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木下藤吉郎先生的夫人来拜访您。”
这是藤吉郎离开清洲一个多月以后的一天下午。
此时梅雨季节已过,盛夏的太阳像火烧一样照射着大地。
浓姬刚刚将信长的长女德姬带进自己敞开的房间,准备教德姬弹琴时,侍女进来传话。
“是吗?那么今天练琴结束。你把德姬领走,请八重到这里来。”
浓姬抚摸着刚五岁的德姬的河童头,给她擦擦汗。
被称为八重的宁宁与侍女和德姬交错而过,马上来到浓姬的房间:“您好!……”
“八重,不用客气了!怎么样?藤吉郎先生来信了吗?”浓姬首先急切地问。
“没有,一直都没有。”
“甚么?甚么都没有?……来过信吗?从甚么时候开始没接到信了?”
“啊……我就是因此来拜访您的。”
“有甚么事吗?”
“啊,殿下出战时也不来信吗?”
“八重!”
“是!”
“怎么?藤吉郎自从走后一次信也没有吗?”
“是的。他这次走之前开玩笑说,你准备当大名夫人吧,说完就走了。”
“哎,他也学殿下了。这么说,他没有给你这个新婚妻子来过一次信了?”
“因此,我想殿下这里是不是知道一些甚么情况……”
“真是可怜!你瘦多了。既然如此,你再早一点来就好了。”
“夫人,藤吉郎会不会是阵亡……”
“你不用担心。他出色地在墨俣修建了城堡。殿下曾派人叫他回来一次,但是他说要等到拿到大的礼物之后再回来。”
“啊,他出色地修建了城堡?!”
“是的,所以你不久就要成为大名夫人了。他可能是打算再给斋藤龙兴一次颜色看看之后,骄傲自豪地荣归吧!”
“啊……”
宁宁刚一张嘴,激动得热泪盈眶,再也说不出话来。
藤吉郎走时说是去打仗,可是与平常的出征又不同,用马驮着钱,只带很少的低级武士及勤杂人员等走了,一直杳无音信。
做武士的妻子就需要对此忍耐和习惯,要咬紧牙关地等待。而宁宁实在是忍耐不下了才来找浓姬打听消息的。
浓姬还以为是宁宁得到了甚么消息来告诉她的。
“即将成为大名夫人的人可不能哭的呀!不过藤吉郎如果真的走后一次信也没来的话,那确实是千万不能大意的。”
“嗯……”
“已经走一个多月了,说不定有当地的甚么女人在侍候他呢!谁知道他是否一个人在那里!”
浓姬也是有点使坏。她自己在信长面前从来都没有表现过嫉妒心,今天却向宁宁洒醋。
或许她是想把自己没有能够散发的醋意让宁宁去发泄。
“不会的,不会有那种事!”宁宁赶紧擦乾泪水,很认真地回答:“他对我、对我……”
“八重,不能太粗心大意的。总而言之,我们委托殿下的使者带信去。先叙说一下知道他在那里平安地修建城堡之后的喜悦,然后可以这样写,就说是我说的……殿下夫人说,秃耗子要提防不正当的女人。不正当的女人是指甚么呢?”
宁宁确实感到为难了。
“啊,您讲的秃耗子?”
“对!就这样写,可以的。”
“可是,所谓秃耗子是指谁呢?”
“哈哈,这个是我不好了。因为殿下经常把藤吉郎叫猴子,我也顺嘴说惯了。所谓秃耗子,就是你的宝贝先生!哈哈哈。”
浓姬是惯于煽动人和诽谤人的。宁宁被浓姬这样挑唆之后,一定更加不放心了。藤吉郎经常向信长写报告来,但一个多月没有给新婚妻子写过信……
“你要忍耐一些,不要生气。所谓夫妻开始阶段很重要,你如果不拿出点厉害劲,他就会到处打野食吃,变坏的。”
“甚么是打野食吃?”
“就是找女人,如果成为大名,就会要五个、十个女人,这是男人的本性。因此我说你不要太大意。”
要说亲切,浓姬真可谓是亲切得无微不至。宁宁被她这么一挑拨,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不知甚么时候信长来到那里。
“阿浓!不要胡说八道!有你这样火上加油的人吗?”
因为信长是悄悄进来的,宁宁感到有些惊慌失措。
“那么我去写封信,请您多关照……”
宁宁说完之后,向信长鞠了一躬,赶忙转身走了出来。
(如果他一个多月一点都不想我的话,确实奇怪,令人怀疑。)
刚结婚不久,他就出征了。出征之前,每天不知道讲多少甜言蜜语。甚么三天不见就得消瘦,如果分别一个月就得想死等等,简直如同被宁宁吸附住了似的。
(就这么一个月时间,他就全忘了不成!)
这样一想,心中更加烦躁不安。他是否从敌方找来漂亮女子,得意洋洋呢?在她回到桐畠自己家中之前,这种烦躁不安渐渐地转化为嫉妒。
尽管如此,宁宁对信长和浓姬把藤吉郎称作秃耗子却感到难以忍受。
藤吉郎的确不是美男子。宁宁过去也曾直言不讳地说藤吉郎相貌长得滑稽可笑。不过现在宁宁认为藤吉郎是个既风趣又注重实际的男子汉。
首先,藤吉郎的脸型虽然长得滑稽,但富于表情,而且不难看,并不招人讨厌,有一张能说善道的嘴,特别是在他高兴的时候。
不,他那张能说善道的嘴也许会讨别的女人的喜欢……她怀着烦躁情绪走出房门,门口拴马桩上拴着两匹漂亮的高头大马。
(怎么?是不是有人来了?)
宁宁不由地停住脚步,这时突然从马厩里跑出一个人来。
“啊!您是藤吉郎……”
“嘘——,我带来一位贵客,快过来!”
“贵客?在哪里?”
“在家中客厅里。你到这边来一下好吗?”
“您说这边,那不是马厩吗?”
“马厩也行,过来一下,好久不见了……”
藤吉郎说着便靠近宁宁身旁,用力强拉宁宁的胳膊。
宁宁已经不是姑娘了。她知道藤吉郎要干甚么……
她既高兴又放心了。
(他仍然是独自一个人在那里了……)
于是,在这大白天……羞耻给她带来智慧,她蓦地抬起头,对准藤吉郎的脸就是一巴掌。
“你、你……干甚么?!”
“让您知道点羞耻,把尊贵的客人放在家中不管,跑到这里来!就这样您还想成为将军?!”
藤吉郎捂着脸,眨着眼睛,现出世界上最令人满意、最天真的丈夫的安心、得意神态。
“秃耗子!”
“甚么?你说甚么?”
“我说您是个秃耗子!”
“甚么?你也对我说这种伤心的话?”
“这还用说吗?藤吉郎先生!一个人的思想品德作风都表露在面部。不是才能的高低优劣,而是品德作风的高尚与卑劣完全表露在面部。因此您才被叫作秃耗子……没有委屈您吧?”
“嗯……”
“怎么?在墨俣修建了一个小城堡,有甚么值得自豪的?您仔细瞧瞧,我宁宁的容貌不是用一个三万石、五万石的小大名的夫人名义就能满足的。”
人们在吵骂时,实在很奇怪。一吵起来如同开闸放水一样,奔腾不止。宁宁被浓姬煽动起来的酸醋情绪正没处发泄,于是便对着可爱的丈夫爆发了。
“对不起!不要那么大声!”
因为家中里有贵客,藤吉郎只好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刚才是闹着玩考验考验你的。我不在家,万一有哪个不规矩的东西来纠缠你时,我想看看你怎么对付。好老婆,这我就放心了!你是个巾帼魁元,不愧是木下藤吉郎的妻子!”
藤吉郎这么一说,宁宁反而想扑到藤吉郎怀里去亲热一番了。
但是那样一来,向秃耗子的说教等于白作了。
(现在需要的是忍耐!)
宁宁自言自语地说:“让客人在那里等着,太失礼了。您去陪客人,我马上沏茶来。”说着,若无其事地走进上屋。
正房内没有隔间,如同一幢筒房,进门后,整个房间一目了然。壁龛上一个姿态威严、相当于两个藤吉郎体重的武士,身着武士服坐在那里。
宁宁很快端上茶来,藤吉郎弯下矮小的身躯说:“这位是鹈沼的城主大泽治郎左卫门正重先生,这是拙妻。”
藤吉郎大大方方地作了介绍,同刚才往马厩里拉宁宁时相比彷佛是换了一个人。
宁宁客气地说:“欢迎您来作客,用这样粗茶淡水招待您,真不好意思。”
“宁宁,你听说过大泽先生的大名吧?”
“是的。经常听人说,大泽先生在斋藤家那里是被誉为鹈沼之虎的猛将。”
大泽听宁宁这样一说便也谦虚、礼貌地低下头表示谢意。
“木下先生攻取墨俣,我们便是同一河流地区的两个城主,多谢夫人热诚相待。”
宁宁听了顿时周身发热。丈夫单就在敌人那边修建城堡一事就是奇功一件了,可是他又在筹划攻取美浓了,连敌人的猛将都带到这里来了。
这样一想,不由地对自己猜疑丈夫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