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坂城尚未竣工,但九层天守阁已经落成,秀吉也就住进了城里。
随着这座巨大的黄金城在碧空中的逐渐成形,秀吉开始为两件事焦急、不安起来。首先是织田信雄开始嫉妒起秀吉的成功;第二,原为骏、远、三三地领主的德川家康的势力发展出乎意料,已经从甲斐扩张到信浓来了。
秀吉对信长的三子信孝的秉性素有戒心,一直认为不可留此人在世,打算灭掉柴田胜家后就干掉他,结果这件事料理得很顺利。
他把信孝赶出岐阜城,于去年五月二日逼迫他在野间的大御堂切腹自杀了。秀吉是让信长的次子信雄进攻信孝,藉兄弟不和,假手除掉信孝的。为此,秀吉将伊贺、伊势、尾张三国封赐给信雄,并让他住在尾张的长岛城。秀吉以为,信雄一定十分满足,非常感激自己。
但信雄并非如此轻易就臣服于秀吉之人,他想:“照理我应是秀吉的主君,因我是织田信长的次子,又是安土城主,三法师的监护人,可秀吉不立我为主君,反而自己以主君身分统治天下,不逊之极。亡父信长二十年苦心经营岂是为秀吉夺取天下?狂妄之徒筑前!”
自从他知道大坂城的宏伟规模后,这种不满便一直凝结在心中,因此他去年秋天访问安土城时,才无视秀吉“有事相商,请赴京一行”的邀请,一声不吭地回到了长岛。照秀吉的脾气看来,信雄是个不知好歹的狂妄之徒,他大发雷霆道:“信雄这家伙,太任性了。”
对德川家康的存在,秀吉完全是另一种担心。
斩除柴田胜家后,秀吉自忖全日本再无一人有足够力量与他作对了。四国的长曾我部之流,秀吉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中国的毛利也早已不是秀吉的对手,对九洲的岛津,他打算以黑田、加藤、小西、细川等势力严密封锁其周围,如此则西线大局已定。
秀吉原来认为,东线也同样稳固。家康在秀吉讨伐明智光秀时曾要帮忙,甚至出兵到了尾张的津岛,另外,上杉也与秀吉有充分的联系。尚未处置的仅是小田原的北条了。至于奥州的伊达,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在秀吉打败明智,收服织田家族、讨伐柴田、降服泷川一益,修筑大坂城的这一年半时间里,家康这厮的势力又出乎意料地迅速向东发展过来了。
秀吉并非忽视了家康。
去年五月二十一日,家康曾派石川伯耆守数正来大坂送上一项礼物:一只叫“初花”的十分名贵的茶壶。秀吉也于八月六日派津田左马允去回赠了一柄“不动国行”名刀作答礼。当时,使者津田左马允回来报告说,家康在滨松城生活得悠闲自在。然而他大错特错了。
家康迅速进入了甲州,兼并甲州后又进兵信州,把地盘扩大到如此地步。如果仅此而已,秀吉付诸一笑,夸一句“家康真能干”了事。可是家康竟与小田原的北条氏政于去年十月缔结了和约,实行联合。这个和约非同小可,家康把女儿嫁给了氏政的儿子,双双结成亲家,这实际上就是攻守同盟。这个攻守同盟,对即将统一日本的秀吉来说,是个不可忽视的大障碍。
德川和北条两族的同盟,结成了从三河至远江、骏河、甲斐、信浓及关八州的大同联合。这样一来,光靠越后的上杉和陆羽的伊达就不能敌过家康了。更重要的是,既然东线结成了这样的同盟,家康的眼光自然要转向西方。家康的西邻,是织田信雄这个既不机伶又不顺从秀吉的人,事情将如何呢?当然家康要笼络他,以此巩固其东线。再加上尾张、伊势、伊贺,结果必然出现一个昔日信孝、柴田同盟都无法比拟的强大势力与秀吉抗衡。
“曾吕利,你同宗易、秀长到我的茶室来一趟。”
这时,秀吉已在施工中的山里丸外城郭内建造了一间黄金茶室。
丰后的大友宗麟参观了这间黄金茶室后写到:“三叠席大,顶棚、墙壁等等皆是金子,连拉门的框架也是黄金做的,上面糊的是赤纱。”
看来事到如今,堺地商人的总参谋长曾吕利新左卫门一定也已横下了狠心:“好吧,横竖也是造,干脆就造个举世无双的吧。”
结果,茶壶及其它茶道用具全都是黄金打制,全室仅仅蓆子不用黄金,真令人瞠目。
将秀长和曾吕利新左卫门、宗易三人叫到茶室后,秀吉咂着嘴说:“甚么黄金茶室,真可笑!造了这么个东西,却只能得到半个日本,我恐怕会永远成为世人的笑柄。”
下令建造这个茶室的人自己说起话来一点也不脸红,他揭开茶壶盖子时却显得有点懊丧。
“召集我们来,不知有何吩咐?”新左卫门噘嘴问道。
“请你们喝茶,喝我敬的茶。”秀吉说着,先把茶碗放到了宗易前面。
“都听着,现在要说的是军事大事,三人都不可外传。”
“明白了。”
宗易端正坐姿,喝了一口茶,道:“这茶不好喝。”
“甚么,你说黄金之茶都不香吗?”
“不错,毫无静寂、质朴之味,只有些骄傲自大的味道。”
“是吗?那可应该教训教训这个骄傲自大的家伙。”
“骄傲自大的正是这茶室主人。”
“哈哈哈,宗易呀,你不要小肚鸡肠了。太阳每天都升起,可不是因为骄傲自大才升起来的。我就是太阳,天空中独一无二的太阳。”
宗易正想说甚么,新左卫门挥挥手,阻止了他,说道:“这争论不出结果来。我想请问太阳,究竟想要做甚么?”
“好吧,我想尽早吃掉尾张、伊势、伊贺三国。”
“殿下是说要吃掉信雄?”
“我不吃就会拱手让给家康,这样天上就会有两个太阳,我可不干。”
“嗯,是这样。殿下除了筑城外,又要开始打仗,您是要我们紧急备战,是吗?”
“十分正确。”
秀吉严肃地答道。他又把茶碗放到了秀长前面。秀长默默将碗举至额头,然后把茶喝下。
“可是,曾吕利,这次的‘紧急’可不必像打柴田时那样急。”
“谢殿下,不谢您的话,您又要生气了。”
“是的。我马上去一趟安土。长岛城的信雄要率领重臣们给三法师殿下拜年,我有几句话要对信雄讲,即使开战,也是在那以后。”
“殿下只说‘在那以后’,我们无法知道究竟在何时?”
“噢,是在三月,对,三月三的桃花节以前,你们做好充分准备。”
“这么说还有三个月,看来是要打场大仗罗?”
“对,首先收复尾张、伊势、伊贺,顾便夺取前方的三河、远江、骏河。”
“啊?!那么说,要和德川殿下打仗?”突然,秀长高叫起来:“要和德川交战那可是一场决定我们家沉浮的大战啊!”
“没甚么了不起的!”秀吉毫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哪有甚么重要的战争。我刚才说过天上一个太阳就够了。先惩戒信雄这家伙,然后顺势攻占三河。目的就是这两个。”
“那么请问,攻占三河后,情况会如何?”新左卫门问道。
“那样的话,家康只有两条路可选择:或解除与北条氏的盟约,投降我们,或率部逃往相模以东地区。无论如何,要在五月节以前将相模以西收归我手,否则后患无穷。”
新左卫门悄悄望了宗易一眼。宗易皱起眉头,一直盯着秀吉。秀长“嘘”地叹了口气。
“叹甚么气呀!”秀吉责备道,然后大笑起来。“哈哈……,你们三人都想告诉我说,家康并非等闲之辈吧。莫担心,秀吉是太阳之子!你们以为不摆弄家康那小子就可以平定天下吗?不,我讲这些,不是要听你们的意见,妙计早已在我心中!我只是给你们透个信儿,要你们照此秘密做好准备。都明白了吗?”
“是的!明白了!”
“好,好,这就好。那么,我这就去安土城,去拜年。”
三人面面相觑,低下了头。
军事上的事情,秀吉一旦说出就绝不会让步。而且任何场合他都能用压倒式的才略使对方折服,三人坚信秀吉的这种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