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所谓的公子哥一点也不需要人类的赞许,它是森林之子,是古老冷杉林中最忠诚的客人。
人们赋予自己偏爱的鸟儿的全部名称里,或许,无一比戴菊这个好听的名字起得更佳、来得更妙的了。如同林莺一称,但更胜一筹,这名字是“一词为一画”。微型之国王:这便是戴菊。
戴菊是我们欧洲的蜂鸟。它比沼泽山雀更小。只有鹪鹩——有时人们会将它们弄混——接近这微小的体积。这极度的袖珍对它来说是一种安全保障。它可以穿越猎网网眼,在笼子里的栖木间穿梭。只需一片树叶便足以替它遮挡住雀鹰的视线,而猎手也无法用一般打鸟的铅弹射着它。一颗秕谷的种子对它来说就像一枚炮弹。当人们抓住它、将它关在房间里的时候,尽管门窗都闭得严严实实,它仍会消失;它总有几个躲藏处可以掩身。
大自然给予了自己盛装打扮这具小身躯的乐趣,将其变作自己的一件精巧玲珑的首饰。它不曾使用那些热烈如火的色彩、那些只可能存在于热带骄阳下的颜色、那些让蜂鸟引以为荣的颜色,它只用了适合我们这里气候的色调;但是它选调色彩花了多少心思呐!它想必是请了最灵巧的仙女中的一位,作为小戴菊幸福的教母。为制成这轻盈的织料,束束精美纤细的浅色绸丝相织相和。必得是君王之子的服饰:就是这件,鲜艳而夺目,这才是该与这调皮的脑袋、针尖般丁点儿的小喙、目光敏锐的小眼睛,以及橙红色头发上戴着一大顶黑色镶边金黄软帽的形象相配的衣装。
像这样的鸟儿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受人赞叹的。它那令人向往的居住地基本如夜莺一样:冬日在法国南部,春天则在我们这儿的灌木丛中。或许如布封所说,这装扮光鲜的公子哥儿需要精心挑选的环境、那遍布绿树鲜花的高地、那斑斓点缀的土地可呈现的全部优雅、那供人鼓掌欢呼的长廊,以及各种与其相较后黯然失色的鲜亮服装。呃,其实才不是!人们并不会在城市或者别墅附近遇见戴菊,它也不多居于果园和牧场。这位所谓的公子哥一点也不需要人类的赞许,它是森林之子,是古老冷杉林中最忠诚的客人,而为这永恒阴影而造就的鲜艳羽毛、为这修士隐居处而生的华丽鸟儿,这些可不是大自然里最细小的反差。
然而,戴菊飞舞在树林边缘,或者飞入树龄较短的林中,也并非不可能。甚至有那么几回,秋日里它离开隐蔽处,和淘气的山雀们一起不务正业、嬉戏玩耍。人们若是想要观察它的话,应该抓住这些时机。这是一种永不疲惫的小鸟,一直在飞翔,喋喋不休,飞来飞去的过程中总在啄食那些阳光里随灰尘起舞的小飞虫。戴菊的飞行往往与猫儿眼白眉天蛾相似,这种天蛾单靠翅膀的振动来支撑自己,停留在垂涎的花朵前,吮吸花蜜。戴菊时不时模仿小伙伴山雀飞行的样子。其轻巧的身躯和小爪子的相对强度得以让其悬在树干最小的细枝上、叶片的齿形边缘旁,以及花朵的茎秆上。它还会用爪子抓住树皮的裂纹,在枝丫下小跑。有时,它会在窥伺的猎物——一只昆虫或是一只粘在树叶下的蚜虫——面前盘旋一阵;然后,它像一支箭般飞射出去,一下啄住猎物,丝毫没有触碰到树叶,只会见到叶片轻轻颤动。不过,戴菊离开高大的冷杉树的时间并不会太久。正是彼处有它的小窝,悬挂着的圆形鸟巢,小巧精致,还有那装满了鸟巢的蛋;正是彼处,在潮湿阴暗处,对小飞虫、大蚊子、尺蛾的捕食可谓收获丰硕;正是于彼处,它出生了,于彼处,它选择了自己的伴侣;正是彼处,是它喜爱之地,嬉戏之所;正是于彼处,它将死去。是因为野性的本能,是因为害怕担忧,它才甚少远离、总会回到彼处的么?这不大可能,因为它的个性并不多疑,当人们在近处遇见它时,它甚至任由人们靠近。如果它住在那里,是因为它喜欢那儿。是运气降临在其身上,是故土选定了它。或许,我们乡间大部分鸟儿都始于森林。好些离开了,被外界的诱惑所吸引。戴菊在那儿一直住得很好,没觉得应该离开。人们在杂乱的枝桠间,难以瞧见它的身影,但可以听见它,无需其他便可确定再没有比其更幸福快乐的小鸟了。它们在林中通常成群结队;它们以家族或是群落为单位生活,在叶簇形成的高高穹顶叽叽喳喳、互相叫唤,彼此应答。因此,它们又怎会不快乐呢?
戴菊并不害怕那些人们因为心受内疚折磨而想象出来的、居住在树林暗处的幽灵。在最昏暗的日子里,在暴风雨的间隙中,以及当树干如芦苇般弯下腰嘎吱作响的时候,我们听见它唱啊叫啊。风暴奈其何?它的巢牢牢固定在支撑它的树枝上,最细小的枝丫就可为之提供安全之所。当我们占用如此少的面积时,我们便可以迅速确保安全。它什么都不怕,甚至也不怕寒冬。小巧如它,依旧可在荒芜的季节里找到自己的口粮。到处总会有点什么是可以摆上餐桌的。因此,它甚少远行。有时它和山雀一起玩几趟探险之旅,有时它也会迁徙,但是每年冬天留在我们这里的数量还是很多。当夜莺待在阳光之境的时候,当林莺和燕子扎营在非洲海滩的时候,当斑鸫和欧亚鸲在法国南部被毫无怜悯心的捕鸟者逮住的时候,戴菊,忠诚于其爱之故土,仍旧鸣唱飞舞于古老的冷杉林中,而我们看见,在山顶之上、在钟乳石般的冰挂中、在落满雪花的针叶里、还有在冬天为森林穿上的所有雾凇间,都闪耀着它金色的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