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珉鸥看着他,半晌嗤笑道:“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果你坚持这样想,那我可能帮不了你,另请高明吧。”说着他站起身,对身旁青年道,“吴伊,送客。”
他的扭伤已完全康复,如今行走自如,不再需要手杖帮助。从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吴伊有些尴尬地看向我和沈小石,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干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小石脸色煞白,平时谁要敢这么和他说话,他怕是早领子都给揪起来了,现在却只是无助地拉住我的手,让我再去和盛珉鸥说说好话。
“枫哥,我……我错了,我说错话了。你能不能再去和盛律师说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他低低垂下头,“二十年啊,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我活到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四年。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枫哥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她……她肯定撑不下去的。”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感到他一直在颤抖,轻叹一声,安抚他道:“行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让吴伊陪着他,我起身往盛珉鸥办公室走去。
盛珉鸥似乎早就预感到我会追来,我进屋时,他靠坐在扶手椅内,整个人面对着窗户,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我走到办公桌旁,敲了敲透明桌面道:“小石只是有点着急,不是故意和你唱反调,你再给他次机会。那是他妈,亲妈,你也理解一下吧。”
盛珉鸥支手撑着下巴,食指点在眼角的位置,听我说完仍然没有动。
我一咬牙,跑到他面前:“这可是你欠我的人情,你现在不是不想还吧?”
盛珉鸥抬了抬眼皮,语气轻缓道:“理解?我有没有那种东西,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我一怔,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我上一句话。
“我没有良知,缺乏共情,不会为了别人的苦难而悲伤,对死亡也毫无敬畏之心。你要我理解他什么?”他并非和我抬杠,只是真的疑惑。
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我心里竟然觉得酸涩起来。
其实想想他也不容易,谁愿意一生下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呢?精神的病态也是一种残疾,他勉强亦算是个需要他人关爱的残障人士。那我对他好点,四舍五入就是向特殊人群献爱心了。
“那就不理解吧,但案子你还是得接。”我半跪下来,双手搭在他脚踝处,轻轻揉捏,语气有些狗腿道,“脚还疼吗?我给你捏捏?”
他没有避让,也无呵斥,只是有些厌倦地看着我:“你对你的朋友可真好,现在像你这么‘正常’的人都很少见了。”
我假装听不出他的挖苦,笑道:“那是啊,我人这么好,无论做我的朋友还是做我的男人都会很幸福的。”
他唇角露出点笑意,我刚以为他有点软化,就听他说:“只是做你父母实在很辛苦,养了你这么个不听话又烦人的小孩。”
打人不打脸,扎人不扎心。
我霍地直起身,有些笑不出来:“你到底帮不帮?”
“一个月别来烦我。”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也真是苦了他了,为了不让我烦他都拐弯抹角到这个地步。
“小石的事我怎么也得帮一下,完全避开你有点强人所难。”我也不是不肯,只是的确有些为难。
十年我都等了,难道还会在乎这一个月吗?
现在我死皮赖脸纠缠他,与其说想要占有他和他甜甜蜜蜜过一生,不如说这种行为早已成为一种执念,只是凭着一股“不甘”才坚持到如今。
我和他其实也算绝配,他不正常,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偏执固执,死不回头,正常人做不出这事。
“那就跟上次一样,约法三章。你可以参与,但不许发表意见,不许随意碰触,也不许有任何异议。”说完,他意有所指瞥了眼我搭在他脚上的双手。
我连忙举起手,身子往后仰了仰道:“行!现在开始了是吧?我闭嘴,我去叫小石。”
我起身往外跑去,到了门口突然停下:“对了,我做梦梦见爸爸了。”
握着门把,我没回头,身后也没有任何响动。
“爸爸让我跟你说,你做得很好,他很为你感到骄傲,让你继续保持,不要懈怠。”说罢我开门出去,重新往会客室走去。
路上我双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默念道:“老爸借你用用,你别怪我。”
现在也唯有祭出我那老父亲,估计对盛珉鸥还有点作用。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良知,但他的确有听我爸的遗言,在努力做个“正常人”。无论是他现在的职业成就,还是他房子里吊着的那袋沙包,都如实佐证了他在为做一个“正常人”所付出的努力。
他设了一道门,将那些狰狞、暴虐的怪物,统统关到门后。他不允许自己出错,不允许自己堕落。他认为众生愚昧,厌恶和愚蠢的人类打交道,却还是用卓绝的智商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名在他看来愚不可及的普通人。
他说,他比我更知道怎么在这世间生存。他当然知道。从他认识到自己的异常,决心压抑天性做一个普通人起,他便每时每刻都在钻研如何才能更像一个普通人。
上大学,学业优秀,进公司,工作出色,还拥有一个人人艳羡的未婚妻。戴着他自己画就的假面,盛珉鸥踏上一条前途无量的道路,直到……我回来了。
就好像我是专门来克他的,以前我还非常委屈,觉得也不至于吧,现在却很能明白他对我的厌恶。
我总是乐于触碰他底线,触碰他心底那根并不十分牢固,甚至摇摇欲坠的,代表着“道德”的锁链。
我自以为是在维系它,其实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摇那扇关着怪物的大门。
所以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我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知道他隐秘的人。胖子不喜欢秤,因为秤会告诉他残忍的现实。盛珉鸥也不喜欢我,因为我的存在就像在提醒他,他有多异常。
昨天之前很多事我都一知半解,想不明白,可经过昨天,突然我就豁然开朗,恍然大悟了。
可能我爸在天之灵也看不过去,决定借别人的事化我的心结,顺便将我点醒吧。
有些事,的确勉强不来。
沈小石忐忑不安地进到盛珉鸥办公室,一步一回头,目光与我缠缠绵绵到天涯,小学生被教导主任叫到办公室最多也就这样了
我挥挥手,催他快进去。
半小时后,沈小石出来了,脚步都带着飘,神情恍惚,双目无神,仿佛被妖怪吸干了精气的无辜少男。
我一掌拍在他肩上,问他怎么样了。
沈小石浑身一震,醒过神来:“哦,盛律师说他会尽力打无罪辩护,但如果有合适的条件,也不排除与检察官做控辩交易,让我妈认罪以换取较少的刑期。”
我拍拍他肩膀:“放心吧,交给我哥。”
沈小石点了点头:“嗯。”
晚上因为我先前找易大壮帮忙还欠了他一顿,就索性叫上他和魏狮,一道去吃火锅。
火锅这种料理,真是百吃不爽,越吃越上瘾,男女老幼皆宜。
四个人要了间包厢,沈小石有心事,吃得少话也少,只一个劲儿喝酒。
易大壮也知道他家的事,努力说着各种明星八卦活跃气氛,跟魏狮两人一搭一唱活像再唱双簧。
“大壮,我和小石都找过盛律师了,你可要坚持住啊,千万别搞事情。”魏狮与易大壮碰了碰杯道,“少和人发生冲突,被人家明星告到二进宫就难看了。”
易大壮一口酒差点呛住,抹着下巴上酒液道:“三哥你别乌鸦嘴求你了,而且我最近没在跟明星你放心吧。”
“没跟明星你跟谁啊?”我吃着花生米问道。
易大壮贼眉鼠眼嘿嘿一笑,卖关子:“这个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就不劲爆了。反正是足以轰动社会的大新闻,我今年就跟这一个,功课都做齐了,保准在年底给它来个大的。”
不说就不说,我没什么八卦心,对大新闻也不感兴趣。
吃得差不多了,我买单走人。沈小石光是喝酒,醉得厉害,起来走路都打飘,魏狮本要扶着他,结果俩人一起卡门框上了。
我有些不放心他们,易大壮正好和沈小石住的顺路,就让他捎沈小石一程,我则送魏狮回家。
结果魏狮硬是不要,大手一挥,让我自己走,说要找沈小石谈心,好好开解他。
“他醉成这样了你还跟他谈心呢?”我看一眼被易大壮架着,双颊醺红,像是睡着了一样的沈小石,“别谈了,回家睡觉吧。”
魏狮拍开我的手:“今天谈不成,我可以明天早上跟他谈啊。”
他人高马大,犟起来我也不是他对手,便只好妥协,让易大壮辛苦一点,将两个醉鬼送回家。
我也是没想到,这一送竟然还送出问题,差点致使我们清湾f4分崩离析就算了,还把易大壮顶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