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这段经历的秦郁绝心情一言难尽,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无比认真地问道:“所以你就因为我罚你写了三千字检讨,就记仇到现在?”
“纠正一下。”谢厌迟俯下身,伸出一只手虚抵着她的唇,话里含着笑,“是三千五百字。”
“……”
是真的狗。
在一旁拿着笔准备递给秦郁绝签名的老班长,看着面前这两个人的互动,递笔的手僵在搬空中,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打断。
许久后,他才艰难地咳嗽了声:“小秦,该你签名了。”
秦郁绝反应过来,迅速后退一步,转身拿起笔,干脆利落地签好名,然后转身朝着另一拨人的方向走去。
看上去势必要把距离保持到底。
谢厌迟也没去追,而是慢悠悠地起了身,插着兜笑着看着她仓皇离开的背影。
老班长搭上他的肩,挤眉弄眼道:“你俩有事啊?”
“好奇?”谢厌迟转头,唇角一勾,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想好了啊,从我这儿打听秘密,还挺贵的。”
老班长迅速放下手:“算了,我们进去看老班吧。”
班主任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但因为年纪大了,和这群学生聊了会儿天,精力也开始有些支撑不住。
他能记清楚的人不多,但秦郁绝算是印象深刻的一个。
“当年你转走,我还一直挺担心的。”班主任叹了口气,声音也不像十年前那么中气十足,“你是我带过的最让人省心的孩子,现在看到你也成了个小明星,心里也总算是放下了。”
秦郁绝没有多说什么,弯着眼笑着顺着老师的话往下说:“对啊,那些事都过去了。”
谢厌迟闻言,依旧懒散地耷拉着眼皮,眼睫都没动一下。
杂七杂八的事情聊了半天后,班长说:“好了,我们让老师休息吧,下次再来看您。”
一群人一边告别,一边往外走。
而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班主任突然喊了句:“小迟,你再留一下吧。”
被突然点名,谢厌迟看上去却没太大意外,他平静地点了下头,然后冲着一旁的同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一会儿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厌迟走到老师的病床前,拖开椅子坐下,声音沉沉:“老师。”
“你这个月都来看我第三次了,怎么没和他们说?”班主任笑了声,撑起身子,精神气也好了些,“我还没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替我联系医生,恐怕我这手术也没办法这么快做完。”
谢厌迟笑了声:“没必要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今天我看见小郁了,你有和她打过招呼吗?这应该是你们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见面吧?”班主任知道谢厌迟的性子,闷声笑了几下,惹来一阵轻咳。
谢厌迟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淡淡道:“打过招呼了。”
“那就好,”班主任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叹口气,似乎是在回忆,“你是最让我骄傲的学生,当年能将你拉回来,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
说到这,又缓缓地补充了句:“多亏了她。”
“嗯。”谢厌迟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胜感激。”
从病房里出来后,谢厌迟发现秦郁绝早就离开。
因为她马上还要赶高铁回到潼市,所以也就没有和同学多聊。
谢厌迟没和同学一道去聚餐,随便找了个由头推拒之后,开车前往了另一个地方。
每次来柳川市,都一定会去的地方——
永安墓园。
十年前,喻之衍就葬在这。
墓碑上的黑白相片,停留在少年最好的年纪。
十六岁。
谢厌迟蹲下身,将刚买的一束鲜花放在墓前,然后沉默地望着相片上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庞,许久后,才沉沉开口:“我快做到了。”
风声渐起,给那低沉的声线添了几分冰冷的温度。
每个音节宛若压在人心口,让人难以喘息。
十一年前,潼市发生了一起火灾。
由于保姆不规范使用厨房用具,所引起的意外失火。
地点是在谢厌迟哥哥,谢何臣所住的公寓内。
那天,喻之衍和谢厌迟相约放学在那套公寓里玩新买下来的游戏机,却没想到天降横祸。
保姆因为那场意外身亡。
喻之衍因为火灾失去了两条腿。
谢厌迟被谢何臣救出,虽没受大碍,但哥哥却因为这场大火受了重伤,去往国外调养。
那是所有人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从本应该去往光亮的地方,陡然掉了一个头,直接坠入黑暗。
“如果那天喻之衍不去就好了,也太可惜了吧,我听说他拿了全国乒乓球比赛的亚军,以后很大可能是直接进国家队呢。”
失去双腿,这对一个为了体育梦而活了十六年的少年来说,是不亚于致命的打击。
他没办法适应周围人怜惜的眼神,以及那些时不时传来的冷嘲热讽。
家长担忧喻之衍的状况,于是给他换了一个新的学校,希望他在新环境里忘记过去。
谢厌迟也跟着一起去了。
坐在轮椅上的喻之衍,在其它人眼中原本就是异类,又因为遭逢巨变,性格也突然变得阴郁,更是惹来许多好事人的欺辱。
于是谢厌迟会抡起椅子一个个去找那些人打架,跟个不要命地疯子似的去维护自己朋友的尊严。
但喻之衍还是离开了。
他没能说服自己撑下去,最终还是永远地停留在十六岁。
那对于谢厌迟来说,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虽然没有一个人责怪他,但他却永远不能说服自己不去自责。
一落千丈的成绩。
加上之前因为打架而频频惹来的事端,也让谢氏对于这么个继承人产生了质疑。
所有人都对他失望。
包括自己的父亲。
后来,谢厌迟发现了一件事。
某一天,他鬼使神差地去了趟当年那位身亡保姆的老家。
却发现保姆的家人早就盖起了新房。
多方打听之后,才知道在保姆因为活在意外死亡之前,家里好像就莫名有了笔数目不小的钱。
但没有人知道这笔钱的由来。
谢厌迟如此敏锐,自然能猜到什么。
于是他给谢何臣打了通电话:“当年只是意外吗?”
谢何臣说:“除非你有证据证明不是。”
只是一句话,谢厌迟却明白了。
喻之衍才是卷入这一切肮脏内幕的牺牲品。
从那以后,谢厌迟许久都没去学校,原来还会训斥几句的父亲,最后也变成了冷冰冰地一句——
“随便他。”
而直到有一天,班里的学习委员找上门,送来了这些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以及一份信。
谢厌迟压根没把那些东西往心里去,只是随手丢在一旁,然后盘坐在地上继续颓废地打着游戏。
直到一把接一把地输,他终于不耐。
他转头看了眼那封信,然后伸手拿起,有些烦躁地扯开。
但让人诧异的,是信中装着的,并不是长篇大论的劝解书。
而是一封检讨。
是由自己亲手写下的检讨。
谢厌迟记得,这封检讨是几个月前,一个叫秦郁绝的女生揪着自己写下来的。
而检讨的末尾,是红笔写下的一段文字——
“抱歉那天对你的苛刻,我知道你心中的良善和赤诚。但有许多事情,一定有比打架更好的解决方式,善良的人不应该受伤。能为朋友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永远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祝你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PS下次在网上抄写检讨的时候,记得把日期改一下。”
后来,谢厌迟带着这封信来到了学校,找到了班主任。
“这些是秦郁绝写下来的,其实她会认真的看每一封别人交上去的检讨,也会去了解每一起打架斗殴事端后面的原因。”
班主任看了检讨上的红字,然后平静地说:“这应该是她很早之前就写好的,但因为家里出事,也没来得及给你。后来我找人整理她抽屉的时候发现了,就一直在我这放着。”
“我其实也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但一直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劝你,所以才托人把这个带给你。”
班主任说到这,抬起头,看着谢厌迟的眼睛,认真地说:“秦郁绝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她看人从来没有出错过。”
其实或许那封留在检讨末尾的文字,并不是最重要的。
但那的确给了谢厌迟一个理由。
放过自己的理由。
他原本就渴望着光。
哪怕只是零星一点呢。
于是谢厌迟回到了学校。
往后的许多年,他真的有在好好听当年那个小姑娘的话。
秦郁绝回到潼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今天一整天来回奔波,让她格外疲乏。
刚刚放好热水,准备舒舒服服泡个澡,却听见放在客厅里的手机犹如催命一般疯狂响起了铃声。
接通电话,只听见那头传来唐小棠土拨鼠似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我草你上热搜了!”
“?”秦郁绝皱了下眉,“怎么回事?”
“之前《HE》不是把你换了下来吗?刚才杂志微博官宣了,顶替你的那个是薛南音。然后就有路人在《HE》微博下面问,为什么原来官宣是你,现在突然换人了。”
唐小棠说到这,深吸一口气,咬着后牙根:“你猜《HE》官博回复了什么?”
秦郁绝:“回了什么?”
“他们回复说——”
“比起合适,我们杂志选择艺人更注意艺德呢。”
秦郁绝抬了下眼睫:“…我猜一下,现在是不是立刻有营销号爆料我去敲周衍房门这个假消息了。”
唐小棠一愣:“……对。”
“嗯,很正常,估计是薛南音那边的通稿,再晚点就会拿我去对比她冰清玉洁的玉女人设了。”秦郁绝揉了下眉骨,语气轻飘飘的,“她们这是怕换人会给网友留下‘有后台去截胡资源’的人设,在先发制人。”
作者有话要说:秦郁绝:就这?你报答我的方式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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