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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 爱恨烽烟 第二章

同一时刻,与天隐横跨遥远空间的阿曼江面上。

西雷鸣王的脊背骤然泛起一股恶寒。

「少主,你在发抖。」藉著垂在大腿侧边紧握的手的接触,和风鸣并肩而站的洛云第一个察觉风鸣的寒意。

但是,语气里并没有带著往日的讥讽不屑。

再没有讥讽不屑的馀地,今夜,显赫百年,威名不灭的萧家遭遇了惨烈的失败。

阿曼江上,阴冷的风声和火焰燃烧时的猎猎声异常刺耳,那些仍在燃烧,并且在夜间焕发出红色火光的,正是萧家天下闻名的船队的旗帆。

一轮恶战之後,廝杀得浑身是血的众人都已经筋疲力竭。

敌方神秘莫测的主船传来诡异的号角,鸣咽凄厉如鬼魂在夜空中盘旋,当这可怕的号角声停下後,整个江面倏然死寂一片。

新一轮足以导致全军覆灭的攻击也许就在眼前。

死亡的阴影压迫著所有人沉甸甸的心脏。

空气彷佛被冻结了,一切在死寂中越发可恶的清晰。水下的擂木己经明显减少,撞击的力度也不复开始的猛烈,但是这些都无济於事。己方六艘大船,包括同国王叔庆彰的座驾,船帆及甲皮的火势都在蔓延,而被擂木撞出不少底部破洞的大船,也正被不断涌入底舱的江水逐渐侵入,缓慢地向侧边倾斜。

谁都日白,已经失去船舵控制的船队,别说要对付眼前实力犹存大半的海盗船队,即使是对付一般的战船,也难以讨得便宜。

「到底是哪里来的海盗」凤鸣领著一干视死如归的下属站在船的最前方,困惑地盯著上游的敌方主船。

容虎弃了了箭,重新手握宝剑,站在凤鸣身旁,沉重地凝视一触即发的危局,「如此厉害,恐怕是以凶残好杀闻名的单林海盗了。」

凤鸣倒抽一口凉气。

这下可真死得冤枉。

还以为最多是遇上庆离王子那个疯子,嚷嚷为父报仇什麼的罢了。

谁想到居然会莫名其妙在阿曼江上被海盗船队给打得动弹不得?凤鸣真是一万八千个不明白,他怎麼会得罪了这麼多人呢?

想起子岩,凤鸣心里又是一跳。

子岩的信里说,为了给凤鸣将来的双亮沙航线开拓道路,他将先行对付单林海盗。

现在单林海盗的船只无绿无故忽然在阿曼江偷袭萧家船队,难道说……

「子岩!」鳯鸣低呼一声,不安地看向容虎。

容虎表情黯然。

自从罗登大喊对方是海盗後,他就已经猜到来犯的可能是单林海盗,更从单林海盗的出现,推测到子岩也许已经身遭不测。

但千钧一发的廝杀时刻,对鸣王说这些只能徒增烦恼,目前最重要的是寻找机会,把鸣王从这等险恶处境救出去。

「容虎,难道子岩他……」

「都什麼时候了?少主还在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洛云冷冷截断凤鸣的话。他年纪虽然比凤鸣略小,见过的死亡却远胜凤鸣,对於生死反而更放得开。

「少主!」一直屏息观察敌情的罗登眼睛骤然掠过警惕的犀利光芒,凝声道,「少主快看!敌人的主船动了!」

迎著前方看去,果然,那艘诡异可怕的主船正缓缓开动,甲皮上隐约有人挥动船旗向其他船只发出命令。虽然看不懂那些海盗的旗令,但大概可以看出来,其他船只正缓慢的做出回拢聚合的姿态。

罗登是船队总管,对於船只动向最清楚,詑异地吐出一声,「咦?敌方放弃进攻?」

「呃?」

风鸣等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己方败亡在即,敌我悬殊的情况下,要收拾自己实在太容易了,怎麼敌人忽然放弃进攻?

可是敌船确实在撤回,刚才从上游直冲下来的敌船有多艘并未撞上萧家大船,而是到了萧家船队後面,形成前後包抄的局面,现在却在接到敌方主船旗令後,缓缓调整风帆|重新向主船方位靠拢。

五艘被打得残损不堪,正缓缓倾向一边的萧家大船都深疑这是诱敌之计,在这些敌船离自己不远处擦身而过时,个个戒备森严,随时堤防对方骤然攻击。

可是敌方似乎真的在撤退,整个过程中双方都保持著小心翼翼的警戒和不动声色。

海盗们固然在遵行大头领的撤退命令,至於萧家这个本来必输的一方,更不蠢八得再去挑动战火。

死一样寂静的诡异中,刚才还杀得血流成河的双方船只居然就这样在江面交错而过。

凤鸣握剑屏息,静静看著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正在发生。

原本混战的两只船队,渐渐分离成泾渭分明的两边,分处上游和下游。

容虎忽道,「鸣王,他们的主船靠过来了。」

其实人人都可以看见敌方最大的,也许还是战斗力最强的主强,正朝萧家主船移动。

萧家主船体形庞大,但是已经被两艘敌船撞得护栏彻底被毁,主帆副帆被火弓箭射中正熊熊燃烧中,船底正在进水,随时可能沉没。

两下对比,那艘并未参战,丝毫未损的敌方主船的靠近,给萧家人带来慑人的压迫感难以言喻。

凤鸣瞪著对方主船靠近,前长中窄的船形充金说明此船是专为战斗打造的攻击型战船,不由头皮一阵发麻,心里能到的只有完整的十个子—鸣王我又要任人宰割了。

可恨!

每一次到头好像都逃不了这个九流肥皂剧的结局,被妙光抓,被博陵和三公主抓,被若言抓,被东凡抓,这次又来个什麼狗屁海盗!

从前还都是用计,这次更绝,在西雷精英和萧家杀手团的双重保护下,居然硬被打得抬不起头。

还是在萧家一向洋洋得意号称无人敢惹的阿曼江面上。

典型的自家门口被暴扁,丢脸丢到姥姥家!

对方主船一派悠然无畏的样子,大模大样开到萧家主船前面不足三米的敌方停下,顺流而下,却能倏然停止前行的动作,不啻给予凤鸣等又一个震撼。

稍微对船只懂得一点的人都明白,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绝对是一群老练的操帆手倚靠精准的船只构造才能成功做出来的。

对方在示威!

看见敌人在萧家快沉没的主船面前耀武扬威,对萧家名声视若生命的洛云俊脸阴沉,吐出两个狠狠的字,「可恶。」

「他们到底想干什麼?」凤鸣皱眉。

双方近距离接触在即纵然偶有江风拂过,也吹不走窒自般的凝重。

恶战留下的血腥味,还弥漫在江面。

倏!

骤然,众人眼前一亮,对方原本只点著两三处灯的甲板上,猛地火光大亮。

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後,才发现原来那边的甲板上四周都放置了庞大的火炉,也不知道这些海盗有什麼厉害的手段,竟能同一时刻使其点燃。

容虎在凤鸣身边,压低声音道,「久闻单林海盗极懂玩弄人心,震慑对手,凡是被他们抢劫过一次的商船,下一次再碰见他们,不管船上是否有防备力量,大多数都会不战自降,贡献出船上所有珍宝。我们现在看到的,大概就是他们吓唬人的手段之一了。」

凤鸣缓缓点头,「心理战术是很重要的。」

「他们是想要船上的珍宝吗?」身後的众高手中有人忍不住开口。

洛云刚想说话,凤鸣随口道,「若是为了珍宝,怎会使用擂木?船如果沉了,珍宝都落入江下,要捞也未必有个时间,这里毕竟不是单林海峡,同国大军随时杀到。」

洛云暗自惊讶。

刚才凤鸣发抖,他是知道的。洛云只道他这个少主在一轮血战之後,逞完三分钟血性会恢复原来胆小怯弱的本性,没想到现在还能运转大脑。

而且,这番话,也确实有些见地。

「他们出来了。」有人压低声音提醒。

顿时,人人提起十二分小心,注视前方。

对方甲板上灯火通明,看得十分清楚,众目睽睽下,舱房中门缓缓打开,两名身材高长的男子缓步走出来,一人在前,一人在後,明显是主仆身份。

那种闲庭信步般的姿态,从容得可恨。

两船迎头相对,距离很近,对方的举动被凤鸣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那两人穿著极有异个风情的衣饰,尤其是前面那个,腰带上缀满各色罕见的华贵宝石,也未佩剑,神态慵懒得彷佛刚刚才睡了一个舒服的午觉,双手负背,走到甲板尽头,面对著凤鸣等一干手握剑柄,浑身浴血的恶战幸存者。

对比之下,简真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修罗场,一个温柔乡。

两边的人各自站在船头,互相打量。

风鸣看著对面奇怪的男人,那个男人也认真打量著凤鸣,端详过後,始终带著恶意笑容的唇角戏谑地扬得更高,「西雷鸣王?萧家少主?凤鸣?」

最後两个字,宛如从舌尖淡淡摩挲出来,带著一股别有用意的玩味。

容虎和洛云大怒,眉心深敛。

凤鸣却是个在紧要关头反而能出奇制胜的活宝,反正已经肉在砧板上,破罐子不妨破摔,噗嗤一下笑出来,绽放个春风一般灿烂的笑脸,轻赞一声,「想不到这年头,连海盗头目也这麼有气势。」

现在硬拚是打不过人家的,这样紧张地握著剑只能被人笑话。

索性松了握剑的手,轻松地拱起拳,来个先礼後兵,优雅地道,「我就是凤鸣,不知道天下闻名的单林海盗大头领,可否赐教尊姓大名?」

他这样的从容镇定,让身边洛云等人大为惊讶,立即刮目相看。

要知道萧人极为骄傲,个个都是宁死不屈的好汉,他们对这样的情势尚且有胆颤之感,没有想到一向被认为无能的少主今夜会给他们一个又一个的意外。

贺狄和空流倚仗之前的水战优势,一直震慑凤鸣派系,对於凤鸣的笑容,也微觉惊讶。

传言言家伙只凭藉西雷王皂宠爱到处招摇,只有一张脸蛋还算不错,现在看起来,并不仅如此。

只要自己随时一道指令,就可以将他置於死地的情况下,居然还没有吓得浑身发抖,跪下求饶。眼前这个风流俊美的年轻男人,在当今十一国权贵之中,也算是个上等货色了。

那个悍勇的子岩,原来要保护的是这样一个人。

子岩在夜色下倚船沉思的身影又在脑海中狠狠掠过,贺狄抿唇打量眼前的凤鸣,气定神闲,「呵呵,鸣王说笑了。我们怎可能是恶名昭彰的单林海盗?」

对上凤鸣那边绝对不相信的眼神,贺狄装模作样的轻轻拍了一下额头,「哦,是了,忘记了挂上敝国的旗号。空流,你去。」

空流当即答应一声,对後面扬声命令,「挂旗!」

「挂旗!」

不一会,鲜明的旗帜迎风升起,出现在萧家众人的视野中。

凤鸣多少被容恬指派的老师调教过一番,最少各国权贵的旗帜还是认得的,一看之下,瞠目结舌,愣了半天,「单林王子?」

「对。」贺狄点点头,忽然露出肃容,隔船向凤鸣施了一个平辈的见面礼,朗声道,「单林二王子贺狄,见过西雷鸣王兼萧家少主。」

他一行礼,随侍在後面的空流当然不能乾站著,也跟著行礼。

本来恶劣到极点的双方对峙,忽然掺入一丁点不伦不类的礼节,让所有人都摸不著头脑。

「萧家少主凤鸣,见过单林二王子。」凤鸣露出微笑,也向贺狄还了一礼。

容恬派系的高手也跟著他,敷衍地回了一礼,萧家众人却以洛云为榜样,个个直著脖子盯著贺狄,根本不为所为,手照样按在剑柄上,完全是一言不合我们再廝杀一场的架势。

凤鸣却没有令他们失望,礼尚往来地还了一礼後,挺起腰来,脸上收敛了笑容,变得无比正经,沉声道,「既然来者是单林的二王子殿下,那麼恕我直接发问了。我们和单林无仇怨,为什麼王子勿然在同国阿曼江流域对我们发动袭击?这样毫无理由的偷袭行径,难道是单林的风俗习惯不成?」

对象是单林王族,凤鸣的态度理所当然变得和对付海盗不同。

要知道,海盗来无影去无踪,杀人越货打了就跑,所以干坏事不需要考虑後果。

换了单林王族,那就不同了,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岛国也一样。今天他们即使全军覆灭,只要容恬得到消息,日後一定会报仇。

所以,根据凤鸣小脑袋的分析,估计……也许……可能……大概……会立即被对方干掉的可能性不大。

当然,要是对方王子是个疯子,那就难说了。

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呀?

唉,别的先不管。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对方给震慑住。考虑到对方已经把己方给震得够久了,现在怎麼也要扳回一点来。

容恬从前是怎麼教的来著?呃,好像是两军对阵,兵力不足,就要以气势支撑,因为战争打的不一定是前方,还涉及後方各自的势力强大与否。两军将领的对阵交谈非常重要,历史上兵力弱的一方将领戚藉出众的口才,要对方将领考虑决战的後果,倚靠复杂的政治後果的假设,最後平安离开的例子还不少。

当初容愹教这个的时候罗罗嗦嗦了一大堆,听得凤鸣晕头转向,傻著眼问,「是不是打不过,就吓唬吓唬?」

可怜的容恬老师又好笑又好气,只能点头说,「是」。乾脆抛开战争课程,把笨学生抱上床,狠狠在另一个战场展开身体教育。

「身体教育」方面的脸红事,现在当然没空去想,不过凤鸣勉强记起来容恬教的「打不过就吓唬」。

说起吓唬,恰好凤鸣还有那麼一点资本。

「我西雷地大物博,兵力充足,一直与贵国相安无事。如今虽有小小内乱,容恬暂时没有返国,然而东凡王放已经向容恬投诚,收复西雷,也不过是短时期内就能做成的事情。至於萧家,更有无数散布各国的高手。今晚的事还牵涉同国王族。同时得罪这麼多人,王子就不考虑其中的後果吗?」凤鸣冷然哼了一声,「这次无故毁我萧家船队,连同国王族的船只也一同攻击,请王子给我一个合理的答覆。否则,今夜纵使战死此地,终有一日,会有人为我报此大仇,血洗你单林王族。」

贺狄瞧著凤鸣认真的表情,心里暗暗发笑。

俊美清逸的脸蛋虽然绷起来,手上身上又是鲜血,不知为何,这位鸣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人一种血腥或残忍的感觉。

贺狄生性冷酷,出手无情,非常善於观察敌人的眼晴,鸣王的眼睛黑白分明,光华流转,水波荡漾,澄清得如没有任何瑕疵的水晶,还带著一丝困惑和愤怒,看在贺狄这个杀人无数的海盗大头领眼中,只出两个字—有趣。

对著凤鸣义正词严的质问,贺狄轻描淡写地道,「鸣王真是冤枉我了。单林只是一个小小岛国,怎敢同时开罪西雷、同国和萧家。今晚的事,我也只是一番好意。」

「好意?」

萧家主船上,人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有没有搞错啊!

「你这个都叫好意。」贺狄弯著唇角,大言不惭,「萧家少主心怀大志,要清除单林一带的海盗,开拓贯通十一国与单林的双亮沙航线,本王子听到消息,实在太高兴了。海盗的问题,一向让我王族非常头疼,双亮沙在单林遍地都是,偏偏运不出去,岂不可惜。」

打死凤鸣也不相信有什麼好意,不过头这两句,倒是听得合情合理。

如果子岩在,一定会立即揭穿贺狄的把戏。单林王族根本和海盗勾结,以提高双亮沙的价值,同时形成海面上的单林岛国的保护网络。

「我私下猜想,既然萧家少主敢於挑战单林海盗,那麼和海盗的交战,一定很有把握。萧家船队的作战能力是有名的,而我呢为了对付海盗,也曾经苦练水战。鸣王,请恕贺狄有那麼一点自大……」贺狄侃侃而谈,虽然口头谦逊,眉目间却妖异慑人,笑容也是促狭而无情的,一点请人原谅的意思都没有,淡笑著道,「对於海盗作战,我自问还是有一点经验的,兵法有云,兵书不如演战,而所有的演战之中,又以能和敌军相似的友军演练效果最佳。所以听说鸣王船队到达韩若,我才特意选了这里来给鸣王一个水战演习。」

演习?

凤鸣众人面面相覻。

如果不是顾虑形象问题,凤鸣一定会把嘴巴张到下巴快掉下来的程度。

这样血梳成河,几乎毁了整个萧家豪华船队,居然是演习?

骗鬼啊!

贺狄又道,「所以,才命令属下们改用短箭头,加长箭羽,以免伤及鸣王手下的内脏,真的造成人命伤亡,同时,为了演练出真实的战果,又吩咐属下在弓箭上抹上少许麻虊。这样一来,弓箭不会真的取人性命,但是被弓箭所伤所损耗的战斗力,也能体现出来,」说到这里,忽然转了沉痛的口吻,「可惜鸣王并不了解我这番心意,我等手下留情,鸣王却命人赶尽杀绝,我两艘船上的精锐,居然杀得一个不剩。」

凤鸣灵魂落到这块地方,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不断走南闯北,见过的奇人也算不少,但这麼厚脸皮,强词夺理的,还真是头一个。

除了瞠目结舌之外,还是瞠目结舌。

到头来,原来自己这个被偷袭的一方还犯了错?

「荒谬!」容虎沉声道,「偷袭就偷袭,天下哪有这样的演习?声招呼也不打,半夜埋伏。明明是做出令人不齿的事情,现在又要狡辩。」

一针见血,连洛云听了也心里叫好。

贺狄不以为然,「这位将军一定没和海盗打过交道。海盗最擅长的就偷袭,茫茫大海,四面八方都是陷阱。战争是最残忍无情的事情,如果鸣王的船队连面上的偷袭都不能抵挡,那我只能说,这次演习的最大得益者,正是鸣王本人。若本王子不来这一赵,说不定鸣王会直接率船队下海,以萧家船队目前这样的状态,真的和海盗硬拚,只能有去无回。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和位不妨摸著良心想想。」

众人顿时无法作声。

当然没人会真的去摸摸自己的良心。

不过,单纯从贺狄的说法出发,倒也有那麼几分歪理。

仅在大江之上,萧家就能被打入绝境,如果这是在茫茫大海中,几乎可说绝无生还的希望。

单林海盗,当真如此可怕?

凤鸣本身不是好勇斗狠之人,不过他的表现关系到容恬和萧家的面子,不得不努力奋发图强,不被对方震住,听了贺狄的强辩,露出一丝很有威严的冷笑,挑出贺狄话里的漏洞,「大海之中,恐怕用不著往水下放这麼多擂木吧?难道海里和阿曼江一样,分上游下游?王子如果单单是为了我萧家船队演练,为什麼要准备这麼致命的武器,导致我萧家船队堪堪至要沉没的险境?」

贺狄倒不知道他来这一问,啾了凤鸣一眼,忽然仰天大笑。

狂傲到了极点。

洛云冷冽地问,「答不出来,笑笑就想混过去吗?」声音达到冰点。

贺狄停了大笑,鄙夷地冷哼道,「海里虽然没有上游下游,却有很多暗流和暗礁带,比这些普通的擂木更可怕,海盗要和强大的敌人交手,首先就会诱惑或迫使敌人的船只进入暗流或者暗礁带。鸣王,你敢不敢我说,你比海盗更熟悉单林海域的情况?单林海峡哪里有会对船只造成破坏的水下魔域,你清楚吗?」

凤鸣默然。

嗄拉嗄拉……

刺耳的声音从後方传来,那是自家主船的帆杆逐渐倾斜断裂时发出的。船上的火已经扑灭,但船只损毁严重,看来沉没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筋疲力尽,更多的人被弓箭上的麻药所控制,大多数靠著兵刃支撑才能站稳,战斗力十成里面去了八成。

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就在他们眼前夸夸其谈,说什麼这是一番「好意」。

当这个萧家少主,真是吃瘪吃到家了。

但保护幸存的手下,保护西雷和萧家的名声,却是凤鸣的责任。

就算为了容恬,也绝不能逞一时之强。

吓唬之後,恐怕……就是该找下台阶了。

「王子所言有理。」凤鸣轻叹一声。

身後众人见他开始义正词严指责贺狄,以为他会强硬下去,不料他却忽然冒出这麼一句。

「今夜之战,使我对单林海盗的种种看法彻底改观。虽然王子夜半偷袭的演习,让我箫家损失惨重,但对比起王子的良苦用心,以及对我等将来的好处,实在不值一提。大恩在上,请受凤鸣一礼。」拱手一鞠,长长下拜,竟真的行了一个重礼。

众人仍在发呆,凤鸣已经直起身来,又恳切地对贺狄道,「既然王子是怀著善意而来,请王子先将刚才在水中擒获的我方人手放回。至於王子不幸被我们所杀的属下,凤鸣愿意出钱抚恤,财物不值一提,就算是表达我的一点愧疚之心吧。」

刚才放出的快艇,十之八九被冲击的船只掀翻,下水的不是遇上擂木不幸殉战,就是落水被犹有馀暇的敌人生擒。凤鸣等人当然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无奈分身乏术,连自己的主船都快落入敌人手了,只能先忙著廝杀。

现在提出这个要求,正是恰到处。

他服软行礼,本来让洛云罗登等对他刚刚起了敬佩之心的萧家人心情低落,但一听少主提出放人的条件,顿时又对少主的能力有所改观。

贺狄居然爽快,一点也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我们只是救人,并不打算掳人。

空流,放人。」

空流又是往後一挥手,「放人!」

甲板後面影影绰绰,很快几条小艇从贺狄的主船侧边放下,划桨向萧家主船靠拢。

快艇上的人多数是罗登的手下,毕竟有些感情,看著原以为死定了的手下们奇迹似的被放回来,连罗登这样老总筈也显得略为激动,向凤鸣请示道,「少主,我亲自过去看看。」

凤鸣一点头,他立即领著几个高手匆匆走向众小艇准备靠近的主船後栏口,等著迎接一干手下。

当然,为了避免对方使诈,罗登等人手上还是繄握兵器,只要快艇靠近,发生任何陌生面孔,立即就是毫不留情的攻杀。

过了半响,洛云在凤鸣身边低声禀报,「少主,确实都是我们的人,也都平安。」

凤鸣舒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洛云的好消息过後,轮到容虎在另一边附耳报告坏消息,「鸣王,主船撑不了多久了。再耗下去,我们都要游泳上岸。」

凤鸣暗下会意,观察江面情况。

趁著这麼一会功夫,萧家几艘大船,以及同国王族的船,都已经摇摇晃晃的靠到边岸。贺狄倒真的不像要赶尽杀绝的样子,最後码他的船队没有阻止凤鸣这一方的船只靠岸。

现在的情况,反而变成了只剩被撞得奇形怪状,随时会沉没的萧家主船孤零零在江面上和对方战斗力超强的主船对峙。

洛宁等萧家人靠岸後,只能远远看著双方主船在大江中心不知搞什麼鬼,又不敢贸然杀过去,大家在水面的功夫已经分出高下,现在似乎有所转机,谁知道这时候采取不适当的行动会有什麼後果呢?

所谓的萧家少主出了事情,当然是件好事,这根本就是妹妹芊芊的心愿之一。

可是洛云那个傻孩子,也在主船上,却是千万不能有什麼好歹的。

「洛总管,我们总不能待著吧?」

跟随自己待在副船上的一干高手都为江面诡异的情形悬心,萧家杀手团的人罕有这样焦急,接二连三地过来向洛宁请示是否出战。

这也难怪,萧家少主毕竟在主船上面。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却在事发时待在江边看热闹,以後怎麼见老主人的面?

洛宁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也急得浑身冒汗。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洛云安排在主船上,不然现在下令攻杀敌方,敌方就算正和主船谈判,也会立即刀口对准少主来上一刀,天衣无缝的借刀杀人。凤鸣死了,洛云也就有机会了。

「再等等。」洛宁沉默良久,冷漠地继续盯著江面的火光。

阿曼江面上,双方会谈进入新一轮议程。

单林二王子把方的说出圆的,明明干了坏事还装出一副施恩的嚣张嘴脸,偏偏敌强我弱,凤鸣这个天性率真可爱,结结实实体验了一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滋味。

勉强自己欢欣不尽地向贺狄道谢後,得到的奖品就是被生擒的属下都被救回来了。

接下来……

「多年在海边看夜色,今天才发现,其实江上的夜景,也确实不错。」

「王子殿下。」

「嗯?」

「请王子殿下恕罪,凤鸣目前无法和殿下畅谈阿曼江的景色。」

「哦?为什麼?」

「因为,」凤鸣潇洒地耸肩,攞个手势,请贺狄欣赏萧家越来越歪的甲板,「我们的主船快沉了。」

「不妨。」贺狄狡笑著邀请,「我的船不会沉,空流,两船相靠,让我们请鸣王上船一叙。」

「遵命。」

锵!锵!

几乎在一瞬间,兵刃出鞘声不绝於耳。

不但凤鸣身边众人警觉地拔剑相向,连凤鸣本人的剑也拔了出来。

贺狄问,「鸣王这是什麼意思?」

「不想骚扰王子清净的意思。」凤鸣黑眸光芒闪耀,从容道,「不好意思,我胆子小,被人绑架得怕了。王子如果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武力邀请我过去,我会误会的。」

贺狄邪恶地扬唇,「可是,你的船要沉了。」

「不要紧。」凤鸣一字一顿道,「我会游泳。」

「我这麼诚心帮你,你却怀疑我?」

凤鸣傲然道,「王子大恩,凤鸣不敢忘记,日後必定倾报答。只要王子肯立即退走,以後西雷和萧家,包括东凡,都是单林王族的朋友。」

「退走没问题。」贺狄又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这个看起来一脸邪恶的人,居然三番两次这麼好商量,真让人惊讶。

贺狄漫不经心地道,「既然鸣王说了,以後西雷和萧家,包括东凡都是我们单林王族的朋友,那麼就请鸣王签订和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