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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七章 绝望

绝望 

从家里出来后,谢安没回小九门,直接去了趟付邱闫家里,定好了债契的事。

他开赌场,当然不止是开门迎客收租钱和抽成,有其他的门道。

比如,有的人赌输了耍赖皮不还钱,要是赢的那方要不回来,也会请求赌场从中周旋,当然,要给分成。

要是普通的债契,用不着谢安出面,但这次有些不同。

因为纪家兄弟不止是赌输了一百两银子,更重要的是,他出老千。

小九门明令禁止这样的手段,入场要按手印,出千者无论输赢,挑断一只手筋。

而纪四被巡视的小厮当场逮住,人赃俱获。

付邱闫爱财,给纪家兄弟提出条件,可以不追究老千的事,除非出一百两银子。

换句话说,要么废一只手,要么赔一百两。

纪家兄弟是泼皮户,家中无老母妻儿,只是俩光棍,自然一时掏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付邱闫自己要债,要不回来,便就去找春东。

这笔债不算小,春东自己做不了主,就让付邱闫回家等着,他去寻谢安。

事情定下的很容易,并无多大周折。

回去的路上,谢安拍马走在前面,春东走他侧面,闲不住地与他扯东扯西。

他咂一下嘴,问,“哥,你说,纪三和纪四,拿的出来这一百两吗?”

谢安眼睛盯着前方,活动一下脖子,冷哼,“怎么拿不出来,我看他家那十亩肥田就够了八十两。

前几天还赢了五十两,绰绰有余。”

“说的也是。”

春东摸一下鼻子,“不过就怕他哥俩儿赖着,死活不还。”

谢安牵一下嘴角,懒散牵着缰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出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这下场。

就想着赢,哪儿来的美事。

就算他俩下一顿没饭吃饿死街头,这一百两也必须分文不差给我交出来。”

春东笑了,“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分三成呢,三十两不算少了。”

谢安瞟他一眼,“先和他谈谈,说不通再动蛮。”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笑了下,“我家里那小丫头片子前几天还跟我上课,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先讲讲道理再说。”

两人沉默一会,马踏上大道,前面人群熙攘起来,谢安拧一下眉,忽然翻身下马。

春东被他吓了一跳,“哥,干什么去?”

谢安把缰绳缠在腕上,斜睨他一眼,眼里嫌弃,“闹市不准纵马,下来牵着走。”

“……”春东半天没说出话,不敢跟谢安对着干,也得乖乖跳下来,走他手边。

旁边过去一个挑着梨卖的老头,春东顺手牵羊拿了一个,被谢安扫一眼,撇嘴扔回框里两文钱。

啃一口梨,酸的牙倒。

春东呲牙咧嘴一会,偏头看了眼目不斜视的谢安,嘟囔一句,“哥,你变了。”

“变什么?”

春东端详他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憋出一句,“变的懂事……” 

话没说完,谢安眸子扫过去,“李春东,你他娘的不想活了吱声。”

…… 

半里之外的偏僻巷子里,秋风扫过,荡起层层尘土。

琬宜颤抖贴在墙上,面前站着两个笑容不善的男人。

她心中慌乱,嗓子里一阵阵发紧,手下意识胡乱去抓,可只摸到墙上一株枯草,稍微使力,黄土扑秫秫掉落。

纪四手撑着膝,盯着她眼睛咧嘴笑,“跑啊,妞儿,怎么不跑了?”

琬宜尽力挺直脊背,下巴扬起,让声音不太多颤音,“你想做什么?”

“我本来就是想绑了你吓唬吓唬谢安的。”

纪四朝她伸一根手指,缠上耳边发丝,热气喷在她脖颈上,“但是我现在不想了。”

他眯眼,“妞儿,我这辈子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姑娘。”

琬宜厌恶偏过头,往旁边挪一步,扯掉被他碰过的头发。

瞧她这样,站在一边的纪三笑出声,“嘁,还挺倔。

不疼?”

琬宜没说话,只抿唇盯着他,左手里还牵着三尾穿在一起的鸽子鱼。

“说真的,我也舍不得对你动粗。

但是吧,咱哥俩是真的手头紧,没那么多银子还。”

纪三站在她身前,邪笑着拿肩膀撞撞她的,被琬宜闪身躲开。

他面色沉下来,细小眼睛里威胁意味更浓,“老子把话明白撂在这,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要不然睡你一夜再把你卖给珠翠楼的老鸨子你信不信?”

琬宜艰涩咽一口唾沫,眼睛干胀的发疼,“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啊,”纪四看着她,手撑在她身侧的墙上,“拿你抵债。”

他抿鼻子笑一下,继续说,“绑了你到谢安面前去,看看你能不能值那一百两银子。

要是值,就放你回去,要是不值……就用你换。

妞儿,你这身段模样,可比翠翘强太多,二百两我看都卖的出。”

面前两个男人越来越近,遮挡住身前的日光,阴影笼罩。

心脏在胸腔狂跳,琬宜甚至能清晰察觉到太阳穴处鼓动的筋脉。

她往胡同口看了眼,明知道谢安不可能从天而降,却还是忍不住期待。

……自然是空无一人。

失望、恐惧与委屈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紧紧将她缠在其间。

耳边嗡鸣作响,琬宜害怕,眼泪快要涌出,她昂一下头,尽力憋回去,不肯丢了气势。

纪三再往前逼近一步,和纪四成两堵墙挡她身前,“怎的,想好了没啊。”

他嬉笑一下,“看着谢安对你挺在乎的啊,又陪你买布又载你骑马的……他带着人堵我们哥俩的时候可没见这么有耐心。”

琬宜闭一下眼,攥着鱼线的手指缩紧,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凉风吹过,她耳边发丝黏在汗湿脸上,半截吃进嘴里,咸涩味道。

正僵持着,外面胡同口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琬宜猛地睁开眼,黑亮眸子神采闪烁,拼尽全力喊一句,“谢安!”

纪三和纪四身子一僵,下意识回头去看。

只有一匹瘦马拉着木板车,哪里有谢安的影子。

他俩对视一眼,匆匆回头,琬宜早就跑远,剩个背影。

纪四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婊子,他娘的敢骗老子。”

……琬宜到底是姑娘,个子矮,身体弱,虽然不顾一切往外逃,身后男人仍然欲追欲近。

看着身后两道影子,她心里几近绝望。

气早就喘不上,她脸颊涨的通红,唇微张,哀戚像条濒死的鱼。

前面就快要到了街上,琬宜腿酸的发抖,身后传来纪三的咬牙切齿,“等老子逮到你……” 

琬宜脑子里朦胧一片,她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她期待着谢安的突然出现,心里隐约预感着他近在眼前,却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可能的……你死定了…… 

光明似是就在前方,但黑暗步步逼近。

所以当谢安牵着马路过那个巷口的时候,她泪眼对上他震惊的眸子,那一瞬,琬宜以为是在做梦。

纪四已经抓住她的衣袖,气喘吁吁,清晰闻的见汗味。

琬宜拔下发上簪子回身狠狠扎他胳膊里,血窜出来,她听见纪四惨叫了一声,猛力将她推开。

意料之中跌落地面的痛感并未来袭,有人从身后接住她,不算多陌生的怀抱,鼻端都是那股独特的味道。

琬宜吃力向上看,瞧见方绷紧的下巴,她睁大眼辨认,眼前氤氲不清。

谢安垂眸看她,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看到她眼底的惊惧难平,喉结动动,干脆打横抱起她,手抚上她眼皮,半合上眼轻轻吐一口气,“我在了……别慌。”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低柔的,带些诱哄,琬宜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

她手上沾着血,劫后余生让她的身子软的像滩泥。

谢安一言不发搂着她,腿弯挂他胳膊上,怀里人轻飘飘像片羽毛,耳边听见琬宜轻轻啜泣,“谢安,你怎么才来啊……” 

他僵直站在那,脑子飞速转动便就将眼前情况分析清楚了八分,心里倏地一疼。

谢安知道她无辜委屈,因为自己受了牵累,舌根发涩。

平日里巧舌如簧,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

琬宜还在哭,没一会泪水就浸湿了他肩上布料。

谢安舔一舔干涩的唇,把琬宜转了个方向,让她能把胳膊勾在他脖子上,手轻柔拍着她的背。

谢安眼睛盯着面前两个惊慌失措的小混混,看他们一步步往后退,最后转身拔足狂奔。

他没管,只低声哄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语无伦次重复他仅能想出的那几个字。

显然没什么效果,怀里低声的呜咽变成几近嚎啕,谢安喉结动一下,再用力抚几下她的背。

耳边算得上聒噪,但出奇的,他一点没心烦,只是心疼。

愧疚,后悔…… 

琬宜半晌没缓过劲来,只是乖顺蜷在谢安怀里,任他抱着她沿着巷子走,往纪家兄弟逃走的地方追。

他怀抱宽大温暖,琬宜第一次离他这样近,忘了难堪别扭,只觉安心。

睫毛染着水,看着一步步倒退的路,琬宜喉里哼一声,有点头晕。

谢安听见她难受的哽咽,偏头问一句,“还怕?”

琬宜摇头,手指攥他衣裳却更紧。

谢安吐一口气,摸摸她的长发,声音低沉的可怕,“不哭了。”

过一会,他又说,“我给你出气。”

…… 

春东早就骑马飞驰而去往另一头堵截,纪家兄弟从那头跑不脱,又无头苍蝇似的往回跑。

巷子只两人并肩而行般宽,谢安站在正当中,拦住一多半的路。

他目光阴沉,遍身戾气。

纪四抖的像筛子,对视片刻,失控跪在地面上,哭声压抑,“三爷,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