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依然深爱着飞鸟,时刻都渴望着,能够马上回到那个美丽的地方。
鲜艳醒目的绿色,群山柔美的轮廓,还有站在山上或走在路上,都能看到的“Shimoyama”,不管是万里无云的天气,还是雾雨缘绕的日子,“Shimoyama”总能或清晰、或朦胧地呈现出来。
那片土地的月光格外的皎洁,离开飞鸟以后,我虽然一路漂泊,但那轮皓月,却一直陪伴着我。那里的空气清新如洗,沁人心脾。那里所有的一切,用“静谧”一词来形容,最为贴切。
在那片土地上,我有着永生难忘的经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经历,我甚至觉得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会有如此可怕的回忆。
那是一件当地无人不知的事件,发生在我十一岁那年,即昭和四十七年(一九七二年)初夏的七月二十一日。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微风轻拂,月光洒落在微波粼粼的水面上,我坐在一条小船上,身着心爱的白色小鸟图案浴衣,享受着这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
我在船头,父亲则在船尾摇着船桨。小船划开平静的水面,慢悠悠地前进,船后留下一片月光的碎片。
“是‘Kimokeda’啊!”父亲一边描着船桨,一边小声地说道,这是当地特有的方言,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想,大概是在欣赏眼前皓月微波、交相辉映的美景时,发出的感叹吧。
父亲似乎喝多了,所以才会一时兴起,载着女儿月夜泛舟吧。
掠过水面的微风稍稍转向,带来船尾的一丝酒气。
回想起来,其实那个时候,我的心里还真有点害怕:划船的父亲喝醉了,而附近又没有别的船只;除了我和父亲之外,看不到其他任何人。
我回头朝父亲望去:“爸爸,还是回去吧!”
可父亲对我的请求充耳不闻,继续摇动着船桨。
不知何时,小船已驶近水中的一块岩石,岩石上有一个巨大的洞窟,犹如张着大嘴的怪物,静候着我们。小船驶入洞窟,月光马上被遮掩住了,周围顿时一片漆黑,摇动船桨的声音,在洞窟中回响开来,夹杂着水波拍打船体的声音,和父亲的咂嘴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内心的恐惧已到达极限。
“爸爸!……”我反复叫着父亲,呼喊的声音被这黑暗的洞穴,顿时放大了好几倍,犹如魔王发出的低吼,被石壁反弹回来。
我心里很窖怕,想向父亲所在的方向移去。
“别站起来!……贞子,快坐下!……”父亲喊道。
“这个洞穴是不准进来的呀!……”我提醒着爸爸。
这可是真的,我好几次听到当地人提起这个洞穴,尽管从外边的岩石地带,也能进入到这里,但听那些进来过的人说,里面就算是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所以至今为止,我根本不敢靠近这个洞穴。
“要遭报应的!……”
“嗯,大概是龙神在作祟吧。”父亲平静地说道,他的声音在洞窟中回响,震动着我的耳膜。
“贞子,快看,是‘Sigi’!……”父亲说。
我回头望去,只见父亲停下了摇桨,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了下去,小船缓缓地向前漂流着。
我又回过头来,望向小船前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好像受到刺激一般,猛烈地打了个寒战。
洞穴里确实有些阴冷,但并不是由于温度很低,而是因为眼前的景色,让人感动得全身发抖。
前方的水面,泛着不可思议的绿光,那光芒微微照亮了四周的岩壁。水波涌动,连成一片,犹如一张慢慢铺展开来的巨大地毯,荧光也随之摇曳着。
小船静静地向前驶去,仿佛一把剃刀,将这块绿色的地毪栽成两半,又仿佛是卷起了左右分开的窗帘。
那记忆如梦似幻,但肯定不是我天马行空的想象,那是昭和四十七年七月二十一日,发生在飞鸟的真人真事。
我小声地惊叹,瞬间将恐怖忘得一干二净,岩石虽将外面的月光遮挡在外,洞里却充满着这样不可思议的绿色荧光。
“是‘Sigi’啊!……”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和,不再像平时那样粗犷和低沉,看来,眼前的一切,也着实让他感动了。
“‘Sigi’是什么?”我转过头来问道。
在那幻影般的绿色荧光中,我看到父亲轻轻地点了点头,那瘦削的黑色身影,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荧光把他的下颚、脸颊和耳朵染上了浅浅的绿色。真美啊!我在心里赞叹着。
在梦幻般的绿色荧光中,我看到父亲再次点了点头,他说:“嗯,这就是‘Sigi’。”
直到现在我仍觉得不可思议,那晚在黑暗的洞穴里,究竟有没有绿光呢?事到如今,一切已成记忆,或许是时间加工了我的记忆?不可能,因为即便是现在,我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父亲当时那惊异的表情,依然非常清晰地映在我的脑海里。但这不合常理啊,水面怎么会发出绿光呢?
“‘Sigi’是什么?”我又问道,那是我第一次说这个词,也是我在飞鸟生活的十一年间,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我想向父亲询问这个所谓的“Sigi”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它就代表眼前这一片宝石般的绿光,那我便更要刨根问底,因为这光芒,确实激发了孩子的好奇心。
可父亲喝醉了,要是像平常一样提问,肯定会被他随口敷衍过去,我可不想这样,于是我盘算着,怎么给父亲下圏套,好让他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可想来想去,都没有好办法。
“算了,管他呢!……”我心想,于是再次开口,直接询问父亲。
而恐怖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应该怎样描述当时所发生的事情呢?我只感觉世界末日到了,自己竭尽全力地呼喊着。可这声音不管是我还是父亲,抑或是世界上的所有人,恐怕都听不到吧,因为洞窟里充斥着高于这呼喊千倍的巨大响声。
脚边的水竟然沸腾起来了!水面卷起巨大的旋涡,四周升腾起冲天水拄,我们乘坐的小船,剧烈地摇晃着,被一瞬间推向高空,我声嘶力竭地喊叫着,紧紧地抱着船帮子。白色的旋涡正慢慢地逼近我们,而原来高悬在头上的洞顶,已经近在咫尺。
恐惧使我拼命哭喊,眼泪棋糊了视线。我隐隐约约地看到,原本半蹲着的父亲,被狠狠地抛向了空中,翻了一圈后,掉进了水里。
我哭泣着,心想:一定是遭到报应了。真不该进这个洞穴里来!早知道会是这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父亲,带着我到这种地方来!
啊,飞鸟的神明被激怒了!……
接下来,我不得不相信世界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