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芙蓉帐暖

第二十三章 想上

想上 

琬宜盯着那扇木门,从心凉到了脚。

夜深露重,她单薄衣裳被吹的晃荡荡,几次想鼓起勇气进去,但都最后退缩。

活这么大,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羞愤欲死。

阿黄从进去就没再出来过,隔着窗户能看见炕边那抹背影,肩背宽阔,腰脊挺拔,僵成一座山。

等了不知道多久,琬宜冻的嘴唇发麻,谢安终于动了。

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晃悠悠过去锁紧了门,转身回来时顺手吹灭了灯。

眼前一片黑暗,寂静无声,琬宜哆嗦着抱紧自己,又站了一会,颓丧回了自己屋子。

……第二日她没敢早起,缩被子里等着谢安出门才慢吞吞起床洗漱。

还好他并不磨蹭,三两下出门,没一会就听不到他声音。

意兴阑珊喝了点粥,再帮着杨氏收拾好厨房,琬宜左右看一圈无事做,便就回屋子去做绣活儿。

富贵牡丹刚绣好一片叶子,阿黄迈着小碎步从外头懒洋洋进来,餍足样子。

琬宜看着它,昨晚刻意被忽略的事又闯进脑子,她心一颤,面色沉下来。

阿黄像是知她心情不好,也不像往常一样巴巴往跟前凑,卧在炉火旁边。

一双绿眼睛晶晶亮,一眨不眨盯她瞧,琬宜伸手拍拍旁边,“过来。”

阿黄抬一下屁股,没敢动。

琬宜吸一口气,自己穿鞋下去,揪它耳朵,“你昨晚做错什么事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大猫呜咽一声,站起来扒住她膝盖,神色可怜无助,琬宜差点心软。

又想到什么,心一横,拉着它前腿转过来,啪啪对着屁股狠拍两下,“叫你长点记性,别什么东西都敢碰!”

她力道并不轻,阿黄被打的眼里含水,再叫两声,委屈趴下。

琬宜站起来,深呼几口气,心里郁意散了几分,可想起那方还在谢安房里的肚兜,复又变的愁眉苦脸。

思索一会,她过去收起炕上针线,扯件外衣披上,往外头走。

阿黄脑袋一抬,又要跟上去,被琬宜回头狠瞪一眼,“哪也不许去,就在这给我反省。”

门砰的被关上,阿黄伸舌舔舔肚皮,安静趴下。

杨氏正在屋里纳鞋底,琬宜小心瞧她动静,趁她不注意,轻手轻脚推门进了谢安屋子。

这么偷鸡摸狗的事,琬宜从没做过,何况还是在个男人屋里寻自己的私密东西。

她左右看一圈,心跳如擂鼓,眼睛不时往窗外瞧一眼,生怕杨氏忽然出现。

等终于平静下来些,琬宜才有心思好好打量。

谢安屋里她来过不少次,却从没有认真看过。

摆设很少,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唯一装饰是桌上花瓶,里头一把枯枝,枝叶干脆的像是一碰就会碎。

墙边木柜,打开看,横七竖八几件衣裳,暗色居多。

琬宜仔细找着,被褥全翻遍了,一无所获。

她心一点点沉下来,手心冒汗,呆站在屋里不知多久,院里头鹅扯着嗓子叫一声。

琬宜一惊,知道杨氏肯定会出来捡蛋,不敢多留,赶紧推门出去。

接下来一天,她都过的意兴阑珊。

绣一朵牡丹,针法出错几次,最后还用错了线的颜色,慌忙中,手指尖扎出好几个针眼儿。

阿黄一整日都乖巧没出错,琬宜想骂它都找不到机会。

心中郁结没处发,吃过了晚饭早早躺下。

外头天渐渐暗下来,她盯着头顶梁木,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

唯一庆幸的是,谢安似乎也不想见她,月上半空都没有回来。

琬宜闭上眼,安慰地想,最好别回来了…… 

可她不知道,心里杂乱、觉得时光难捱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临安最大的酒楼名叫福满楼,一共三层,顶楼天字间,靠着走廊栏杆望过去,能把大半个临安俯收眼底。

下面不远处是花街,珠翠楼就在那儿,现在的点儿,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看得见的纸醉金迷。

形形色色人物路过街口,不知从哪个方向来,但都往同一个地方去。

谢安趴着栏杆往下瞧。

眼皮半垂,心不在焉,他齿间含一粒花生,不嚼,只无聊用舌头舔舔,咸滋味儿。

风吹衣裳鼓起,谢安敞怀,却不觉得冷。

身后面春东正兴致勃勃和付邱闫划拳喝酒,吵闹叫嚷,桌上都是下酒菜。

鸡爪、猪肝、盐炒花生米……大部分都加了辣子,看过去红通通一片。

付邱闫是小九门的老主顾,春东和他关系不错,又都好酒色,气味相投,总是一起吃饭喝酒。

谢安平日里是不会参与他们的,但今天,他实在不想回家,便就一起来了。

屋里,春东连着输了三次,喝的脸颊通红,付邱闫坐另一头笑的见鼻子不见眼。

春东不服,回头扯嗓子喊,“哥!”

杀猪般叫了三声,谢安不耐烦走进来,踹他一脚,“屁事?”

春东傻呵呵笑,手指着付邱闫,“给兄弟报仇!”

……论行酒令,没人是谢安对手。

他混惯了,十岁出头就敢和人拼酒,第一次吐得胆汁快出来,再过几次,便就千杯不醉。

在小九门,接触的人少不了有头有脸的,当初谢安势力还不大的时候,便就被老管事指派去陪酒。

那群人是真的能喝,敢喝,烧刀子混最烈的汾酒,不用碗,只用坛。

当时年轻,急于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谢安什么都没怕过,喝到受不了,就跑到外面去吐,回来仍旧能谈笑风生。

他话不多,但直击要害,拍马屁也总能拍到点子上,三言两语哄得那群人乐乐呵呵与他称兄道弟……人脉广了,手段厉害,他总算爬到塔顶。

回想起这十年,谢安自认能做到临危不惧,运筹帷幄,就算栽了跟头,他也能面不改色爬起来。

他脾气躁,但世事历练,心性收敛不少,多久没再有什么能让他烦闷如此的事了。

谢安立在那,烛火在眼前摇曳,火炉冒着腾腾热气,他在心里念那两个字。

琬宜。

春东看他发愣,有点急,瘫在椅子里又开始嚎叫,“哥!”

谢安缓过神,不去想那些事。

他拉着椅背把春东弄走,自己懒散躺另一张上,冲付邱闫扬扬下巴,“来。”

付邱闫装模作样抱拳,“久闻谢三爷威名,望手下留情。”

谢安尽力提起几分兴致,他勾一下唇角,缓缓道,“欺负我兄弟……没门儿。”

酒过三巡,喧闹从远处传来,隐约听不真切。

夜色颓唐。

付邱闫已经醉了几分,神态迷蒙,谢安不急不慢,先试探他几把,暗中记他神态习惯。

眼看着谢安喝了三杯,付邱闫略带些得意,“能让谢三爷输酒的,现在还有几个?

我这也算是够本儿了!”

谢安笑,舌头把含了许久的花生粒卷进嘴里,嚼两下,“我动真格的,你可别哭?”

付邱闫拍着桌子,“这一坛,喝不完咱们不收场!”

谢安淡淡点头,腰背挺直些许,挑眉,“来。”

……一炷香后,坛子空了,付邱闫晕乎乎趴在桌子上,茶盏被推倒,他臂横着,杯盘狼藉。

春东在旁边敲着筷子叫好,手指着他笑,“怂包蛋,知道你面前谁吗?

敢咋呼!”

学着谢安样子歪斜着,春东笑声更猖狂,“三爷当年骑马横行临安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念三字经!”

耳边是他俩不知疲倦的吵嚷,谢安有些累,不是身体,只心上。

他腿叉开,右脚腕子撘在左膝,胳膊蒙住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想的却是家里那一方小院子。

几只鸡鹅,一只花猫,他老娘,外加一个脾气很好的姑娘。

即便饭桌上只是碗不好味道的豆腐汤,也让人觉得心满意足。

不似现在。

付邱闫缓了一会,又开始和春东语无伦次说动说西,这次是围绕女人。

两人都是珠翠楼的常客,只春东专注翠翘一人,付邱闫百花齐放。

没有付邱闫有经验,春东就靠一边听他对那些女人评头论足。

“夏莲吧,长得还行,就胸太小,还没老子的大……丽桃的胸是够大,但是腚太垂,快到脚后跟,摸起来一点不爽。

还有那对双胞胎……大喜儿腰粗,上面都是肥肉,腻乎乎恶心人,小喜儿腰是细,就是不够滑,跟老太太糙手似的……” 

春东听的哈哈大笑,塞一只鸡爪进嘴里,“还是我们家翠翘好,哪哪都好,等我攒够了钱,就赎她出来娶回家。”

付邱闫拍他肩膀,“有志气!可人家是头牌儿,等你攒够银子,老子家里的牛都生三窝崽儿了。”

…… 

换作以往,谢安对他们话题丝毫不敢兴趣,但今天,却不由自主往旁的上去联想。

有个人住他心里,玲珑有致,腰肢纤细,他那天碰过一次,软滑腻手,流连忘返…… 

昨晚上阿黄叼进来她贴身衣物,谢安奇怪一瞬,而后便就明朗。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不会是琬宜授意,他看见琬宜在他窗边,没出去见她,只因觉得烦闷。

有什么好像已经脱离他掌控,虚浮飘在空中,让他抓不住。

年轻力壮的男人,那方面自然有需求,谢安也不是圣人,每天早上起来,有时也会自己纾解一把,没碰过女人,却也懂得个中滋味。

但是,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对着一块布也有了反应。

……春东和付邱闫聊够了,又歪头去鼓捣谢安,眼神游离,“哥,你咋不喝酒?”

谢安扯一下唇,拿旁边坛子给自己满上一碗,忽的叫他一句,“春东。”

春东昂头,“怎的?”

谢安顿一下,问他,“你为什么就非要娶翠翘,好姑娘那么多,她甚至算不得正经人家。”

春东笑,“因为喜欢呗。”

“为什么喜欢?”

“这哪有什么道理。

喜欢就喜欢了。”

谢安喝一口,仰头,喉结动一动,又问他,“什么是喜欢?”

这次,是付邱闫答的,“这个我知道。”

他下巴枕在胳膊上,眯眯眼,两个字掷地有声,“想上!”

谢安没说话,只顾闷头喝酒。

心里有事,到了最后,迷迷糊糊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醉还是没醉。

只是眼睛看不清东西,朦胧中,目之能及都是她的影子。

三个人醉成一滩烂泥,相互扶着走出去,谢安到底比他们强些,风一吹,意识回笼了三分。

春东逞强,豪气拍拍马背,“哥,我送你回家!”

谢安睨他一眼,没说话,只利落上马,一骑绝尘。

春东有些颓丧,付邱闫靠过来,倚他肩上,二人勾肩搭背。

春东摇摇晃晃走两步,偏头问旁边人,“你说……我哥最近是怎么了?

总问我和翠翘的事,翻来覆去的,以前就没见他这么关心我。”

“我猜……”付邱闫嬉笑两声,靠他耳边,“你家谢三爷这是思春了。”

城门将要闭合,谢安伸手抽了一鞭,马飞驰更快,擦缝过去。

后面的路便就不需着急了,他懒洋洋驾着马,脑子里思绪像团乱麻,涨的太阳穴发疼。

颠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能远远见着院子大门。

一片漆黑,没人等他。

谢安兀自发笑,不用细思便就明白这是为何。

出了昨晚的事,脸皮薄成那样的琬宜,自然不愿见他。

谢安也不恼,把马拴在门边柱子上,在门口安静站了会。

他手放到颈后捏了捏脖子,抬头看眼月光。

清明皎洁,照的他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醉意仍在,谢安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站着,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装疯卖傻才更像。

…… 

屋里,琬宜正缩在被子里,阿黄被她罚,不许上炕,可怜卧在地上。

朦胧月光洒进来,照在她侧脸上,安静温婉,呼吸绵长。

她心里有事,睡不实,翻来覆去好久,终于有了朦胧困意。

可没多会儿,就被门口猛烈拍门声惊醒。

杨氏睡前习惯喝安神药,睡的极沉,很大动静也不会醒。

琬宜哆嗦一下,紧张起身,隔着黑夜盯着晃动门板,不敢出去。

过一会儿,那人似是累了,低吼一句,“沈琬宜。”

琬宜一愣,辨认出是谢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忧。

想法繁乱,但她不敢耽搁,披件袄子在肩上,匆匆过去给他开门。

冷风肆虐,吹得她浑身发抖,打开院门,扑面而来浓重酒气。

逆光,谢安面容看不清楚,隐约感觉是在闭着眼,琬宜艰涩咽一口唾沫,转身就想回屋。

刚走半步,后面传来低低声音,“今天要是敢把我撂在这,你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