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把阵地推进到权道寺山,指挥部队前进后,在朝阳初照之时,又把阵地移动到色根山。
色根山在白山林东南。他考虑以此为阵,可断绝堀秀政与池田胜入军的联络。这两军一旦协调一致,野战之妙处就无法发挥。因此始终要分断两军,各个击破。同时他又怕久在一地会成为伏兵的饵食,因此转移了阵地。
阵地一转移,担任大本营指挥的本多佐渡守正信便来向家康说:“报告。攻入白山林的我军终于击溃了三好部队。”
家康没有露出任何笑容,仰头看着天上飘动的云彩说:“理所当然。白山林中的敌兵本来就没多少。堀的部队还没溃退吗?你好好给我看着这个!”
“明白。现在那里的急报应该来了。”
正信是个沉着的男子。他缓缓离开马扎旁,但没过二、三分钟,便慌张地跑了回来。
“一定是凶报吧,佐渡。”家康不由得探身问道:“战场嘛,无论胜败总会有凶报的。是谁战死了?”
本多佐渡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出去侦察的战奉行内藤四郎左(正成)和高木主水(清秀)大惊失色地跑回来了。”
“甚么?……”
“我马上叫他们来。请殿下直接……两位请进!”
话音未落,内藤正成,高木清秀,以及军监足轻大将渡边半藏守纲先后跑了进来。
渡边半藏守纲首先单膝跪下,开口报告:“殿下!我军虽在白山林取胜,却败给桧之根的堀军,不久将撤退回营。”
“甚么?先锋部队败了?”
“是的,这样,敌人被胜利冲昏了头,大约半数以上都在追击我军。因此现在正是难得之良机。立即举大本营全军袭击空虚的敌军本营,必然获胜无疑。我以为从速为上。”
听了半藏的话,内藤正成慌忙阻拦:“等一下,半藏!”
“等甚么?”
“你,怎么如此轻率!我君如今已不是三河一国之主的时代了,你对如今海道第一的我君怎能提出如此轻率的建议!”训斥半藏后,他又转向家康说:“殿下,非常遗憾,正如半藏所说,先锋是败了。所以我们是否暂时撤入冈崎城?”
话音未落,高木主水忽地冲到前面,又提出了新建议:“殿下!我不同意内藤的意见。我以为现在您应亲自出征,止住先锋的溃退,就势进攻堀的本营。”
三人一齐跑来却意见不一。连家康也无奈地笑了。
“看你们慌得那样子。路上也没商量好就来了吧。”
本多正信也一本正经地插嘴道:“我赞成内藤的意见,反对渡边、高木的意见。不知两位为何提出如此惊人的意见?失利则退,此乃兵法,硬拚只会造成更大伤亡。”
又是一派意见。
但家康并未发怒。四人四种意见正说明如今战局的危机,同时也说明家康的家臣人材广泛,可从各个方面观察事态。
四人中最性急的渡边半藏瞪起眼睛,反唇相讥本多正信:“佐渡,请问您是在何时何处学的兵法?据我们所知,您总是待在家里打算盘来着。打仗可不像在榻榻米上打算盘那样容易。只有不惜生命才有取胜的希望。胡乱多嘴,可笑之极。”
“那么,现在我君的处境……”
“甚么处境不处境的。如果当了高官就可以不冒险去打仗的话,那早该不当武士了。好吧,殿下,不可迟疑,否则将贻误战机。”
家康没有回答他,却向小番头久右卫门喊道:“牵马。”
“您是要去战场?”
家康也不回答佐渡的问话,喊道:“万千代!”他喊的是十九岁的井伊兵部少辅直政。
“是。马上出征吗?”
“你也等不及了吧。今天井伊的红色防箭帐可以随意地去降服敌人了。”
“哈哈!快牵马!”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家康也根本没有撤回冈崎城或故意避开敌人的意思。
家康的队伍下了色根山,渡过香流河,从长久手直向富士根山挺进。
计划正如渡边半藏所言:将白山林的敌人交给水野,暂时不顾退却下来的大须贺和榊原军队,而家康自己直接进攻堀军本营,进而与森武藏守和池田胜入决战……
如果成功,先锋的败退就可完全得救。
家康的近卫军下到山下时,天已完全放晴,此时,池田胜入正在六坊山刚刚检验完岩崎城敌军的首级。
池田胜入一面验着首级,一面试着踏了几次右脚。深入敌后的急行军中,没有准备轿子。若叫士兵去找,必大大影响士气。
“只好骑马了。”
右脚的伤越来越使他不安。
“好!战已打胜了,骑马去吧!”
不这样就对不起保佑我的武神!花了不少时间他才想到这里。
“报告!”
“怎么了?那么慌张。验首级仪式已完,不用着急,现在正要出发。”
奔来报信的根本没听这些,急急地说:“我们和白山林的三好部队断了联系。”
“和孙七殿下的联络断了?!”
“是,三好军遭到敌军奇袭,四分五裂地溃败了。”
“那,那可不得了。”胜入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如此事态:“攻击孙七殿下的敌人是谁?”
“水野惣兵卫父子,还有大须贺、榊原部队的旗子。”
这个报告未完,下一个急报又到了。
胜入有些惊慌,旁边的伊木清兵卫、片桐半右卫门的脸上也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急报!孙七郎殿下处的田中政吉负伤多处亲自来报急,我带他来了。”
“快,快叫进来!”
胜入不由得从马扎上站起,却“嗯”地咬起嘴唇。伤口又痛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心理上的冲击超过了疼痛感。心想:“让敌人袭击孙七郎怎么对得起筑前殿下。不能让敌人攻击孙七郎!”
“是善战的水野惣兵卫父子攻击的……”
这时,田中吉政趴在仆从的肩上进来了。
“吉政!”
“是。”
“伤不重嘛。胆小鬼,睁开眼睛!”
“是。”
“孙七郎殿下现在怎样?是死是活,有无危险?”
可是吉政伤势很重,听觉早已混乱,答非所问地说:“赶快增援!从速!”
“是死是活?我在问你呢!”
“是。不可迟疑。”
“胆小鬼,这点伤就不行了,好,快给他包扎。三左卫门!”
“有。”
“你去告诉你哥哥纪伊,要对得起筑前,不可让孙七殿下死掉。”
他自己说罢也咬牙站了起来。
“万一孙七殿下被……,不不,有木下利直和利匡在,万万不会发生那种情况。若孙七殿下被杀,我胜入也活不下去了。你们兄弟们也不能活着回去。快去告诉你哥哥。”
“明白了。”
三左卫门辉政看着父亲惊慌失措的样子,留下一抹不安,立即下六坊山去了。
胜入走到马旁喊道:“清兵卫,半右卫门,这样下去对不起筑前殿下,明白了吗?”
说罢忍痛上马,脸痛得变了形。他又成了马上将军。
胜入的近卫军下了六坊山赶到长久手时,那里混战正酣,难分敌我。
士兵们互相呼着口令辨别敌我,但也很难马上分清。伤兵躺满了路旁,树荫下总有谁的尸体倒在那里。
“火——!”
“水——!”
“山——!”
“河——!”
遭遇到如此突变的情况,身经百战的胜入也痛感失去了时机。
尽管如此,胜入边走边喝叱着遇到的每一个人:“走在那儿的是哪部份的?”
“是。是三好部队的。”
最先遇到的步兵回答完这句,早已跑没了踪影,藏到了农田里。
“胆小鬼。还以为我们是敌人呢。”
他又向第二个人喝道:“不要跑,胆小鬼。没看见援兵来了吗?”
那人忙应道:“休要胡言。我们是堀部队的,正在追击敌兵。”回敬了这一句,挺胸昂首迎面走了过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池田胜入心中的不安渐渐也扩散开来。在快到长久手时,他遇见了一个全身受伤拄着长枪踉跄而行的杂兵。他问:“哪部份的!”
胜入发问时并没多想。可是那杂兵好像已经失明了,双眼对着太阳答道:“是。我是大久保七郎右卫门的家臣……”说罢坐在了地上。
“甚么,是大久保的家臣?”
胜入连忙反问,可没有回答,满身疮痍的杂兵已昏死过去了。
“大久保七郎右卫门是不离家康左右的大久保党的现任头领忠世。大久保一定正在附近酣战!”想到这里,胜入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家康来了!那么战斗除白山林的三好,桧之根的堀部队外,女婿森武藏守长可也已参战了。哎呀!女婿也被卷进了苦战的漩涡之中。岩崎脚踝受伤,六坊山验尸仪式,造成了如此大混战。这在刚才还根本没想到呢!不好!”
胜入从心里察觉出了自己的失策。不断加剧的疼痛,以及胜过疼痛的悔恨冲击着胜入这个古板的人的心。
“若不在岩崎城停留,直接攻入三河,此地早已不会有我军的踪影了。”
四下响着枪声、杀声,胜入咬牙跑在田间笔直的小道上。
太阳早已高高挂在头顶上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