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长政所料,住在山下山王城郭的父亲久政那时已不在人世。
劝降的使者到这里来过,这是事实,但究竟久政是否会见过他呢?……
总之,雨停天亮时,久政还在院子里。而且面无惊恐之色。表情沉静地欣赏自己精心培育的每一朵菊花,用剪刀剪掉病叶,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表现。
当然,敌人攻进这个城的心脏一事,他已清楚地知道。
与其说他了解今日的形势,不如说在信长从越前撤回,朝仓家灭亡时,他就作好了心理准备。
圆冈的叫喊声,海螺声,还有枪声早已震动他的耳膜,一般人一定会急忙武装,在城郭内怒吼狂叫,急得团团转。
然而,这个顽固到底的久政并没有这么作。
“——攻入圆冈旗帜上的标志是千成葫芦。”近侍来报告。
“——联络呢?”久政平静地问。
“——联络被切断。没有任何消息。”
“——是吗?敌方有智囊人物,好吧。给我拿剪刀来。”
“要……要剪刀干甚么?”
“必须和我心爱的东西告别。”
然后,久政开始修剪菊花。
他时而停手倾耳细听响声,既不激昂也不愤怒,显得坦然如故。
他修剪完毕,回到居室,望着泉水,在昨晚值宿的游艺人鹤若太夫面前嘟嘟囔囔地说。
“——人生为五十年的话,我已经超过定命十几年啦……胡枝子花开得真漂亮。”
“——我的一生可能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但不是自我悔恨的一生,至少是坚定自己的信念,不屈不挠的一生。请原谅,直至生命完结,我一向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这时,茶坊主福寿庵端茶进来。久政十分认真地品茶,毫无武装打仗之意。
“——您不想再打一仗吗?”迷惑不解的鹤若太夫又说。
“——在你看来好像我非打不可吗?即使我不宣布交战,不是也经常不断地打了吗?现在就是在打仗。赏菊是打仗,坚定不移地贯彻自己的信念也是打仗,像现在这样边笑边品茶也是打仗……”
久政这么一说,鹤若和福寿庵也无话可说了。
尽管如此,最后福寿庵不能不再对久政说上几句,只再说一次。
为了少爷长政,还有三位年幼的小姐及庶子方面的孙子,就不能回心转意吗……?
但是,福寿庵和鹤若清楚地知道,这些话久政是听不进去的。
确切地说,久政切腹自杀是在上午十点多钟。正是预计久政会强烈反抗,前来试战的蜂须贺军队到达这个城郭的时候。
久政下令准备告别酒。
“——该是跟大家告别的时候啦。千田采女正,在我向黄泉出发之前,不许敌人踏进这个房间一步!”
吩咐完毕,他先把酒杯赐给福寿庵。
福寿庵恭恭敬敬地一饮而尽,然后拔出短刀刺入侧腹。
“——毋须再进谏。不,如您认为我劝大将改变主意是贪生怕死,我将深感遗憾。我福寿庵先为您开路。”
久政微笑着点点头。
“——顽固的人都凑到一块来了。好,鹤若给他断头。”
鹤若太夫为福寿庵断头后,久政轻而易举地把短刀刺入腹中。
“哈哈哈……福寿庵啊,这就说明久政没有败给信长之流。从茶坊主到游艺人,我身边的人都……这样就没有人向信长之流摇尾乞怜啦!”
而且他不等别人为他断头,咔嚓一声划破腹部,然后又拔出刀猛力割断颈动脉。
见此情景,鹤若太夫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我也陪您一起走。”
鹤若太夫贴在几乎要瘫倒在地的久政耳边叫喊,随即切腹……
按照秀吉的旨意,蜂须贺彦右卫门跑进房间时,尸体横躺竖卧,头体分离,眼睛凝视着空间,早已断气。
一定是有人进来分别为他们断了头,但因三个首级一次拿不走,又急忙离开这里。
只有久政最后修剪的菊花开满庭院,飘溢着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