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马车地方狭窄,挤了五人一猫,还有三个是高大男人,琬宜靠在杨氏怀里,觉得空气都很稀薄。
谢暨嫌热,回头把车帘撩开一个小角,让风进来吹走满脸的汗。
谢安肩膀已经包扎,没有外人在,他干脆脱了一半上衣,把左肩袒露晾着。
伤口并不多深,只是长,看起来狰狞可怖。
琬宜想起刚才自己不知情,在他怀里扭动许久,暗暗愧疚。
谢安察觉她眼中懊恼,“啧”一声,手伸过去掐她鼻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琬宜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端坐的沈骁,赶紧按着谢安手背把给压下来,扭捏揪着袖口。
沈骁眼神微动,但没说话,只目光牢牢锁着琬宜眉眼,舍不得移开。
他试想过无数次和琬宜重聚的场景,却从未料到是以这种方式。
他也没想过,琬宜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我嫁人了。”
她还说,她现在叫琬宜。
她现在有个温馨小家,虽然奔波辛苦,但相互扶持,足够幸福。
有疼爱她的婆婆,温和善良,是娘亲的故交好友,给她无尽包容。
有个弟弟,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会给她讲笑话,对她很好。
有只猫,有点胖,有时候黏人又讨厌,但更多时候,很乖。
她还有夫君,叫谢安,很高,很好看,脾气有些糟,不会吟诗作赋,和她以往接触过的男子截然不同。
但他是最好的那个,有属于自己的小温柔,愿意倾尽一切护她周全。
他们的生活不像是书上写的那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们会吵架,会拌嘴,但认输的那个从不是她。
生活是琐碎的,充满油盐酱醋的味道,有鸡鹅在叫,但每天都过的欢欣满足。
即便是现在,连顶遮风挡雨的屋檐都没有,也觉得愉悦。
沈骁想着刚才琬宜说这话时的样子,和以往一样恬静乖巧,温温柔柔地笑,但眼里的光彩是他以前从未见到过的。
他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不是原来那个喜欢窝在帐子里偷偷抹眼泪的小姑娘了。
她现在,即使是哭,也是痛快的,不遮掩,只是环抱着给她温暖的那个男人,不再是他。
他的妹妹笑着和他说,“哥哥,我现在生活的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她还和他说了对未来的规划,想开一家包子铺,每天过着轻松的小日子,还说想要快点有一个小娃娃。
要买一座和在临安相似的小院子,有后园子,能种葱种菜,能养鸡养鸭。
和以往相比,琬宜的生活天翻地覆,但她看起来真的过得很好。
比在王府的时候,笑容更多。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琬宜,沈骁却还是觉得心口发疼,鼻子泛酸。
他不敢去想,在嫁给谢安之前,她受过多少委屈,哪怕其中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他都再也见不到她。
湘湘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妹,他看着她长大,可最后,却没能看着她嫁人。
她最无助最痛苦,最需要他关怀的时候,他不在,这是沈骁这辈子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一时安静,只有微风吹起车帘的声音。
琬宜并没有沈骁那样思绪繁杂,她只觉得雀跃。
哥哥没有死,他逃出来了,投奔了西北王,做了他氅下的校尉,受人尊敬,生活无忧,而且他们又相逢了。
这实在值得庆幸。
短短一天时间,心情大起大落,琬宜早就疲累不堪。
外面暖风吹进来,把她耳边碎发吹得悠悠荡荡,恍惚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最后一丝印象是谢安抱着她躺下,又抽了条毯子给她盖上,脸上微凉,她半睁开眼看,是杨氏拿着帕子沾水给她擦脸颊。
谢安还赤着膊,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修长脖颈,有一滴汗从下颔滑落。
琬宜迷迷糊糊给他抹掉,不忘叮嘱一声,“外面凉,你披件衣裳。”
听见他应了句好,琬宜才又安心睡去。
她意识朦胧,没注意到沈骁看过来的复杂眼光。
怕扰她安眠,三个男人都退出去,谢暨坐在车夫旁边赶车,谢安和沈骁骑马走在一边。
听了琬宜的话,谢安套了件外衣在肩上,没系扣子,飘悠悠随着风晃动。
左肩受伤,只单手掌着缰绳,目光随意在四周流转。
沈骁看着他挺直背影半刻,低声开口,“我一直以为,湘湘的夫君,至少会是个读书人。”
他没指名道姓,但谢安也知道这是在和他说话。
他回头看着沈骁,也低笑,“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娶到她。”
顿一下,他又看回前方,“够幸的。”
沈骁追上他,并肩而行,他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安弯唇,“没以为你是哪个意思。”
两人相视而笑,没再为这个问题而争辩什么。
再往前走了一会,沈骁又说,“我相信湘湘的眼光,她看着柔软,但性子也倔,不会强迫自己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谢安含笑,又咀嚼一遍喜欢二字,微微颔首。
沈骁沉声,“从今日之事来看,我觉得她的选择没错。”
谢安用齿磨蹭下唇,觉着他话里有话,果真,下一瞬又听他说,“但是,我还是不能全然放心。”
沈骁不是个多话的人,与人交流也不爱拐弯抹角,他又沉思一番,才开口,“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这世上和我血脉相连的,就只剩她。
从前,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现在也一样。”
谢安笑,“如果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呢?”
沈骁正色,“我给她摘。”
谢安也收回笑容,凝神看他,“如果她要星星,我连月亮也一起送她。”
“所以……”沈骁沉吟,“我拭目以待。”
“把心收回肚子里吧。”
谢安轻笑,腿夹一下马肚子,往前走两步,又回头叫他一声,“大舅哥。”
到达昆山的时候,是第二天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