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吉敷竹史一大早就醒来了。吃过早餐以后,他将自己的行李,暂且先寄存在旅馆里,然后,便启程前往飞鸟,进行实地调査去了。时间还早,昨天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此刻都还没有出来呢。
国道边上有几家租借自行车的店铺,来此处观光的女孩儿们,就是骑着这种自行车,周游各处景点的。飞鸟的旅游业,虽然尚未充分发展起来,但这种淳朴的观光模式,已经得到确立了。
吉敷竹史在其中一家,租了一辆自行车,然后拿出一张从旅馆老板那里借来的地图,向店员咨询最佳路线。最后,他把第一站,选择了高市郡的高松冢。
吉敷竹史并不是来这里旅游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调査案子,所以,即便是非常有名的景点,只要和案情无关,就不会将其列入今天的行程,因为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样风景优美的乡间小路上,骑着自行车,心情确实舒畅。要不是有任务在身,还真希望能在此处,好好享受几天轻松的生活,逛逛这些名胜古迹,追思一番此地曾有的辉煌文明,和古战场壮丽的景象呢。
什么时候有时间呢?大概要等到退休以后吧。不过,可能也不会等太久了,只要这个案子在星期二之前,还无法侦破的话。自己并非害怕辞去工作,只是舍不得放弃刑警这个职业。
时间还很早,但路上已经有很多骑自行车出游的人了。吉敷竹史感到有些吃惊,曲折的小路前方,有一群穿着白色运动衫的车手,迎面驶过来的也不少。
远方的道路婉蜒曲折,一直延伸到山间,若隐若现的环路,淹没在树林之间,但依然能够看到,许多骑着自行车的人。
大概是因为现在正值暑假,而今天恰好又是星期天吧。待太阳升高之后,人肯定还会更多。这和宫地贞子的描述,大相径庭。
“没有人来过这里,也没在路上碰到过任何人”。目前看来,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高松冢遗址,就像一个小型博物馆,买张门粟就可以进到里面的石屋。墙壁上有许多壁画。不过,此处并不是高松冢古墓的实景,只是根据原型,制作的模型而已,壁画也都是仿制品。
吉敷竹史此时,并没有心情去品鉴壁画,只是大致浏览了一圏,然后,拨了拨四周丛生的杂草,希望能找到和宫地贞子所描述的秘密基地有关的线索。
没什么收获,吉敷竹史返回售票处,向里面的人询问,是否知道一个名叫荒崎的地方,售票的小姑娘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太阳爬高了,蝉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吉敷竹史沿着坡道往下走,汗珠不断地从两个鬓角流了下来。终于回到平地,接下来是一个名为“鬼厕”,或称为“鬼俎扳”的景点,在巨大的斜面中央,有一个石质容器,看起来确实有点像鬼怪的厕所。要是真有一个巨大的鬼,恐怕真的会站在吉敷竹史所处的位置,朝那个四方形的鬼厕“方便”吧。
俯视阳光下的鬼厕,吉敷竹史不禁又想起宫地贞子书中,描述的那个被称为“秘密基地”的石屋。连形状这么奇特的“鬼厕”都有,那间石屋确实存在也不一定。不同的是,这里来往的游客很多,烈日当空,路上骑车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还选择了小型四轮车。眼前的景象,怎么看都跟《飞鸟的玻璃鞋》里描述的,有着很大的不同。
吉敷竹史把车停在路边,沿着杂草丛生的斜坡走下去。在田埂上走了一段后,他向正在田里劳作的中年妇女,询问了荒崎的事情。
“荒崎?……”妇女直起腰,用沾满泥土的手背,擦着鼻尖的汗水,作出了和青野相似的反应,“这个……不知道。”她想了想,回答道,“听都没听过。”
“那你知道‘Kimokeda’是什么意思吗?”吉敷竹史问道。
“不太清楚。”妇女摇了摇头说。吉敷竹史道过谢,然后,返回停放自行车的地方。
下一站是号称“苏我马子之墓”的石舞台,路上,吉敷竹史在心里琢磨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感觉好像来错地方了,这里的一切,和书中的描述,没有任何共同之处。难道在日本,还有其他叫飞鸟的地方?
其他的飞鸟……吉敷竹史下意识地刹住了车,一只脚踩在草中的石头上,停了下来。这个奇妙的想法,在他的大脑里,急剧膨胀起来。
对呀!是另一个飞鸟!……日本可能还有其他叫做“飞鸟”的地方,《飞鸟的玻璃鞋》里面,并没有说是奈良县的飞鸟啊!……
尽管如此,吉敷竹史还是参现了石舞台古坟,毕竟只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就终止在此地的调査,还是显得过于草率了。
石舞台四周围着栅栏,进去好像要收费。四周有多处空地,上面停着几辆现光巴士,这里是至今为止,见到的最有观光景点气氛的地方。
空地上还排列着几家卖特产的商店,也兼营饭店。附近还有一个供小孩子玩耍的巨大迷宫。
吉敷竹史走到售票处,但没有买票。此处游客众多,不像是宫地贞子描述的地方。他同样向售栗员小姐询问了荒崎的位量,对方也表示,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于是,吉敷竹史决定换个话题,向她询问最近的图书馆在哪里。售栗员小姐想了想,又扭头询问里面的同伴。里面的人说,这里没有专门的图书馆,只有一个叫“飞乌资料馆”的地方,里面可能会有比较好的图书室。
吉敷竹史道过谢,离开了景区。透过栅栏,从外面就能看到石舞台的全貌。一个由大块岩石,自然堆成的石屋,造型简单朴索。以前在照片上也见过几次。总之,宫地贞子的石屋,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从石舞台到资料馆,还有一段距离,吉敷竹史本想打计程车过去,可连个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急也没用,倒不如好好享受,这段自行车的兜风之旅。途中经过了颇为有名的酒船石遗迹和飞鸟寺。这次实在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以后再说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路上有几处上坡,吉敷竹史流了不少汗,一路上只有蝉鸣的声音,有的地方,甚至像倾泻而下的瀑布一般嘈杂。
资料馆的外观很新潮,金属栅栏里面,是宽敞的庭院。胸前挂着名牌的中学生,聚集在各处,一起吃着便当,此时已经是中午了。
馆内有很多展览品,吉敷竹史顾不得细看,直奔工作人员办公室。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男性,吉敷竹史表明来意之后,中年人便请他到里面的不锈钢桌子边坐下,自己则在桌子的另一面坐了下来。然后,将一张名片递到吉敷竹史面前,上面写着“飞鸟发掘调査部依井龙一”。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除了奈良的飞鸟,日本还有没有其他叫飞鸟的地方?”吉敷竹史说。
“你指除了这里以外吗?”依并问道。
“对,只要是叫做飞鸟的地方,北海道也行,九州也行。”
“没有了!”依并断定。
“没有了吗?”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否定了,吉敷竹史有些吃惊。日本列岛还算挺大,有同名的地方也不奇怪。
“飞鸟这个地方是很独特的,全日本只有这里,被允许使用这个名宇。奈良这个地名,倒是有很多,神奈川、富山和长野这几个县都有。不过提到京都或飞鸟,全日本都只有一处。”
既然专家都这么说,那真是无可辩驳了,吉敷竹史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真是莫名其妙,到底哪里出错了?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宫地贞子的书,用飞鸟作书名,但里面的内容,却完全和现实不符。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这里以外,就没有叫做‘飞鸟’的地方了……是吧?”
“嗨,是的!……”依并点点头,“七、八世纪的时候,飞鸟所指的位置,比现在更靠东,范围也更小。不过,随着时代的推移,周边的一些地方,也逐渐被纳入飞鸟地区了,还有地方叫‘明日香’和‘阿须迦’,有很多同音的名宇。”
“哦,是这样啊。”同音的名宇有很多?这可难办了。
“这附近有没有叫荒崎的地方?”吉敷竹史继续问道。
“荒崎?……”依井双手交抱在胸前,思考起来,“没有啊。”他说,“没听过这个地方。”
“大和三山有没有曾经被称为过‘Shimoyama’?”
“‘Shimoyama’?……不,没有。”
“其他的山呢?有没有叫这个名宇的?……”
“嗯……这片土地上没有。”
吉敷竹史咬了咬嘴唇。调查之路碰到了一座巨大的墙壁。
“这附近有没有一片叫做‘剑池’的池塘?里面还能撑船的……”
“啊,这个有。”
“那么‘剑池’附近,有没有洞窟?”
“洞窟?没有……为什么问这个?”
吉敷竹史向他讲述了《飞鸟的玻璃鞋》里面的故事。
“昭和四十七年七月二十一号的事件啊……”说着,依并站了起来,走到一个玻璃柜前,抽出一本厚厚的年鉴,哗啦哗啦地翻了起来。
“嗯,昭和四十七年……你看。上面什么也没有。”他将年鉴递了过来。由于睡眠不足和过度疲劳,吉敷竹史此时,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吉敷竹史骑着脚踏车,一路狂奔回租车的地方,把车还了以后,又马上赶往飞鸟车站。这一遭折腾下来,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査询到最早返回京都的车后,吉敷竹史找到一个电话亭,给东京的小谷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调查西田优子、宫地静和宫地贞子母女三人的籍贯是哪里,并核实一下三人在港区和江东区的户籍。
本以为这里就是她们的故乡,所以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她们真实的籍贯,应该能从户籍上査得到。
小谷答应了,挂掉电话后吉敷竹史,再次返回旅馆,取回行李,连午饭也顾不上吃,就乘上了电车。
怎么想都觉得不是飞鸟。可不是飞鸟的话,又会是哪里呢?……
剩下可以考虑的,就是琵琶湖畔的高岛町了,在宫地贞于那本书的第二页上,不知是梅子还是贞子,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一个琵琶湖的轮廓,并在大约是高岛町的地方,标注了一个旋涡符号,那里说不定才是真正的飞鸟。
吉敷竹史的大脑,开始混乱了。他拼命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实在是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事?宫地贞子在自己的书中,明明用汉字写着“飞鸟”,而且,在飞鸟做发掘调査工作的专家也说,全日本只有奈良这一个“飞鸟”,然而实地调査的结果是,书中的记述和现实大相径庭,没有一点是符合的。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股近乎愤怒的情绪,在吉敷竹史的胸中翻滚,他简直想要吼叫出来。至今为止,案件的调査尽管经历过不少曲折,但总体上还算是顺利,也找到了不少京都警察花了十个月,也没有发现的新线索。可是最重要的一点——“飞鸟”,却像是自己的幻觉一样,伸出手想要把它抓住,它却轻易地从手边溜走了。
今天已经是星斯天了,离星期二还有两天时间,这可怎么办?……看来是来不及了,二十年的警察生涯,还剩下了最后的两天。
吉敷竹史继续乘坐着电车,此时已经没心情吃午饭了,只想埋头赶往近江的高岛町。这张画在书本空白页上的涂鸦,竟成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京都换乘了湖西线。列车在湖的西侧沿湖北上。
在京都买的列车时刻表的第一页,有一幅琵琶湖周边的地图,书上的涂鸦,并未标明髙岛町,但那个旋涡标记,很明显是在高岛町的位置上。如此不严谨的线索,在吉敷竹史过去的工作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无奈的是,现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就算不能确定目的地,也不能因此而停止调査。
到达近江的髙岛町时,已经是星期天的傍晚了。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着,调査一刻也不能再延误了。尽管如此,吉敷竹史并没有责怪,当时因为一时赌气,而轻易承诺一星期内破案的自己。没有必要去后悔什么,就算是最后失败了,这也是自己命中所定,只有坦然接受。
吉敷竹史穿过近江车站的检票口,周围的人很少。在向检票员询问,这里有没有叫做荒崎的地方时,虽然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但吉敷竹史的心里,却在暗暗祈祷。
对方想了一会儿说:“没有。”检票员答道。吉敷竹史不禁失望地啧啧嘴。难道是在之前的北小松站?
“那前一站北小松呢?”
“那里也没有。”
看到对方一脸迷惑的样子,吉敷竹史掏出了警员证,对方马上站直了身子。
吉敷竹史又问,这里有没有叫飞鸟的地方,对方的回答依然是没有。再问他知不知道“Ki
mokeda”是什么意思,对方左右摇了摇头;有没有叫做“Shimoyama”的山,他还是摇头……
吉敷竹史失望至极,道谢之后,终于停止了提问。
走出车站,太阳已经落山。
“也不是这里”,仿佛有这样一种声音在耳边响起。
其实,吉敷竹史心里,也已经意识到了,可又能怎么办呢?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线索了。
车站前有一个派出所,吉敷竹史走进去。亮出自己的警员证,说明了来意。接着又把刚才那一堆问题,向当地的警察提了一遍。警察的回答和车站的检票员一模一样:没听过荒崎这个地方,不知道“Kimokeda”是什么意思,这附近也没有叫倣“Shimoyama”的山。
一位稍微年长的巡警,从里面走出来,吉敷竹史问他有没有听过《金铃子与金琵琶》这个故事,老巡警说没有;又问琵琶湖周边,有没有洞窟,两位警察都不约而同地摇头;吉敷竹史接着问,昭和四十七年七月二十一号,此地是否发生过造成一人死亡的重大案件。巡警这次从里面拿出几本厚厚的册子,然后将昭和四十七年的那本抽了出来。
“七月二十一号、七月二十一号……”老巡警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嘀咕着“啊,在这里。上面什么都没有记栽。”
他将展开的册子放在桌上,推到吉敷竹史跟前。七月二十一号那一页上,写着:“今日平安,并无大事。”
吉敷竹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派出所的电话联系了小谷刑警,户籍调査的结果,已经成为此案最后的希望了。然而,小谷的回答,又彻底将吉敷竹史推进了绝望的深渊:三人的户籍已经迁到东京,而在此之前的所有信息,在短时间内很难査明。
走出派出所,吉敷竹史一边朝附近的饭馆走去,一边低着头沉思。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向饭馆的人,询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和刚才如出一辙。
心情无比低落的吉敷竹史,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静地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如果现在意气消沉、犹豫不决,就赶不上回东京的最后一班列车,而不得不在此留宿一晚了。时间紧迫,加快步伐的话,还能赶得回去。
图上标注的地方不是这里,那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此地,浪费时间了。
离最后期限还剰下两天,却碰上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陣碍,接下来该怎么办?……吉敷竹史已经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了!
离开这里,回东京去听主任的数落吗?……调査至此,自己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还是回去吧,在东京,多多少少还能得到一些情报,而留在这里是什么也査不到的。
对于吉敷竹史而言,这是一种久违的绝望感。虽然曾经取得过重大进展,但最后还是落了个有始无终。难道这就是自己警察生涯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