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京,吉敷竹史直奔警视厅总部,先在休息室稍微休息了一下。一想到自己的警察生涯,还剩最后两天,就连休息室也变得让人无比眷恋。
吉敷竹史早已稍疲力竭,却怎么也睡不着。曾经在这栋大楼里,经历过的风风兩雨,侦破的各种竒特案件,像走马灯一样,一一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昭和五十九年,寝台的特急列车隼号案,还有发生在钏路的通子的案子;昭和六十二年,新宿车站西口的巴士放火案,那个时候,自己还曾错跑到鹿儿岛去了;昭和六十三年,发生在“朝风一号”列车上的女社长离奇死亡案;平成元年,仲见世大道的消费税杀人案……自已的警察生涯,就是从那时开始偏离了轨道的。
不管是什么案子,吉敷竹史都要全力以赴,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无意中踏进了死胡同?……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巨人队投手的儿子被绑架,自己酋抱着一大袋赎金,在地下通道里狂奔,那时候年轻气盛,做什么都是拼尽全力……自己经手的所有案件,最终都圆满解决了,尽管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赞誉,但自己的内心,却感到无比骄傲。而这一切经历,如今都已成为回忆,不算太差的回忆。
吉敷竹史已经开始在心里,为辞呈打草稿了,不过,今天天色已晚,明天或者后天再写也无妨。
此时,他忽然想起德国纳粹战败的历史:当敌人的枪声,已经逼近大本营的时候,躲在地下室的希特勒,将准备好的毒药瓶,分发给了自己的心腹,然后开始讨论取毒自杀的时间。最后决定,在敌人冲进地下室大门的一瞬间,所有人同时将手中的毒药,一饮而尽。
而现在,自己必须在分秒通近的星期二凌展零点之前,把辞呈写好,正如当年走投无路的希特勒一样。怀着这样绝望的心情,吉敷竹史慢慢地陷人了沉睡之中。
八月十九号,星期一,早上十点,吉敷竹史拖着因睡眠不足,而疲急不堪的身体,回到了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那个自己的座位上。拿起《飞鸟的玻璃鞋》又读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线索,也不知道今后,应该如何调査下去。剩下的两天时间,干脆就这么像个死囚一样,坐在这里,等待上刑场的最后时刻算了。
“你那案子査得怎么样了?”主任的声音,从头顶压了下来。吉敷竹史一脸不耐烦地抬起头,看着主任幸灾乐祸的臭脸。
“进展顺利。”吉敷竹史回答道。幸好这时候,小谷刑警并不在旁边。
“进展顺利?那就好。”主任笑眯眯地说。他肯定从小谷那里听到了什么,吉敷竹史心想。
“你知道怎么写辞呈吧?”主任依然微笑着,吉敷竹史点点头。
“不,我觉得你没什么常识,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写,如果不会,没关系,可以问我或者小谷先生。”
主任这是在暗示:连小谷刑警也站在吉敷竹史的对立面了,搜查一课里,没有一个人是吉敷竹史的同伴。对,这就是他们常干的事,挖空心思拉帮结派,将异己孤立起来。当别人摔跟头的时候,他们就会在一旁,拍手叫好,这种败类实在太多了。
“不用您搡心。”吉敷竹史强颜微笑地回击道。
“喂喂,都这时候了,还死鸭子嘴硬?……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任爽朗地笑起来,“你现在可是走投无路了,还剩下两天,我看你怎么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还有两天,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表情。”吉敷竹史下意识地,做着无力的抵抗。
主任听到这句话,指着吉敷竹史的鼻子,肆无忌惮地讥笑着。吉敷竹史从来没见他如此开心过。
人性,温柔,关怀,吉敷竹史心里,忽然冒出这些词语。人,本应是在心情舒畅,或看到别人幸福的时候,才会感到快乐的生物。然而,现实生活中却充斥着,越是看到别人失败、跌得越惨,越是开心的怪胎,不得不说整个社会系统,已经变质、扭曲了。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任说到一半,哈哈地不由笑出了声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别忘了今天你夸下的海口,我不管你自己怎么想,但是在我眼里,你根本没什么本事。这次的教训,会给你好好上一课,让你知道比你能干的人多了去了,这个世界不是以你为中心在旋转的,知道吗?”
说完,主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慢露出了真实的面孔。
“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和别人一样,循规蹈矩就好,不要总想当出头鸟。”
“你这些话还是留到后天再说吧。”吉敷竹史说完,主任又放声大笑起来。
“等你走投无路的时候,记得要给所有人磕头认错,说‘我错了’,到那个时候,你会在我面前下跪,哭着向我道歉,然后祈求我的原谅。”
主任抛下这句话,背着手扬长而去。
不要强出头吗?现在这个国家,表面上看并不起眼,实际上,错综复杂的案子却越来越多。自己并非是想要出名,或者是为了故意逞强,才插手这些案件,只是在办案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变得引人注目了。自己也从来没有向别人炫耀过取得的成绩,只是将一切深埋在心里;但恰恰是这种做法,引起了别人的不快。
向主任下跪?……这绝对办不到!……但如果不这样做,那个一旦惹上,就别想逃的男人,是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神啊!……”吉敷竹史不知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词了,“难道您就这样抛弃我了吗?……难道我如果不屈服于他,就真的得离开樱田门吗?……您真的能够容忍这一切?……”
就在这时,有人重重地拍了几下吉敷竹史的肩膀,肯定最让人厌恶的主任,又想到了更加恶毒的词语,于是回来接着数落自己了,吉敷竹史想着,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吉敷竹史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吉敷竹史吃了一惊,猛然抬起头,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人,忽然站在自己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吉敷竹史一时间,竟搞不清楚状况。
“好久不见,近来可好?……”面容冷峻,长着一副鹰钩鼻的男子,用高亢的声音说道,一双厚实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惊讶得站起身来的吉敷竹史的右手。
“留井先生!”
“你好啊!”
这是鹿儿岛警察署的刑警留井十兵卫,啊,不,据说现在已经转为警部补了。
,在那起案件中,曾与吉敷竹史合作办案。
“你来得正好。什么时候到的?”
“啊,我只是顺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就到了,不过,听说你一直出差在外,所以……”
“真是不好意思。你急着回去吗?”
“嗯,打算今天就坐飞机走,明天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呢。”
“
一起喝杯茶的时间总该有吧?”
“嗯,如果先生你方便的话,我这边肯定没问题。不过,你看起来很忙啊?”
吉敷竹史苦笑起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忙倒是忙得一塌糊涂,算是这辈子最忙的时候了,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不知道究竟干了些什么。与其坐着等待大限到来,还不如和留井聊聊,在鹿儿岛的事情,至于能好多少,那就不知道了。
“一点也不忙,现在正好没事干。陪我喝杯茶吧。”吉敷竹史说道,心里暗暗决定,待会儿在聊天的过程中,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把自己现在的窘境告诉留井,因为这和他无关,让他为自己操心,没有任何益处。
“好的!”留井兴奋地大声说道,他那坦率真诚的样子,让已经陷入绝境的吉敷竹史,内心感到无法言喻的宽慰。
“对了,这个是鹿儿岛的特产,希望你能喜欢……”留井突然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吉敷竹史。
“留井先生,以后可不许在给我带礼物了,要不然,我就跟你绝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留井笑了,“真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总觉得空手而来不太好,所以……”
“空手就空手,有什么关系?我们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不必这么客气……”
吉敷竹史在办案的时候,常常自掏腰包,支付差旅费,而且,因为觉得索要发票太麻烦,打的坐公车之类的路费,他也总是自己出。要是结了婚的话,老婆肯定会对这种做法,抱怨个不停的;而且,吉敷竹史一直都没有存钱的计划。
“请这边来。”吉敷竹史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变好了很多。
真是不可思议,泪水竟然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即便是受到主任刻薄的数落,自己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面对如此亲切的情谊,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了吧,一直被压抑着的怯懦和恐惧感,此时才开始爆发出来,人就是这样的一种动物。
“要不要我帮你拿行李?……啊,不,还是让我来拿吧。”吉敷竹史坚决地说,然后,一把拿过留井的行李,如果不干点儿什么,留井一定会注意到,自己就快流出眼泪的眼睛。
“来来来,这边请。”吉敷竹史打起精神说。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在咖啡厅坐定后,吉敷竹史点了一杯冰咖啡,对留井说。
“嗯。你依然是那么年轻,真叫人羡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留井笑着说。他的身体依然健硕,但梳着大背头的前额,已经显现出了浅浅的皱纹。
“这次来东京,是为了工作吗?”
“不不不,”留井慌忙摇了摇手,“有个亲戚结婚,所以……”
“哦,那真是恭喜了。”
“多谢多谢。”
两人经常互通信件,对对方的近况,也都大致了解,所以,谈话并没有涉及这方面的内容。留井已经有十年没来过东京了,因此,吉敷竹史就东京的变化,开起了话端。
冰咖啡来了,畅谈了一会儿,正好口有点干。
“樱岛的火山灰处理得怎样了?”
吉敷竹史和留井是在昭和六十二年,联手侦査新宿车站西口的巴士纵火案时相识的,当时,吉敷竹史还专门到鹿儿岛去跑了一趟,正值当地火山灰最严重的时候,城市主干道两边,堆积的火山灰,足有几十厘米厚,路上的行人,都带着防毒面具。
“嗯,现在还残留有一点儿。”留井用沉稳的语调说道。他已经步入了中年,曾经那张青春年少、精力充沛的脸庞,也开始慢慢地显出老态了。
“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啊,鹿儿岛的人,记得当时我也说过,偏偏在鹿儿岛,这么一个大城市的旁边,就有一座活火山,这都是生在那里的人们,前世种下的恶果。”留井用自嘲的语气说道,“吉敷竹史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在山道中途,有一个能俯视整条将樱岛和海湾隔开的街道的地方?当年,我们曾在那里驻足畅聊过。”
吉敷竹史想起来了,在那里,能看到被樱岛喷出的火山灰,覆羞的整条街道。
“嗯,我记得。”
“那样子看起来,就跟笼子里的小鸟,被烟熏过一样吧?”
“是啊。”吉敷竹史感叹着点了点头。
那是寒冬里的一天,太阳光很强烈,对于吉敷竹史而言,当时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从山道俯瞰下去,喷发着滚滚浓烟的樱岛,还有恰好位于下风处的鹿儿岛,这一切都是上天给那条街安排的一场
“所以我觉得,鹿儿岛就像是困在笼中的小鸟一样。当时我还说过,一看到‘鹿儿岛’这三个宇,就不禁会联想到‘笼中之鸟’这个词。”
“那是一只日夜被樱岛熏烤的小鸟。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选择离开呢?早点离开那个鬼地方,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大家都愿意留在那里呢?……因为我们都是‘笼中之鸟’啊!”留井忽然感慨起来,“到现在一把年纪,就更没想过,要到东京这样时髦的地方生活了。我们这种乡下人,不管再怎么辛苦,都只能留在那里,就是这样子啊。”
吉敷竹史微笑着认真地听着。笼中之鸟吗?鹿儿岛是只“笼中之鸟”,原来这就是住在那里的人,心中的想法啊!
等等……吉敷竹史的思绪,忽然被某样东西吸引住了:鹿儿岛、笼中之鸟、鹿儿岛、笼中之鸟……混蛋!……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句话呢?一个细慠的声音,在吉敷竹史大脑的某个角落,不断重复着这两个词。究竟为什么?
“呀!……已经这么晚啦,没想到能碰上你,一不注意就聊了这么久。耽误你的工作了吧?……真是抱歉。礼物我已经放在你桌上了,这会儿得赶紧回去。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今后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再次拜访。”
留井从沙发上起身,吉敷竹史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呢?”吉敷竹史心想。尽管自己也想永远留在这里,笑颜等待留井再次拜访。
完全不知情的留井,握着吉敷竹史的手,依依惜别着。
就在这时,仿佛一股电流,从留井的双手传导过来,吉敷竹史的全身,感到一阵强烈的刺激。
“啊!……”吉敷竹史小声叫了出来。
“鹿儿岛!……笼中之鸟!……”接着又低声喊道,“我懂了!……不是飞鸟啊……不是飞鸟!……”
吉敷竹史抬头望天,长舒一口气,静静地站着。
“怎么啦,吉敷竹史先生?……”留井十兵卫紧握着吉敷竹史的手,一脸疑惑地凝望着他。
“我明白了!……”吉敷竹史满心欢喜地说道,“我碰到一个难题,直到刚才,都一直想不通,多亏了你,现在终于搞清楚了!”
“真是太好了,那么我也该走了,明天还有工作呢。”
“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留并先生。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能过来看我,实在感激不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向你道谢,现在我得赶快回去,査点东西。”
“好的好的,没问题,那我们就此告别吧。”留井起身摆了摆手。
“不能给你送行,真是抱歉,不过时间紧急,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没关系……那么再见了,请保重。”
说完,吉敷竹史拿起账单,跑到柜台结账,然后回头冲留井点了点头,便朝走廊奔去。
天啊!太谢谢您了!在跑回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途中,吉敷竹史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留井肯定是神派来的,留井才是真正的神!
“对了,这就是正确答案!……”一个声音在吉敷竹史的脑海里低语,“没错!这肯定是正确答案,不会再有错了!……”
吉敷竹史一边跑,一边在大脑里,将整个案子的所有线索,都翻了出来,重新咀嚼了一遍。
宫地贞子的那本书是手写的,原稿中本来写的是“飞岛”,但出版社的编辑看错了,想当然地以为她写的是“飞鸟”,导致书中所有的“飞岛”,都被错印成了“飞鸟”。
一般来说,如果是知名作家的书,在出版之前,肯定会反复审稿,但《飞鸟的玻璃鞋》是宫地贞子自费出版的,所以,并没有经过严格的校订,才出现了这种偶然的错误。
“飞岛”这个词,如果写得不好,谁都会有可能错看成“飞鸟”的;况且相比之下,“飞鸟”地区的知名度要高得多,而“飞岛”这个地方,即便现在提到了,吉敷竹史也不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过,不管怎么样,日本列岛的某处,肯定存在着一个名叫“飞岛”的地方。而这就是接下来要着手进行的工作。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吉敷竹史赶忙抽出椅子,坐了下来。隔壁桌的小谷已经回来了,一脸惊诧地望着吉敷竹史;整个搜查一课的人们,都将目光集中在风风火火的吉敷竹史身上。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倒腾着书柜,最后将日本地图抽了出来,直接翻到最后的索引栏。
“飞岛”,应该念作去“とびしま”,吉敷竹史的目光,跳到“と”行,全神赏注地用食指自上而下地,划过一个个地名,眼睛紧紧地盯着指尖。
“土桥、土驰。户畑、户张……”他低声念道,“鸢之巢山。飞岛……啊、有啦!……”他大叫出声,两手使劲儿地拍了一下脑门。
果然有!终于找到了!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这次,真可谓一波三折。就在几分钟之前,还以为走到了绝路,而正要放弃,如今却有了如此关键的突破。名叫“飞岛”的地方只有一处。没错了,就是这里!吉敷竹史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
“飞岛,山形县,149·B6……”《飞鸟的玻璃鞋》打开着,吉敷竹史的视线,在书页和地图上左右转换——“是山形县,这个地方在山形!……”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立刻转向浮在日本海上的孤岛,不是群岛,而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孤独的小岛!在小岛的右侧,写着“飞岛”二宇,还有一根细长的红线,从小岛里延伸出来,连接着酒田市——从那里可以乘船到达飞岛。
看看手表,此时才上午十一点十分。如果现在赶往上越新干线,顺利的话,今晚就能坐船到飞岛。
吉敷竹史正要起身去査列车时刻表,却又停了下来。他已经不想再在这个小屋子里,多待一秒钟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坐在东京车站,一边等车,一边打发时间为好。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给负责出版《飞鸟的玻璃鞋》的出版社打电话。
看到整本书里的“飞岛”都被误印成了“飞鸟”,宫地贞子一定非常恼火,至少会打个电话,到出版社抱怨几句吧。对此,吉敷竹史必须进行核实。
吉敷竹史仔细在书中,査找出饭社的联系方式,只有总部的电话,还须向对方询问,自费出版部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吉敷竹史提到宫地贞子的《飞鸟的玻璃鞋》,然而,对方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表示要査一下记录,让他稍等。
“啊,査到了,是去年九月二十五号出版的吧,我让负责人跟你说,稍等!……”
“你好,我就是这本书的负责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吉敷竹史问书中所有的“飞岛”都被误印成了“飞鸟”,对此作者有没有向出版社投诉。
“啊……是的……”对方支支吾吾地说,“虽然不是我接到的投诉电话,不过,部门里确实有人收到了她的抗议。”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底气不足,“现在兴起了自费出版热,敞社接到了大最的投稿。我们也曾建议,作者最好使用打宇机……毕竟手稿太多的话,出现这种错误的概率,也会高很多。”
责任编辑向警察道歉,听起来虽然不合常理,不过,对于此时的吉敷竹史而言,接受这种歉意也算有道理。只是要是没有这个误印,昨天就不会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了。搞了半天,《飞鸟的玻璃鞋》其实应该是《飞岛的玻璃鞋》。
放下电话,吉敷竹史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再次取出了旅行包,飞鸟之旅的行李,还放在包里没有收拾。
正当他提着包要离开时,电话响了。
“吉敷竹史先生,外部电话。”总部接线员说。
几秒钟之后:“是吉敷竹史先生吗?……我是新宿‘BigBang’的大宫,昨天我打了好几回,你都不在。”一个细柔的声音说道。
“啊!……”吉敷竹史吃了一惊,真是意料之外的电话。
对方并没像之前一样,说自己是助理导演,而是使用了自己公司的名称“BigBang”,这让吉敷竹史有一种旁观者的感觉。
“有什么事情吗?……”吉敷竹史正在赶时间,所以语气有些冷淡。
“我想了很久,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特意打个电话,过来向你道歉。”
吉敷竹史一头雾水。
“我很喜欢大和田这个演员,可以说是他的影迷,所以……”
吉敷竹史依然云里雾里。因为时间紧迫,心里着急,这多少妨碍了他的理解能力。
“实在抱歉……其实去年十月四号,在大津拍摄外景的时候,我亲眼目睹了一些事情。但因为害怕对大和田先生不利,所以没有告诉警察……可是,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把实情说出来……就算对大和田先生不利,也应该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们,真是非常抱歉!……”
大宫本就纤细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更显柔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