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
本不想睡,但迷迷糊糊着,竟也是到了天擦黑才睁眼。
杨氏在外头做饭,谢暨帮她烧火,他用功许多,手里拿一本书,默默在背,但眼中却没了以往鲜活。
从厨房门口能看见琬宜屋子,见灯火亮了起来,杨氏拍拍手,要谢暨别忙活了,去看看嫂子,省的她不方便做事,磕着碰着。
谢暨自然应允,洗了手便就进了屋子。
琬宜头发乱了,正坐在妆台边上梳发,他瞧见,边止步于门口,斜靠墙壁站着,没再往前。
听见动静,琬宜偏头,正从镜子里看见谢暨神情。
看似正常平静,却不像他平常样子,琬宜觉着心疼,抿抿唇,叹气唤一声,“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帮个忙。”
谢暨往前探两步,站她身后,手撑着膝半蹲下,声音轻轻,“要做什么?”
“我有支垂花簪子,你记得吗?
你哥哥七夕时送我的那支,在那边妆匣里,我不方便,你给我递过来。”
琬宜手腕翻转,利落绑了个辫子在一侧,挽起来,伸手等着簪子。
谢暨不熟悉她的首饰,翻翻找找好半天,琬宜等的无聊,便就找着话儿和他说。
谢暨对她一向服帖,说什么都应着,扯七扯八,琬宜手都酸了,他终于把簪子翻出来,走过来递给她。
琬宜甩甩腕子,侧脸看一看窗外天色,嘀咕了一句,“都几时了,你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谢暨往后退一步,盯着她发尾看,嘴上应着,“许是忙着,我今日回来时瞧见有一队人从城门进来,声势浩大,不像是一般商队,瞧那气势,倒像是朝廷下派的官员。”
琬宜戴好簪子,冲着镜子左右瞧瞧,也没太往心里去,只随口应了声。
谢暨拧眉,想起什么,又说一句,“偶然听见旁边随从唤起,那领头的好像姓任。”
他往旁边靠在墙上,指节动动,发出清脆响声,“倒是皇家姓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沾亲带故。”
琬宜脊背一僵,发上步摇颤颤,垂花在侧脸映出浅浅影子。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回过神,缓缓回头,“你说什么?”
吃过晚饭没多久,谢安便就回了家。
菜饭都还剩一些,琬宜没让杨氏再折腾,自己热一热便就成了,她现在容易饿,看谢安扒饭吃的香,也跟着抿了两筷子。
但又想起那会谢暨说的事,便就没了胃口。
她踌躇一下,抬头问谢安,“今日京里有人来?”
谢安没打算瞒她,筷子在碗里搅两下,声音没什么起伏,“昭郡王世子,说是奉皇命来给赛满送嫁妆。
送的倒还真不少,十里红妆,只是堪堪差那么一步,没和匈奴使臣见上面,便就让人跟在迎亲队伍后面送过去了。”
琬宜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再加上有哥哥和谢安可以依靠,倒也觉得没那么不可接受。
她眼睛落在谢安手背上,盯着随他动作时而显露的筋脉看,声音低低,“你们小心些,他没看起来那么好对付,阴狠都藏在骨子里,别着了他的道儿。”
谢安停下动作,掀眼皮看她,“你别操心这个。”
他舌尖动动,舔过下唇,“赶紧把姓任那玩意儿给我忘了,好的坏的都忘了,一个字儿都不许想,别逼我发火。”
琬宜撇撇嘴,恼他的翻脸不认人,但安静一会,还是禁不住又问一句,“他现在会不会和匈奴还有联系?”
谢安“嘶”一声,作势抬起巴掌,琬宜吓一跳,眼睛瞪得像只兔子,反倒逗笑他。
“不会,依葛尔多的性子,现在恨不得要将他扒皮抽骨。”
谢安筷子轻轻敲一下她额头,无奈叹气,“毕竟姻亲关系,库恩很喜欢赛满,聘礼丰厚,若不是葛尔多拦着,他甚至许了一座城池。
短时间内,昆山不会面对匈奴的威胁,这个可以安心。”
琬宜松一口气,托着腮看他继续吃饭,过好久,又喃喃问,“为什么就非要是赛满呢?
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就算要和亲,那么多公主郡主,年龄合适的少说七八位,非要这个和皇家没丁点血缘关系的异姓王女儿做什么。
若说一见钟情,未免过于荒唐。”
谢安放下筷子,只淡淡道,“曾听匈奴使臣提起过,库恩觉得赛满的眼睛很美。”
琬宜不可置信仰起头,“就因为眼睛?”
谢安拧眉,不置可否,夜已深,他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抚一抚她后脑,哄劝道,“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琬宜手指搅搅袖子,应一声,随他扶着躺下。
她现在月份大了,晚上睡不好,小腿总是抽筋。
好在谢安就在身边,她半夜难受醒来,眼都不睁,只推推旁边男人胳膊,便就有人为她做好一切。
过了午夜,琬宜觉着腿肚疼,手下意识往旁边伸展,碰到的却只有空荡荡被褥,还带着温热。
她蹙蹙眉,猛地惊醒,睁开眼,入目茫茫黑夜。
“谢安?”
琬宜手撑着炕坐起来,试探叫出声,“你是去方便了吗?”
她腰酸着,胳膊也没什么力气,背只挺起来一点便就要滑下。
眼看着要摔下去,腰便被人扶住,耳边传来谢安微哑的嗓音,“大半夜的闹什么?”
“没……”琬宜放了心,盘腿坐起来,转身面对着他,手指往上去抓他衣领,有些低落,“你做什么去了,我都怕了。”
谢安微微俯着身,任她扯拽,唇轻轻碰触她鼻尖,“去想些事情,夜深人静的,心也静些。”
琬宜歪头看他,炕热,她出些汗,几缕发丝调皮黏在脸侧,显得娇俏。
谢安弯唇,扯过被子披在她肩上,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背,“是哪里不舒服?”
琬宜点点头,“腿疼,还有些渴。”
碳炉就在不远处,谢安过去倒一杯温着的水,吹凉些递她手边,又把她腿拽过来搭在自己大腿上,伸手揉捏,“要不要点灯?”
“就要睡了,别麻烦,而且那光晃得我眼睛疼。”
琬宜抱着胳膊,脚趾动动挠他肚皮,说完这个,又想起之前话题,“你在想什么事情,怎么安然送走他吗?”
琬宜膈应那个名字,连说出口都懒得,只称呼他。
谢安听得懂,他动作顿一下,倏忽笑了,“送他上西天算不算送走?”
琬宜一滞,缓缓神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一下,“算的。”
谢安瞟她一眼,没再说话,又按揉下足底,顺手把另一条腿也拽过来,一同揉揉,也好让她轻松。
琬宜眼睛适应黑暗,也能看的清谢安眉眼,淡然平和的样子,眉间疤痕处比不上周围肌肤光泽,稍显暗淡。
在她面前,他收敛一身锋芒,没有攻击力。
又过一会,琬宜喝尽了杯中茶水,又嚼了几撮儿泡的软了的茶叶,终于觉得舒服许多。
她推推谢安肩膀,轻声问,“还要再想吗?
要不先睡下,明早见了西北王和哥哥他们,再说?”
谢安应了声好,接过杯子放在一边,随后钻进被子里躺下,让琬宜脖颈枕着他手臂。
黑暗中,快要睡着,觉着琬宜温热身体靠拢过来,手臂缠上他肩膀,声音低低,“谢安,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见我爹娘好不好?
我很想念他们了,还有以前王府院子里,娘陪我亲手栽下的橘子树。
那棵树结的果子又小又酸,一点也不好吃,但我还是想念……”
谢安闭着眼,拍拍她后背,温声哄劝,“定会有机会的,咱们一起回京城,我还没给你爹娘磕过头。
至于橘子树,咱们把种子带到江南去,在那里,它定是会结出好果子,我们可以种一片果园……”
良久沉默,最后,谢安偏头吻一吻她眼角,“琬琬放心,爹娘的仇,我会报。”
琬宜没说话,只吸了吸鼻子,搂他更紧。
这次沈骁没再去天香山,只是居住在王府偏院中,并不露面。
任青城在王府外一处别院住下,他谨慎惯了,饮食起居不假旁人之手,只交于自己最信任的亲信。
两方人表面看上去和睦,但个中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旬贺向来自重,在军中多年,生活节俭,且将士与他出生入死,自是耿耿忠心,并无什么把柄可供任青城拿捏。
昭郡王给他的要求只一个,无论用什么手段,扳倒西北王,拿回大将军印。
现在北汉与匈奴关系重修旧好,西北边防几年内不甚稳定也并无太大关系,正有机会给朝廷重新甄选将士,再练出一支完全归属于朝廷的军队。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但与此同时,任青城也并没忘记寻找琬宜下落。
只琬宜早已足不出户,昆山中认识她的人也并不多,他派人查访半月有余,依旧一无所获。
直至有一日,他手下一随从借寻谢安有事为名,误打误撞闯进府邸。
琬宜已近临盆,大夫嘱咐要多走动,先来无事,杨氏便就扶着她绕着院子四处走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正遇见那人。
守卫及时赶来,恭敬将那人请出去,但还是见着了琬宜容貌。
随从想起任青城近日交代他查办的事,心头一动。
出门后,匆匆骑马飞驰至任青城院中,不敢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