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对于土地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的国家, 俄罗斯从建国起就一直在扩张。它的领土越来越大, 胃口也是越来越大,抻胳膊抻腿儿,希图控制四面八方, 中亚就是其目标之一。不幸的是他们遇到了准噶尔部,准部不但占据新疆, 中亚的不少地方也在其控制之下。 俄罗斯要南侵,必然要踏进准部的势力范围。
准噶尔部就是那么好惹的么?当然不是!它自己都是个扩张好战份子, 骨子里无时无刻不以成吉思汗为目标, 他还要去抢他?要命的是准部的战斗力也颇有成吉思汗的风范,之前就打败过俄罗斯。
俄罗斯也是一个有毅力、有韧性的国家,以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精神, 屡败屡战。由于硬扛是吃了大亏的, 这一次俄罗斯改变了方针,不硬扛了, 找机会, 趁准部有事的时候“趁他病,要他命”。
正好,准噶尔内伐哈密,外扰西藏,用兵于东, 则西方力量必然空虚。俄罗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理所当然地出兵达布逊淖尔。鉴于跟清廷打了一仗之后已经签定了条约,两家算是暂时和平相处了, 俄罗斯人也很厚道地派人到了清廷通知一声:我们开打了,你们也要跟上啊。
对于清廷来说,俄罗斯出兵也是一个好机会。因为准部不但入藏了,他们还伐哈密了。哈密此时是另一蒙古台吉之地,被威胁了,当然要向中央请求援助,清廷令西安满洲兵与甘肃提督、青海台吉相救。
策妄阿拉布坦的计划本是占有全疆,然后吞了西藏,挟兵威而东进。眼下权衡形势,果断地放弃了在哈密的军事行动,让小策凌敦多布到西藏替换了大策凌敦多布,命大策凌敦多布往达布逊淖尔率军民御敌。
哈密围解,西安、甘肃等处兵马各回驻地,走到半路上,又接到调令,各分一部兵入青海与大军会合,一同攻藏。
这些都算是军国大事,别说后宫里知之不详,就连朝中大臣,也多有不知就里的。但是胤i却是着实松了一口气的,这算是截住了准部东侵的一条很便利的通道。
策妄阿喇布坦的真实意图也是如此,控制西藏并不代表他就是要从藏区东进,藏区往东,道儿不太方便。控制西藏,主要还是要活佛们的号召力。事实上,出新疆东部,往东皆是蒙古各部,一眼望去都是草原,那里才合适准部推进。
策妄阿喇布坦恨得牙痒痒,两线作战,大为不利,还是得先把俄罗斯人先给解决了。至于西藏,小策凌敦多布去防守,应该不至于丢得很快。只要大策凌敦多布尽快解决西部之敌。他都没有让大策凌敦多布回来叙职,直接一封调令,就把人调到了前线。
开打。
就在大策凌敦多布往西线指挥之后没多久,雅尔江阿也接到了来自北京的指示。胤i一道上谕,解决了雅尔江阿的顾虑,也增加了肩头的责任。康熙在时,是挺喜欢在出征前当诸葛亮的,这里要这样打、那里要那样打,灵异的是每回他指挥得都还挺到位。将领临机专断要处理的并不是大方向上的问题,如果战略出了问题,那是皇帝的责任,大家心里明白,自己不用担太多风险。
胤i对自己的军事水平倒还有自知之明,几次讨论,发现自己还是差了一点儿,他又对简王比较信任,干脆放权。他不知道的是,简王也是初次独当一面,也是顾虑重重。
雅尔江阿接到上谕先是开心:这样有什么功劳,那就全是自己的了,奖励起来也是很可观的。开心不多会儿就忧郁了:自己的军事水平够么?眼珠子一转,就算所有谋划不全是出自自己的手笔又如何?我还是总领啊!
宗室里的允祥、大臣里的傅尔凡、富宁安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人,自己听取他们的意见,打了胜仗还有个知人善任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就召集大家来开会,通报上谕。
听到京是不干涉他们的行动,各路将领都很兴奋,这下可以放开了打了!发言也格外热烈。
最先说话的却是允祯:“既然准部首尾难顾,且无法增兵入藏,眼下咱们兵马充足。彼兵少、我兵多,当分路入藏。”这也是大队人马的常规打法,只要你的人手足够多,就可以分兵,让对方疲于奔命。
一直沉默的讷尔苏开口了:“分兵是必分的,兵马太多,全挤在一处,也不好施展,分开了正好大伙儿都能摆开架子。然而分几路、各有多少人,谁人领兵,这个还要谨慎的。兵少了,轻骑冒进,若蹈死地,则悔之晚矣。”
雅尔江阿客气地问傅尔丹:“信勇公怎么看?”
傅尔丹沉吟道:“如平王言,须分兵,但不宜太多,”低头想了一下,“准部有六千兵,不算死伤,眼下不会再增。咱们有兵三万,不如分作五路。”
雅尔江阿道:“每路六千?能打得过么?”
主将这样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话居然没有受到反驳,原本希望分路多一点,自己也可独当一面的人开始思考:是不是改成分兵三路,这样也保险一点?
傅尔丹也吃不准了,他原想着,六千准部兵,还需要分守比较重要的隘口,最大的一股绝不超过六千,能有四千就不错了。现在见大家都有些怀疑,便慎重地道:“如果小策凌不分守隘口,咱们兵分五路,哪一路撞上了都是一场恶战,那就分作三路。”
众人皆舒出一口气。
当下,雅尔江阿分兵,中路军当然是他自己,带着弘晰并一些宗室子弟;东路由傅尔丹与允祥领军,带着弘晟等;西路则是富宁安与讷尔苏、允祯打头儿。东、西两路各九千人,先出发,中路军居中策应。
分拨停当,整装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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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不错,傅尔丹与老十三与敌战,大胜,枭首五十三级。”
不是胤i小家子气,砍死五十三个人就说是大胜了。这年头的战争说起来也奇怪,不管是两军对阵还是剿匪,砍头、俘获的数字能达到两位数就比较可观了,如果达到了三位数,即使是海盗,也值得大力表扬。非但与开国之初杀人盈野不能比,就是康熙亲征葛尔丹时的杀伤也比这个像样子一点。
军国大事不能说,这样的炫耀胜利、增加己方信心的事情胤i是不忌惮拿出来讲的。文治武功,两者皆是想成为一代英主的人追求的目标。胤i自己的文化水平不错,对内的经济改革至少盐政是大有起色的,其他的也都计划好了,他需要一场军事胜利,为自己增光添彩。
淑嘉听了这个很是澹沉宋迨鋈耍退凳谴笫ぃ啃睦镎庋耄谏先匆担骸白芩闶歉龊每恕!
胤i喜道:“正是,这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就是驱准部出藏。”
淑嘉对眼下西藏的情况终于熟悉了一点儿,心中一动,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只道恭喜而已。
等到弘旦过来请安,才问:“今儿听你阿玛说,西边儿有好消息,是不是?”
弘旦笑道:“额娘也听说了?舅舅的火器营随中路大军,当是直入拉萨的,眼下虽未建功,日后斩获不会少的。”
“他与弘晰都被简王看着,简王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不让他们涉险。人平安就好,建不建功倒在其次了。我并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
“什么?额娘有什么用得着儿子的地方,还要跟儿子客气不成?”弘旦开起了玩笑。
“我倒用着你了!”轻骂一句,淑嘉试探着道,“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驱走准部之后,藏地要如何处置?”
弘旦眨眨眼:“怎么?阿玛说了什么么?”
他也想过战后的,何人会有什么样的功劳,又要怎么样安置,他汗阿玛问起的时候他要怎么回答一类。却还真没想过藏地,这地方一直是羁縻,说是国家领土吧,它也是。却没有设置常设的官员。打败了准部,当然就是撤兵了,就像当年打葛尔丹似的,康熙打垮了葛尔丹,蒙古草原不还是台吉们的?
淑嘉道:“你阿玛什么都没说。不过是记得你阿玛说过,藏地的两个活佛最是要紧。”
弘旦严肃了脸,身子坐得更直了:“额娘的意思是?”
淑嘉道:“国家也不指望这块地方缴什么税赋的,”见弘旦点头,淑嘉续道,“但是活佛却非同小可,他们信徒众多。当年葛尔丹就是得上一位喇嘛的首肯,便为许多人所拥戴。当年的葛尔丹、第巴,明知其恶,也知道是仗了喇嘛的势,进行也只能对这两个施以严惩。”
弘旦已经听出味儿来了:“这块地方儿不能不顾。”
“至如喇嘛,他倒像一柄剑,落到旁人手里,于朝廷不异于太阿倒持,”顿了一顿,组织措词,“他就像是汉献帝。”
弘旦大悟,又皱眉:“额娘说得不错,藏地的举措,在于两位活佛,只是活佛不是那么容易入京的。”
淑嘉险些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活佛入京?亏你想得出来!他们一入京,影响力就大不如前了。这蒙藏的信仰界就会有一片空白,被有心人利用了,你哭都来不及。
“你不会把活佛的地儿变成咱们自己的地儿,省得今儿出一个第巴,你担心他跟你作对,明儿又要担心出个策妄阿喇布坦要拿捏了活佛来打你。”
弘旦眼睛一亮,眼下正是个大好的时机,拉藏汗已经被干掉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准部的女婿,当然不能再用。另一个么,西藏是朝廷打下来的,给不给他,都行。大不了另择一处给他划一片牧场,又或者干脆弄进京来。西藏这一大片地方就归咱们了。
作为一个皇太子,弘旦的心思与他爹当年那是一模一样的:天下将来都是我的,当然是地方越大越好、统治越牢要好、国家越富越好。
不消说,母亲的话弘旦还是能听进一些的,而且这个建议也颇为可行。两位活佛确实是大杀器,朝廷出兵,一方面是为防准部坐大,另一方面还就是为了两位活佛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心里已经取中了这个主意,脸上还挂着微笑,口道:“儿子回去再想想。”
淑嘉瞪眼,也只能让儿子回去了。后宫干政,至少现在这个朝代是很忌讳的一件事情,今天这些话,她在胤i面前就没说,只能跟儿子说。倒不是今天说的内容不对,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跟儿子说,让儿子去触霉头的。她很肯定,是在清代对活佛灵童转世的择选活动形成了定制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电视新闻里把十一世□□的挑选当成重大事件连着报了很久,还有一系列科普节目。
而胤i本人也说过了活佛的重要性,打败了准部,西藏就有了世俗权利的真空。即使不派员去管理,朝廷驻兵也不是不可能的。摸不着头脑n年之后,淑嘉终于剧情早知道了一回,不能跟皇帝说,倒是可以跟太子念叨,这就是生儿子的好处了。
没想到儿子居然跟他掉花枪!儿子居然拿官场上那一套到她面前来玩,淑嘉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儿子的主意如何,只能静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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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旦还真不是完全类型他娘,他额娘说的话确实有启发。三十余年间,准部已经声势浩大地两度摆出了东侵的架式,第一次,达-赖的影子清晰可见,眼下这一次,如果让策妄阿喇布坦阴谋得逞,达-赖该实体化地与朝廷作对了。天晓得会不会还有下一回,藏地必须归中央,至少活佛应该与中央保持某种特别坚定的关系。
但是,国家大事绝不是一个女人拍拍脑袋,或者是开了剧情早知道金手指之后说一句就能够搞定的。如果要把西藏置于中央控制之下,不派员是不行的,那么,此人级别如何?全面性要配多少人?如何定义此人与两大活佛之间的关系?
两大活佛的择选要在中央可知的范围内,这又要如何操作?
还要,驻军看来是必须的了,那么……调哪里的兵去?又要调多少兵?粮饷从哪里拨?这支军队是什么样级别的?有没有临机专断之权?
需要考虑的问题多着呢。
想法是好的,操作是艰难的。弘旦如果想把这个想法在胤i面前说出来,他就必须事先充实这个想法。否则光有一个创意,再问下文他噎住了,便显得是“偶得”而非是自己的水平就有这么高了。
淑嘉的自知之明也正在于此,她只是吹吹边风,极少直言朝政该如何如何做。一是后宫不得干政,二也是知道自己的不足。
弘旦回支之后大半夜没睡,就在想这个问题了。然而这样大的问题,也不是他一夜就能想明白了,第二天红着眼睛去听政,被他爹发现了。
胤i看着儿子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要是不舒坦打发个人来告个假就在东宫里歇着,这样硬撑着像什么话?”
弘旦一个激泠:“啊?啊!回汗阿玛的话,儿子并没有病,是昨儿没睡好。”
“唔,等会儿歇个晌。”
“!
下面就是问战事进展了。刚刚进兵,哪有什么军报呢?只是寻常的粮饷消耗。大军不动的时候还好,一动起来,人还是那些人、马还是那些马,消耗就多了起来。胤i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弘旦道:“眼下尚可支持的,去年盐税就收得多,今年的势头也不坏,估摸着比没改盐法之前能多上一百多万,明年只有更好,足以填了大军花费,朝廷的日子不会比康熙年间难过的。”
胤i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只盼这一仗能打得痛快一点。”别弄得像康熙年间三次亲征那样,没完没了的,
弘旦顺着拍马屁:“眼下汗阿玛圣明将士用命,准逆指日可平,汗阿玛不必担忧。”
胤i冷哼一声:“你把战事想得太简单了,”又喃喃自语,“这仗不好打啊,断不可伤了两位活佛。也不能让他们被挟裹了去。”
弘旦耳朵一动,斜眼就看见他汗阿玛伸手拿了一份本章来看。弘旦认得,这比寻常奏折小一些规格的正是密折。就见胤i一边看一边嘟囔着:“活佛……”
弘旦抢先一句道:“汗阿玛,这活佛——”
“怎么?”
虽然还没想得太仔细,但是弘旦根据胤i一边看着密折一边念叨活佛的举动不能不猜测:有人已经提到了关于西藏的收尾问题。也顾不得细节问题了,出声道:“我等当为活佛护法。”
“哦?”
“准部无信,平而复叛,先有葛尔丹,后有策妄阿喇布坦。他们之间也是争得头破血,然而不论最后谁赢了,又都成了我们的敌人。他们离藏地太近,而藏地的活佛,又太重要了!他们每动手,总要与藏地有所牵连,时时担忧,着实可恼……”
接着就是把他额娘说的加以合理化。
胤i很是高兴:“你果然长大了!不错,治国总要看得远些,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界要开阔些才好。”
胤i笑道:“倒有个人与你想的一样了。”
“嘎?”虽然已经猜到有人想着了,弘旦还是表现得很惊讶。
与皇后想的一样的是允祥,十三爷确实是个人才,他的折子里就写到了这一条。既然大家想的都是一样的,胤i把密折往前一伸,弘旦还是不敢接。胤i笑骂:“这般小心做什么?叫你看你就看。”
弘旦一看,果然是他十三叔那一笔极为工整的小楷。上面写道,他随军入藏,一路亲眼所见,两位活佛对于当地人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建议朝廷要重视起来。并且说,藏地与青海毗邻,如果占有藏地,并且有了活佛的名义,兼以兵锋所指,青海台吉估计都会听话,这样对朝廷的威胁就大了。
然而西藏不服王化已久,骤然由朝廷全盘接手,怕要引起反弹,所以允祥的建议是分步走。先是与活佛建立联系,然后则是派驻大臣并且派驻少量兵马,接下来就是增兵。还建议加强文化联系等等,果然细致很多。
弘旦有些惭愧:“十三叔想得比儿子周到。”
“你才多大?能想到已经很好啦!”
弘旦脸上有些热辣辣的,主意是他额娘想到的,他只是觉得很有道理。无形当中,他又上了一课,以后遇到这样的问题就要多想一想,可以发散思维一下嘛。
胤i还不知道这是他老婆在背后支招,留下儿子一块儿吃晚饭,顺便讨论问题。
比如蒙古马拉忒等部十四旗雪灾,眼瞅着要熬不过去了,需要中央赈济。蒙古一向重要,现在更是如此。当命尚书穆和伦运米往赈,同时教他们捕鱼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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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i跟弘旦在乾清宫里吃饭,淑嘉这里也就把儿女们叫过来一起用饭。照淑嘉的意思,全家人一块儿吃饭才是常理,在东宫的时候她就尽力这样做。然而这个规定却是越来越难执行了。
先是弘晰、弘旦、弘佣冀崃嘶椋思矣辛诵彝サ比灰备径豢槎匀チ恕h缓笫秦返i的事情越来越心,国家多事,他老人家时常就吃住在乾清宫了。接着两个养女又嫁了。而年幼的子女们又都住到了兆祥所,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冒着冷风来坤宁宫吃饭也太虐待儿童了。
眼下在坤宁宫里吃饭的就是淑嘉自己,胤i在不忙的时候也会过去,其他人就要看机会了。
现在已经是三月末了,也不冷,正好让他们过来走动走动。
没结婚的三儿三女正好组成三个“好”字,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淑嘉笑道:“娘儿几个有些日子没在一处说话了,今儿正好我这里炖了好汤,传膳吧。”
看着满眼儿女,什么西藏问题什么两大活佛都被淑嘉暂时抛到脑后了,自己没吃多少,尽笑着看孩子了。食不语,皇子皇女们都是默默地吃。这些孩子不是亲生的就是抱养的,反正不是同父异母的,关系倒是随和又亲近,吃饭也不至过于局促不安,坤宁宫里气氛颇为温馨。
忽然,淑嘉目光一凝,擦擦嘴巴:“老六,你的手怎么了?”老六就是弘晨,可怜的孩子背景板很久了。他的手上绑着绷带,动作稍有吃力,额上略有细汗。见母亲问他,放下筷子把手背到了背后,道:“今儿练箭的时候不小心绷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弘晨呐呐。
乌云珠是幼女,平素极得父母兄姐宠爱,这会儿也放下筷子,擦擦嘴巴就说:“额娘,六哥的手昨天就包扎上了。他是用功练伤的,才不是不小心弄伤的呢!”
孩子多了,父母的精力一有限,就可能关怀不到,或者说,关心分配不均。一家子里面,长子与幼子是最得关注的,就像一个班级一样,中等生总是被遗忘的角落。
同样是儿子,弘晨得到的关注自然就要少一点,也更想取得大家的注意力。这其中一大方法,自然就是提高学习成绩。朝廷近来关注边事,他在习武上头自然是狠下苦功。
弘晨的手,练得虎口都裂了。
淑嘉心疼得要命,心里自责不已:昨天居然都没有发现,真是失职!又自悔,她对孩子的关心,还真是不够。整日里都在忙些什么呢?!儿子伤了都不知道!
“赵国士,你去伺候六阿哥用膳。老六,你伤了怎么也不说?先别用筷子了,用羹匙吧。”淑嘉懊悔之下,这顿饭就是盯着儿女们,生怕他们哪一个又有不舒服而不肯说。
一餐无语,饭后,淑嘉把弘晨留了下来,细问他近期生活学习情况:“是额娘疏忽了。明儿跟师傅说,等你手好了再去。”
“额娘,儿子支持得住。”
做家长的,自是希望孩子用功学习,胤i、淑嘉都是持鼓励态度的。但要用功到自虐的程度就不好了。
“胡说,这又不是两军对阵,该休息就该休息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放心,明儿闲不住你,你到额娘这里来,好不好?”说着摸摸儿子的头顶,又细看他眉眼,比印象里的又长开了一些。
“传御医看了么?呃,怎么没人告诉我?”
弘晨听嗫嚅着道:“不过是小伤。御医已经看了。”手上破了一道口子这种事情,确算不得大事。
淑嘉紧盯着让把御医叫了过来,眼看着拆开了绷带。口子裂得不算大,却裂得不是地方,拇指就不能动。洒上药粉本来止血了,刚才吃饭的时候弘晨又动了筷子,伤口重又裂开,与药粉糊在一处,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淑嘉扑了上去:“怎么伤成这样?”
弘晨被母亲抱在怀里,有点儿尴尬有点儿高兴,动了一下,就听到头顶上母亲关切地问:“疼么?疼么?”又说御医,“轻点儿!”
自此,淑嘉的重心又回到了儿女身上。一个一个地检查功课,关心饮食起居,不只是听取太监宫女的汇报,还时常往兆祥所里看望儿女。儿子的老师是没有办法召见了,倒是女儿们老师,那位赫舍里氏乌云珠更频繁地见到了皇后。
这位老夫人满头白发,脸上也有不少皱纹了,却显得干净、整洁。又闻皇后召见,重整衣冠,上了小轿,到了坤宁宫。
淑嘉这回却不是问学问,而是问综合素质:“你教她们也有些时日了,现在与她们相处的时辰,你倒比我还多。你只看她们日后下嫁,能把日子过好么?”
赫舍里氏顿了一下:“几位公主皆明事理,又是天潢贵胄,断无不幸之理。”
“先头那位三公主呢?”
赫舍里氏沉默了一下:“主子娘娘的意思是?”
“不妨教她们一点人□□故。我恐旁人说起来过于粗浅,言辞不雅,她们听不进去。只好拜托你了。”
赫舍里氏也是为人母的,一想即明:“奴才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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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夫妇果然是心有灵犀,淑嘉白天跟赫舍里氏说了女儿们的新娘教程,胤i晚上就跟她说要给三格格晋封。
淑嘉惊讶道:“你这是要给她指婚了?这样快?”
“不早啦,”胤i已经除去了帽子,伸手摩了摩自己剃得光溜溜的头皮,“再不定下来就来不及了。”
三格格是宫内抱养的允祺长女,生于康熙三十七年,今年九月就十八(虚)岁了。皇室自康熙以来的习惯就是女儿晚婚,现在指婚,然后是准备婚礼、盖公主府,等到正式结婚,年纪就更是不小。
淑嘉顺口就问:“要指给谁?”
“当然是蒙古。”胤i笑得有些阴险。
他的大军正跟小策凌敦多布在西藏僵持,由于路途遥远,再派部队过去还要重新适应环境,战斗力也不太行。倒不如激得蒙古诸部效力,一个公主,是个不错的诱饵。
今年战事未定,胤i也不欲出行,巡幸塞外这件事情就暂时作罢,四月里,皇家移居畅春园。同时,胤i下令准备三公主册封诸事宜,又令几座在京择址建造公主府。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会儿再让蒙古诸部出力,果然政令畅通了许多。
与此同时,西藏的战事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气候渐渐到了西藏最适宜外地人进入的时候。兼之小策凌敦多布勇则勇矣,奈何手下兵将不多,又不如大策凌狡猾,虽然杀伤清兵不少,还是渐渐被清军给压制了。
清兵比准部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后勤补给给力,胤i提前数年准备,国力又是不弱,拼着多花钱,也要把装备带上去,两军对队,清军炮火十分凶狠。俗话说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准部功夫高,清军有菜刀,照这情势看来,不出半年,西藏就进了清廷的口袋里了。
六月里,清军已经开到了拉萨城外。到了这里,就需要慎重了,千万不能随便打炮,虽然大炮射程不够,可万一不小心伤到了哪个当地重要人物,日后又是一个麻烦。雅尔江阿勒兵而止,三路大军会合,开会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胤i也在澹宁居里,对着蒙古诸部的名字来回比划:闺女给谁好呢?
兵部尚书孙征灏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澹宁居的。孙征灏的来头非常不小,他的父亲孙可望是有王爵的人。孙可望是汉人,后入汉军正白旗,封义王。到了康熙年间,不幸遇上了三藩之乱,已经死了的孙可望被追降成了慕义公。孙征灏就成了公爵,到了康熙二十年,爵位又撤销了,却没有挡住他一路升官,做完了都统又成了兵部满尚书。
胤i对他还算和蔼,虽然这老家伙现在走路都颤悠悠的了。等孙征灏叩拜完,胤i和气地道:“给孙尚书搬张椅子来,用井水湃过的茶来,不要上冰。”
孙征灏带来的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俄罗斯人被大策凌敦多布三招两式给收拾了,现在大策凌敦多布正“带着他的缴获带着他的士兵,赶着那马车来”。他又奔西藏去了!
俄罗斯人败退之前,还发文到了清廷,要求他们加大在东线的进攻力度,以图为自己减压。等他们战败了,这份文件今天才到澹宁居。而大策凌敦多布这会儿大概已经修整完毕,开始再度入藏了。
真是一个神转折啊!
胤i不由破口大骂:“朕就知道这些老毛子没用!靠不用的东西!在雅克萨的时候他们不是挺能扛的么?怎么现在就扛不住了?”亏得他记性好,历数俄罗斯人历次不好的事迹,直骂得口干舌燥。
本来都胜利在望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不光火才怪。
孙征灏先说:“陛下息怒”又建议,“此事须八百里加须,星夜通知大军,不能叫大策凌敦多布抄了后路、截了粮草。”
胤i恍然:“正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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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如此不如此的啊!等到京城的军报发到了前线,拉萨外面已经一片混乱了。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拉萨城内还不知道大策凌敦多布已经直过来了,眼见清兵来势汹汹,小策凌敦多布就要支持不住了,兼之拉藏汗是被准部弄死的,便起了弃暗投明的心思。
城内的贵族也是蒙、藏皆有,都是彪悍的马上民族,也就是遇上了准部这更彪悍的才暂时被压下去了。现在准部势弱,他们当然要当仁不让地反抗一把。清军还在外面考虑给城内达-赖喇嘛的信要怎么写呢,里面忽然射出一封信来。
雅尔江阿还将信将疑,第二封书信又至。表示:我们在里面先动手,你们进来,择的发动时间是晚上。
雅尔江阿马上召开会议,与会者各抒己见,争吵半日,还是认为小策凌不像大策凌那样狡猾,设圈套的可能性不大。当下同意。
由于担心火器的使用在拉萨城里造成混乱,又或者火器使用不慎把拉萨给烧着了,更是担心本次约定有诈。雅尔江阿并没有让全军一起出动,而是自己带着弘晰当招牌,庆德带着火器营与一万清军留在城外。
算来己方有近两万的人马,对方已经不到六千人了,即使有埋伏也能应付,更何况己方在外面还有后手,应该没问题了。
小策凌敦多布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一边派人防清兵趁乱进攻,一边派人抓叛徒。“叛徒”这边呢,趁着天黑一边派人迎清兵,一边在护卫的拥簇下往布达拉宫跑。有活佛在的地方,谅小策凌敦多布也不敢动刀兵。
又方打作一团的时候,几匹快马悄悄赶到,望了一眼又匆匆离去——这是大策凌的前哨斥侯。
于是“叛徒”在内,小策凌在中间,外面是清军,更外面的是大策凌,旁边还有雅尔江阿坐镇中路与庆德带着火器营。饺子包了好几层,乱成了一锅粥。
雅尔江阿等着城内的消息,斥侯们却猛然发现情形不对,仔细探查之下,发现又来了一队人马。天黑,这队人马居然没打火把,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等他们抄了入城清军的后路,就着清军已经打起的火把,这才看出来者的装束。
雅尔江阿手心全是汗,命令死守营地,他不能把皇帝的儿子给丢了。只命令火器营悄悄摆好了大炮,对着大策凌的部队一阵死轰。
外面是一夜混战,亏得大策凌带来的人不多,此番只带了两千人来。抄后路也不够凶残,还被火器营轰死了几百人。然而火器营也就只有这个成绩了,大策凌转过身来,趁火器营装炮弹的功夫,不顾城里,转而来砍火器营。
大策凌不是不见过火器的人,他也知道火炮的弊端,这就是射程不够远且两发之间间隔大。他的人是骑兵,一次冲锋之下就能直到炮兵跟前,砍了炮兵,缴了炮,清军就成了他的运输大队长。
率领清兵入城的是傅尔丹,他也不笨,听到炮响,且不顾拉萨城了,止兵回撤。又反抄大策凌,大策凌这边正拉炮呢,惋惜之下只好远遁。城里小策凌见“叛徒”逃进布达拉宫,正要索要间,被人从背后拍黑砖,派人守住了布达拉宫的出口。
正与清军鏊战,发现清军有些杂乱地后撤了。外面炮响,小策凌直觉地挥兵又拍清军的背后黑砖。一面拍,一面也往外跑,他也怕清军玉石俱焚,不顾自己人性命,把他与入城军队一起轰死了,打定主意趁势率兵出城。
情势仿佛有人喝了一声“向后转,齐步走”。
怎一个乱字了得!
亏得傅尔丹出来得快,火器营死了几十人之后,大策凌恐被清军包围,转眼就跑了,火炮也没有被他抢走。
等到天亮两边都是乱糟糟的,各自约束了人马,又叽喳了半天,这才搞清楚状况。
这一下,拉萨城反而安全了,双方都出了城,而且互相对峙,一方要动,另一方必须拖后腿。达-赖喇嘛在布达拉宫里直呼是佛祖保佑。
情势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双方又开始了拉锯战,此时,京城的信使也到了。
雅尔江阿想要吐血:这信早到一天,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啊!这下好了,得重新布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