋,看着唐泽的左脚,“你的左脚,靠骨突是没办法复原的。你该明白是怎么回事吧?!哈哈。”

喇嘛一番话,不啻一个惊雷在唐泽头上炸响。

自己的左脚“长”了出来,可是念的左脚却……

天……

唐泽狠狠捏住了自己的左脚,触电一样的酸麻感从脚心直窜上头顶。

嗵!唐泽跌坐在地。

喇嘛并不在意唐泽的表现,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你看看我们得到了什么,上百个夜叉的尸体,你说以后会有多少人来求我们给他们一只手或者一只脚?年轻人,这里不是什么卧虚山,这里是属于我们的宝藏!你掌管着图门集团,把这些夜叉秘密运回去并不是难事。”

他后头说的话,唐泽已经听不到了。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左脚,几乎是在掐着它。

喇嘛走到他身边,冷笑:“它们只是非人非兽的动物,只会以最野蛮的方式存活在世上,它们并不懂得感情,只是蠢钝的动物,所以,你不必做出那种表情,更不必为自己的行为自责。好好看清楚今后的路,那才是最重要的。”

“呵呵……”唐泽慢慢站起身,用冰凉的手擦了擦鬓角渗出的汗珠,苦笑,“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当初我流落到这里,差点被它们当成食物撕成碎片。它们只是连人话都不会的野蛮动物而已……”

“嘿嘿,你明白就好。对于这些低等但是却有高级作用的动物,存在于世上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为我们这样的人提供必要的服务。”喇嘛得意地笑着,“你我合作,再加上有这群夜叉,哼哼,只要人类还珍惜他们的生命,只要他们还畏惧缺手少脚的生活,那么从此之后,世上没有我们拿不到的东西。”

“嗯。”唐泽叹气,然后点点头,回头朝海岸的方向看,“这些夜叉的体型都很庞大。我们来时的船可能装不了多少。”

“嘿嘿,没关系,先装几个稍微小些的回去。然后你再派一艘大船,我们再回来就是。”喇嘛示意他不要担心,然后看着自己的断腕,说,“回去之后,我很快就会有一双新的手了,哈哈。”

唐泽走到红毛的尸体旁,问:“先把它们的骨突全部收起来吧。这家伙是头头,它的骨突是最大的。当年给我骨突的,就是它。”

“嗯,先把所有骨突收集起来带走。”喇嘛点头。

唐泽俯下-身,扯了几下红毛脖上串着骨突的细绳子,却没能如愿把骨突拉下来。

他抬眼看了看旁边,念的尸体旁,躺着喇嘛给他的长剑。

他走过去,拿起剑,回到红毛身边,利索地一挥,细绳断成两截,骨突顺利落入他的手里。

“给!”唐泽把骨突交到喇嘛手里,说,“还有不少,我去那边。动作快点,我不想再呆在这里。”

喇嘛呵呵一笑:“分头行动吧。”

说罢,喇嘛转身朝念走去。

然,他刚刚转过身,便觉察到身后有异常,一阵凌厉的风,直扫他的后颈窝。

心知不妙的他下意识地把头往下埋,想避开随之而来的令他胆寒的危险。

可是,他的动作没有快过身后的唐泽。

时间好像在瞬间回到多年前,回到了那个斩妖无数,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又变成了手起剑落妖魔亡的除妖师,只一招,便将敌人送入地狱。

喇嘛的身\_体被定格了,luo露在外的后脖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线。

很快,这条线迅速扩大,成了一个整齐的切口。

鲜血喷涌间,喇嘛的头,跟脖子分了家,骨碌碌地落到了地上,矮小的身-躯也随之倒了下去。

沾了一地灰的头颅,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怨毒的目光,也许是想投给唐泽的,可是,现在只能无奈地投向天空……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是死在那群你口中的蠢钝动物手里。”

扔掉剑,唐泽折返到念身边,细心地为她拔掉扎在身上的刺。

对不起……对不起……

他喃喃着。

不光对念,对整个卧虚山,他都抱着最深的歉意。

这群头脑简单的夜叉,仅仅是帮它们烤肉而已,就把那么珍贵的骨突当礼物送他,而念,不仅救了自己的性命,还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给他重造了一个完整的身\_体……

不恨……

唐泽终于明白念在临终前说的“不恨”是什么意思了。

夜叉的世界太简单,也许在它们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在烟熏火燎中帮他们烤肉的好家伙,它们的脑子里,没有“目的”“利益”这些人类世界里才有的概念,它们更不会明白,卧虚山有今天的结果,全是拜他一人所赐。它们不是不恨,而是根本不知道该很他。

它们的爱恨,太干净。

念是对的,她总是要自己走。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无心的闯入,本应由永远的离别来结束。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唐泽很想流一滴眼泪,可是,流不出来。

眼泪好像凝固在了体-内,还有血液,都在这个时候停止了匆匆的行走……

天亮了,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卧虚山。

唐泽举着火把,静静地站在堆放在一起的夜叉尸体前。

片刻之后,火把高高飞起,落在尸体上。

轰!

熊熊火焰窜天而起。

唐泽把船上的机油全部用在了它们身上。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对不起。”

抛下这句话,他转身朝那片藏着淡水的树林走去。

水洼静静的,偶尔有一两个水泡冒出来。

念躺在水边,身上的污垢被洗得干干净净,穿过树梢的阳光,在她清秀美丽的脸上落下漂亮的斑驳光点。

唐泽在当年他们并肩而坐的地方,认真地挖着土。

一边挖,他一边对念笑道:“你抓鱼的样子,很好笑。”

念的长睫毛覆盖在稚嫩的肌肤上,在晨风中微微抖动,像在回应他的笑声。

唐泽把身上的骨突全部倒入土坑中,认真地埋好。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念身边,坐下来,把她抱在怀-里,痴痴地看着前方。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夜叉的传说,应该由自己来终结。

他在心里说。

算赎罪吗?!好像不是。

不是不走,是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走。

世界,哪里才是你的世界?!

唐泽问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耳畔回荡——

唐泽,哪里都不是你的世界,因为你早已经把自己弄丢了。

呵呵……

唐泽紧紧-搂-着冰凉的念,笑了……

阳关寂静地转动着,树林外头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石块,没有一刻停息。

地球依然在转动,海那边的人,依然像往常一样生活,一切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流落到一片海中的荒岛,也许你会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抱着一个美丽的,长着尖尖耳朵的姑娘坐在月光下;也许你会见到一具白骨,卧倒在高大的石洞前;也许……也许你什么也不会看见,只有不会说话的山和石头,听着身边的人说起那些亦真亦假的传说……

尾声

听完这个故事,我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彻底凉了。

“唐泽还在那座岛上吗?”

我突然想知道这个男人的近况。

“不知道。我已经很久不去卧虚山了,那里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黑袍二号摇头。

我拿起那只海螺,放到耳边,里面,像有人在说话。

“要是我没记错,蒲松龄也讲过一篇夜叉的故事,不过那个的结局要好得多。”

“当选择不一样的时候,结局自然不一样,黑袍二号看着海螺,“这个就送给你们当见面礼吧。是我从那里的海边带回来的。”

敖炽一把把海螺抢过来,说:“干嘛,用这个来提醒我们生活有风险选择需谨慎么?”

“不,这也是祝福。”黑袍二号指着他与我,“你们没有在该离开的时候停下,也没有在该停下的时候离开,我想以后也不会。”

“行,这礼物我收了。”我笑嘻嘻的把海螺包装起来,伸个懒腰,打着呵欠靠在敖炽身上,渐渐睡去。

梦里,有海水的声音,粼粼的月光,还有个尖耳朵的姑娘,她的爱与恨,是世界最干净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