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见客厅里的动静便赶忙从厨房出来,就见儿子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乖孙杵在沙发旁不发一言,地上还有摔成两瓣的手机。
“哎呀,做什么发脾气,兜兜多大了还被你这样教训。”老太□□抚似的拍着简辛的后背,“告诉奶奶怎么了,奶奶给你出气。”
简溢秋看向简辛,简辛双唇紧闭,半晌只能摇摇头。
没法说,不能说。简溢秋气极的情况下只问他是不是改不了,要是年纪更大的奶奶知道,大概会气昏觉得孙子没救了。
可他这是病吗?他应该改吗?也许在父辈眼里这就是病,就是有问题。简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空洞地望着客厅阳台的玻璃窗,只想知道汪昊延还车了没有,回酒店没有,东西又是否收拾妥当。
他蹲下身捡手机,合拢手掌抓紧,然后在简溢秋和老太太的注视下走回房间。
老太太叹口气,转身去摆餐桌。剥好的蒜瓣被遗忘在茶几上,简溢秋松了劲儿,靠着沙发揉太阳穴。
简辛鼓捣了一会儿手机,确认无力回天,又翻出几年前的旧手机摆弄。老太太在门外喊他:“兜兜,开门。”
那碗汽水肉和一碗粥被端进来,老太太说:“你在房里吃,别理你爸。”
简辛低着头,碗中升腾的热气熏着他的眼眶,等老太太走到门口时,他低低地叫了声奶奶,然后更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简溢秋哪还有胃口,拨拉着菜心不真正吃,老太太被他们弄得也没了心情,草草吃完就出门散步了,意思给父子俩机会单独谈谈。
电话突然挂断,辛卉有些不放心,再打过去怎么都打不通,正着急,电话响起,任阿姨说总算打来了。
简辛在那边小心地问:“妈,这两天还好吗?”
“我,挺好。你爸,怎么,了?”
简辛吸口气,故作轻松地回答:“没事儿,我刚才做饭呢就让我爸接了一下,以为是任阿姨汇报工作。”
辛卉想起来了:“我看,电视,有,小汪。是,他吗?”
“是他。”简辛没再撒谎,他心里恐惧但无从宣泄,说话也乱:“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挺喜欢拍戏的,其实做什么都一样,人是一样的。”
辛卉又问他回去这几天怎么样,简辛呆呆地看着桌后的墙面说:“挺开心的,和大伯二伯他们一起聚了聚,到处转了转,奶奶给我做汽水肉吃,我也一起帮忙了,弄得满手都是五香粉的味道。”
辛卉静静地听,没有出声。
简辛说完,目光垂下:“妈,你一定要记得汪昊延的好,对我的对家里的,求你了。”
把空碗端出去,看到简溢秋坐在桌前喝酒,他默默收拾了餐桌,然后拿了只酒盅在简溢秋对面坐下。
“爸,你什么感觉?”
简溢秋闷了一盅:“我觉得,恶心。”
这词儿真不陌生,九年前辛卉也说过他恶心。简辛给自己倒满喝掉,心里谈不上生气也谈不上委屈。
“我和他高一做了同桌,他话特别多,我去晚了要说我给班里扣分儿,我去早了就说煎饼果子肯定没出摊儿,剪了头发要评论好不好看,发下卷子还要给我讲题,也不管我乐不乐意。”
“出糗的时候,别人都笑我,他没笑。老师罚我的时候,他牺牲午休时间给我补课。我们都喜欢踢球,他送我一个足球,踢起来又总截我球。”
“他经常送我回家,经常抄我作业,经常说我们简辛字儿真丑。有回考试退步了,你没在家,我妈训了我一顿,他大晚上跑咱们家楼下来安慰我,我下楼的时候跟飞似的。”
“你们那时候经常吵架,他说我要是不开心或者睡不着就给他打电话,他给我念政治书,帮我催眠。还说,你们有这么可爱儿子居然还吵架。”
“我以前经常想,我是不是特别好的一个人啊?不然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后来分开了,这九年里我觉得我想错了,我应该不是那么好的人,因为再也没人像他那样对我好。”
简辛越说越心酸,再倒满一盅喝掉:“我最珍贵的点点滴滴,除了咱们一家三口的,就是和他的。他去拍戏想着给我妈带药材带补品,去家里帮忙照顾,半夜从外地赶回去就因为我情绪不好,安排病房找阿姨,能分担的都帮我分担了。然后换来一句恶心?”
“一家三口的缘分尽了,我拽着和他的那点情谊真不想撒手,我有错吗?”
简溢秋脸色铁青,有不理解也有内疚,内疚于对简辛的亏欠:“他对你再好,你们感情再深,能坦坦荡荡地结婚么?能正正当当地公之于众么?”
简辛被触及弱点,他一直回避的就是这些,普通的两个男人都未必能做到不惧眼光,何况汪昊延是演员,是明星。
“你不会懂,我们连家都准备好了,我们,”简辛渐渐停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他着急起来,酒精使大脑混乱,喊道:“结婚又怎么样!难道像你这样就好?你不也和我妈离婚了吗?你眼里所谓的正常感情那么不堪一击,别再指导我该怎么做!”
简溢秋却异常平静,他看着儿子失控,说:“可你现在在骗你妈。”
简辛一霎间萎靡下来,伏在桌上不动,之前他就在骗辛卉,骗她和汪昊延断了,现在还在骗辛卉,骗她他们是好朋友。
如果辛卉想起来了会不会崩溃?
要么对不起汪昊延,要么对不起辛卉,这段时间的和谐与平衡让他幸福的昏了头,忘记其实根本不存在安全法。
简溢秋没再多说,把酒收走回房间去了,没一会儿老太太回来,看简辛趴在桌上不知是睡是醒。
“妈,你休息吧,别管他。”
简溢秋说完重新关上门,老太太倒了杯水放在旁边,然后默默回房没再出来。
直到十点多,简辛才从桌上起来,家里安静的像没人一样,他揉揉眼睛,喝光了变凉的白水。汪昊延走了么,他忍不住想。
手机打通了,看来还没走,简辛盯着桌面,此时此刻才终于感到一些不平和委屈,他想起每每有烦恼,汪昊延都会说“我安慰安慰你”。
“喂?”汪昊延正在候机,一直上网看有没有人骂他,直到简辛打来,“这么快就想我了?”
简辛慢慢地说:“快吗,都好几个钟头了。”
“怎么有气无力的?”
“有点累。”简辛把杯子推远,重新伏在桌上,轻声问:“你是不是快走了?”
汪昊延看了眼显示屏:“嗯,还有十分钟。”
那边停顿了十来秒,才听见简辛说:“那就这样吧,拜拜。”
汪昊延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的忙音,然后盯着显示屏等登机,还剩三分钟的时候,他给荆菁去了条消息。
“准备好违约金,有事儿不回了。”
一个小时后,简辛被震动的声音吵得回了神,他看着屏幕上汪昊延的名字发着光,瞬间鼻酸又眼红。
“你家是几栋?我找不到啊。”
简辛推开椅子往外跑,他知道简溢秋没有休息在听他的动静,知道门打开关上会吵醒奶奶,他顾不上这些只想快点跑下去。
跟飞似的。
路灯老旧,光线微弱,汪昊延站在几米外,隔着一个单元。简辛一口气没停地跑过去,到了汪昊延眼前才刹车。
汪昊延笑着说:“广告突然取消了,我就没走。”
简辛张张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一眨,掉下两滴眼泪。汪昊延上前抱了抱他,然后揽着他并肩向外走。
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就带着他走。
汪昊延脚步坚定,他在想,管他什么,反正有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