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
琬宜站在一边,本来还撑得住,可看谢安回来,眼睛便就红了。
她心里委屈又彷徨,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含泪跑过去扑他怀里,“谢安……”
什么叫心里拧着疼,谢安总算明白。
他把琬宜搂在臂弯里,手掌盖着她后脑,低声哄劝一句,“我来了,别怕。”
琬宜哽咽,手指抓着他前襟,肩膀发颤。
谢芙一手捂着红肿的脸,头发还往下滴着水。
滴水成冰的天气,她从脚底冷到头顶,嘴唇都已经开始发紫。
心里头有着怒气,可更多的还是害怕。
谢芙真的怕谢安。
过会,琬宜平复一些,不再流泪。
谢安把她从怀里轻轻拉出来,拇指抹掉她泪痕,轻声问一句,“她碰你哪儿了?”
琬宜揉一揉手指,仰头看他,“她掐我手臂。
还骂我是野丫头,说我勾引你。”
谢安神色更冷,眼神扫过谢芙,其中寒意让她更打了个冷颤。
谢芙终于知道了后悔,她扯住谢安袖子,想解释什么,却被毫不留情一把甩开。
力道之大,谢芙往后踉跄几步,腿软站不稳,直接摔在冰面上。
一声重响,骨头像是要碎掉。
谢芙痛叫出声,谢安却不再理她,只告诉谢暨要看好她,而后便拦腰抱起琬宜,领她回屋子。
刚才那一桶水泼过去,琬宜身上或多或少也浸湿了,寒风吹过,有的地方结了小冰棱。
屋里暖和,直到被谢安放在炕上,她才觉出身上有多冷,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谢安把屏风后浴桶搬出来,看她一眼,“衣裳脱了到被子里暖一会,我给你打水洗个澡。”
琬宜也不想着凉,没多反驳,听话应一声,便蹬掉鞋子,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阿黄早在碳炉边抖掉一身寒气,这会儿也跳上去,卧在她手臂旁边,动动手就能碰到它柔软屁股。
谢安弄好那边木桶,见琬宜把被子扯到下巴,正侧身躺着,睁一双眼睛眨巴看自己。
他有些想笑,挽了袖子在臂弯,朝她走过去,坐旁边,“不是告诉你脱衣裳,怎么不听话?
上面冰一会都化成水,更冷。”
琬宜“唔”一声,脸颊蹭一蹭被面儿,“我没听见。”
谢安扶着她脖颈给抬起来,“那现在脱。”
说完,他也不等琬宜动手,自己就去解外面袄子的扣子,琬宜扭动挣扎几下,便也就乖顺靠他怀里,谢安吩咐“伸胳膊”,她就配合一下。
没多会弄完,谢安直接甩手把袄子扔在地上,又去解她下面腰带。
琬宜这次知道慌乱,捂住他手背,“你做什么哪……”
谢安反倒笑出声,掐一掐她脸颊,“小样儿。”
他不再为难,只再胡乱揉一把她头发,“自己弄好了,捂严实点。
我烧好了水就回来。”
琬宜发一声鼻音,懒懒缩着,看他出去背影。
谢暨没带谢芙去正屋,只留她在厨房,他懒得在她旁边,搬着凳子坐门口,无所事事拿苞谷粒儿逗院里鸡鹅。
灶里还烧着火,不旺,零星吐一点热气,谢芙就靠着那点暖意艰难支撑。
可等谢安进来,她第一反应不是喜悦,反倒更加恐慌。
谢安眼角不曾给她,直直走到灶台旁边,掀了锅盖看里头有没有水,只剩一点底。
谢暨领会他的目的,跟过去帮忙,舀半桶凉水倒进锅里,又往灶里添些柴火。
他动作熟,没一会火苗就蹿老高。
谢暨被呛的咳两声,歪头小声跟谢安抱怨,“哥,你什么时候把她弄走,我看她那张脸觉得浑身不舒服。”
谢安敛眉,“等我把你嫂子哄睡了再说。
现在没空。”
谢暨撇一下嘴,“……成吧。”
过一会,水烧开,谢安带着谢暨把木桶注满,又赶他出去。
屋里湿淋淋都是脚印,琬宜半闭着眼躺在炕上,看着兄弟俩为她忙来忙去,竟有点想笑。
谢安体热,外套脱了扔一边,里头领口也敞开大半,露大部分结实胸膛。
他看见琬宜弯起的唇,过去掀她被子,“这么高兴?”
“还行。”
琬宜早不觉得冷,坐起来,伸出手指抹一下他额角的汗,声音轻轻,“本来心里可慌,现在倒不觉得有什么了。”
谢安搂着她腰抱起来,让她腿缠自己腰上,额头抵她的,“慌什么?”
他顿一下,“告示?”
琬宜不习惯这样的姿势,倒不是怕摔,只觉得羞窘,她推开谢安的脸,过半晌,闷闷哼一声,“嗯。”
“不怕。”
谢安带着她往屏风后面走,里面雾气腾腾,看不清人脸上神情。
他说,“大不了带你远走高飞。
咱家人少,也没乱七八糟亲戚,一走了之不是难事。”
听这话,琬宜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以前说起这事,谢安都是神色淡淡,只告诉她不要慌。
可今天,他竟提起以后打算,这有些反常。
琬宜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感,但总觉得谢安话语间有些故作轻松的意思。
她被放在浴桶边沿,手撑着他的肩膀,水热,熏得她后背湿淋淋。
谢安一手搂着她背,另一只伸到后面去拿香胰子和布巾,放在旁边架子上。
琬宜唇微张,没忍住,拉着他袖子问一句,“谢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谢安语气没什么起伏,把她簪子抽出来,手指动动弄顺她头发,“别乱想,能出什么事。”
琬宜仍觉不对劲,对上他眼睛,“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要走?”
谢安动作停一下,把她抱起放在地上,“就那么随口一说,瞎较什么真儿。”
他食指挑一下她下额,“你是等我出去再洗,还是现在就洗?”
琬宜没理,谢安又笑着摸上她领口,触手滑嫩肌肤,“得,帮帮你。
懒丫头。”
“不许闹。”
琬宜抓住他手腕,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开口,“今天来找你的人是谁?”
谢安眼波微动,收回手,笑骂她一句,“还没嫁我呢,就操心这么多。
以后还不得被你骑脖子上去?”
琬宜了解他,看他这样反应,心里了然七八分,话里带些急躁,“你说不说?”
“得了得了。”
谢安抚慰拍拍她后背,俯身亲吻她耳垂,“男人间的事,你别惦记。
好好在家里呆着,把自己看顾好,别磕了碰了惹我心疼就够了。”
琬宜静静立着,没动作。
谢安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她猜疑,叹口气,手指捏一捏她颈后,“就一个故友。
没多大事儿。”
琬宜蹙眉,“好人坏人?”
谢安被她问题逗笑,指节触碰下她额头,玩笑说一句,“我能认识什么好人。”
琬宜仰头,还欲再问,被谢安低头咬一下她唇角,“别瞎惦记。
一会水凉了,快洗澡。”
他眼睛漆黑,虽动作温柔,可话音里带着不容分说。
琬宜指甲抓一下他手臂,知道再问也无果,干脆推他后背弄出去。
谢安回身掐一掐她下巴,“别着急赶我,给你再添几块碳。”
琬宜“噢”一声,手指蹭一下脸颊,转身往回走。
两步后,又被叫住,谢安问,“吃饭没?”
她回身,摇摇头。
谢安点头,“我给你做,洗澡后吃了睡一会,晚上要守夜。”
琬宜应一声,却不动了,就傻傻站那儿。
谢安笑,摆摆手,才缓回神,想起要走回去。
她只穿一身素色里衣,脚踝露在外面,纤细精致,连接一条脆弱经脉。
纤瘦的腰肢,玲珑的,惹人生怜。
谢安一直看她背影,直到听见那边她水花溅起的声音,才有动作。
几下弄好炭盆,抬步出去。
门开一条缝,便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的争吵。
谢暨声音不耐,谢芙撕心裂肺,带着哭音。
他眉一拧,脚步加快。
离得近了,正看见谢暨红着眼睛,一把掀翻了桌上托盘,还有着灼烫温度的茶水尽数泼在谢芙身上。
她抹掉脸上茶叶,低吼对他,近乎悲鸣,“谢暨你别忘了,是谁把你带大的!”
谢暨冷脸看她,“你别执迷不悟了。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泼妇都比你强许多!你就是个疯子。”
“我为什么会疯?”
谢芙哭着看他,“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谢暨反倒平静下来,“因为你自作自受,可怜之前先是可恨。”
他指着门,“滚出去。
下次再进来,我打断你的腿。”
“我受够了。”
谢芙哭着蹲下,抱着头,“可我也想有个家。
凭什么一个外姓人都能在家里,但我不能……”
“你说谁是外姓人?”
谢安终于开口,“她随夫姓,姓谢。”
谢芙抬起头,泪水从下巴滑落,“可我也姓谢。”
谢暨凉凉开口,“关我们屁事。”
她又把头埋进臂弯,“我也就只想有个家。”
“随你。”
谢安过去,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站定,“但不会是这里,永远不会。”
……谢芙终于安静。
她不再与人争吵,也没别的过激举动,只是木着脸离开。
这或许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几近于落荒而逃。
谢暨弯身收拾地上狼藉,谢安立在原地待一会,去碗架里拿半碗剩饭,倒锅里。
加上油,切好葱花,再打两个鸡蛋进去,没多会就有香味儿。
蛋多饭少,看过去黄澄澄一片,加上碧绿葱花,虽然寻常吃食,却也有独特的诱人之处。
谢暨没吃午饭,闻着这味道,直吞口水。
他凑过去,“哥,给谁做的?”
谢安面无表情,“反正不是给你。”
谢暨嘴角下撇,嘟囔一声,“我就知道。”
谢安看他一眼,“愣什么?”
他手不耐烦往后指一指,“给我拿点咸肉过来。”
谢暨捂着肚子慢吞吞过去取,拿回来又被吩咐,“切好了,泡上酱,再弄点萝卜丝放旁边。”
“……”他吸一口气,气的要跳脚,但还是得乖乖去做。
“成,反正哥是亲哥,嫂子是亲嫂子。”
谢暨拿着刀把肉劈成两半,刀刃砸到菜板上,一声巨响,“我认了。”
谢安把饭盛出来,没理会他那边动静。
咸肉萝卜都放在碗边,闻着咸香有食欲,谢安拿另一个碗扣在上面,端着想要出去。
谢暨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他一声,“哥!”
他没回头,“怎么?”
谢暨踌躇一下,说,“今天去小九门找你,好像看见陈磬了。
是他?”
谢安沉默一瞬,不做正面回答,“你只需读书,别的不用管。”
谢暨“啊”一声,还想再说什么,谢安却不做停留,直直出去。
他捏一下自己耳朵,也不再多心,跑到架子里偷抓半块酱猪肘塞嘴里,皱眉说一句,“啧,有点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