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艾莲已经洗过了澡,只穿了条短裤,悠闲地趴在阳台上喝着酒。
一低头,正好瞧见麦涛在楼下逡巡了几圈,却不见有上楼的意思。
他就站在六楼的阳台上,探着脑袋冲下喊:“喂,你那儿干嘛呢,上来呀!”
麦涛闻声一抬头,只见艾大哥正在上面晃荡着酒杯,“哦,艾大哥,我在想,是先去你家,还是先去狗洞转一圈。”
“狗洞?”艾莲恍然大悟,“你是说第一现场。”
“是啊,我还先去钻狗洞吧,回头弄脏了上您家洗澡去。”
“哼,行啊,这也就是我没结婚,不然你老来我家洗澡,我太太该有意见了。”
别看艾莲35岁,却一直单身,这里面也有着难言之隐。早年他创作艰辛,收入微薄,原来的女朋友最终也离他而去。直到五年前,他一夜成名,伴随着收入和名气大涨,姑娘们也是趋之若鹜,他反倒不想找了。贫贱时,方见真感情,而今富有了,又有几个是真心爱他的呢?他索性就把婚事给搁下了。既然没有太太,哥们朋友没啥可顾虑的,倒也常来串门。
麦涛又在楼下问道:“怎么着,艾大哥,你也想跟我一起去转转吗?”
艾莲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有心不去。又一想,自己若是不去,恐怕麦涛一个人斗不过那条大狗,便说:“你等着啊,我穿上衣服就下来。”
不多时,他穿了件质地柔软的花衬衫,下面仍然是条破短裤,光着两条腿,踏拉着拖鞋,出现在了楼门口。
“咱们先说好啊,”他扬了扬手里的一大块骨头,“一会儿我用这个喂狗,你就自己钻进去吧,黑灯瞎火的,我可不想弄一身脏。”
麦涛笑了,“行行,我钻!”他并没有一见面,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为的是在老师面前,来个小小的炫耀。他推断出,第一次凶手搬动陶晓薇的尸体,当然并非无事生非,而是要粘上她的眼皮。可是却被那条流浪狗打扰,这才没能下手。当然,仅仅推断出来是不够的,他需要找到证据,支持自己的观点,于是才打算夜探狗洞。在找到线索之前,说出来就没有悬念啦!
艾莲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口口声声说要找自己讨论,见了面怎么反倒哑巴了?他没多想,俩人随意地扯些闲话。
第一案发地点,距离艾莲的家比较近,走路大概是一刻钟左右。路上,时而能看到一些光着脊梁的小伙子蹲在路边喝酒骂街,他俩连瞧都懒得多瞧一眼。像这样的小年轻,在酒精的作用下,血往上撞,确实可能做些不理智的举动,可像凶手那样,胆大到致人死地而后快,他们却也是做不出来的。
再往前走,就看见了中午来过的路口,麦涛忽然停下了,压低了声音说着:“大哥,你瞧前面那小子。”
黑黢黢的树边,蹲了个人,艾莲看不清楚,“怎么了,那是谁呀?”
“他在案发现场那晃呢!”
“那又怎样?”
“不是,中午这小子就在!我记得他的脸。”
“哦?那倒是有些可疑了。”
“大哥,你从左边,我从右边,咱们把他给围上。”
大晚上的,空无一人,麦涛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围住,实在很不简单。不过蹲着的小伙子似乎没注意到他们,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麦涛和艾莲,假装不认识,分开了,一个左边一个右边,慢慢地包抄过去,来到了年轻人身后。
“喂,你在这儿干嘛呢!”麦涛出其不意,断喝一声。
年轻人吓了一跳,慌忙回头,一瞧身后有两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人,也站了起来。
麦涛又说:“你在犯罪现场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小伙子眨巴眨巴眼睛,也是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你们又是干嘛的?”
怎么弄的跟地下党似的,艾莲忍不住笑。
“我们是警察!”
年轻人疑惑地看着他俩,只见艾莲打着哈欠,懒洋洋又衣衫不整;麦涛穿得倒是挺精神,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鱼腥味和酒味;这要是便衣警察,装得也未免太像了吧。
“给我看看证件!”
麦涛一掏兜,傻眼了,他回家换过衣服,晚上要陪女友吃饭,也不知道会有命案,谁会想着还要揣证件出门啊?
艾莲看出麦涛的窘困,连忙上来解围,话说得很客气,“朋友,这位麦涛是警方的犯罪心理师。我呢,是他的老师,夜访犯罪现场,没想到遇见你了,不知道您是?”
犯罪心理师的名声,在B市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当初B市因流动人口较多,城市生活压力很大,各类犯罪案件呈上升趋势。警方因此聘用了各领域专家,协助破案。当年这新闻连续播放了好多天,其中犯罪心理师这名头最为引人注意。
年轻人将信将疑,既然对方很客气地问自己,就顺口回答,“陶总死得不明不白,我是她的同事,叫张宇。”
原来这就是那天分水果的行政经理——张宇。回忆案发当日,对陶晓薇心存好感的他,曾约人家参加晚上的聚会。可人家没去,张宇略感失望,但心里可还是美滋滋的,毕竟他的蛋糕券是送出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兴冲冲的一上班,迎面而来好多位警官。他来得晚,L公司已是沸沸扬扬。张宇知道出了事,打听之下,陶晓薇的死讯如五雷轰顶。
张宇是真的难过,虽然与陶晓薇的关系并不亲密,可自己是真心爱慕人家。追得上追不上另当别论,好好的,自己暗恋的对象,怎么就死了呢?
公司里,大家无心工作,什么传说都有。有说是她男友偏执发作,把她给勒死的;有传陶晓薇外面藏着情夫,东窗事发,被人弄死的……总之,听到什么传言都不用惊讶。
还是行政部的总监李燕配合警方调查接受了询问,回来说的话靠谱:陶晓薇回家路上,被人抢劫,失手打死。
张宇坐不住了,想着把这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也算给陶晓薇报仇,也是安慰自己空虚的心灵。
他中午第一次过来,就遇见艾莲和麦涛,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便匆匆离开了。没有收获的他,晚上又来了,谁知道冤家路窄,又遇上了这二位爷。
艾莲呢,为人和气惯了,与张宇一问一答,算是把上面这些话给套问了出来。当然,喜欢陶晓薇的事儿,人家留了个心眼,没说。
张宇看看眼前这两位,“你们晚上来查案,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艾莲摆摆手,反正他是没有。
麦涛这时候插话,“你是陶晓薇的同事,这我相信,不过你怎么找到这犯罪现场来了?”
这问题挺尖刻,言下之意是:犯罪现场,警方知道,凶手也知道。问题是,你怎么知道的呀?
“你还怀疑我!”张宇生气地说了半句,可又自动软和下来,“唉,我也不瞒你们了。我喜欢陶晓薇,就想来看看,没别的,上炷香,留朵花也是好的呀。我做行政经理有个便利,可以看到大家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就找到这边,一打听,附近的住户都知道这里发生过命案。”
这话倒说得过去,两人早就看见树下插着几炷香,摆放着一小束花。张宇又掏出工作证给他们看,果然也和陶晓薇的一样,上面有L公司的公章。
这一说是假不了的。何况当晚张宇与同事们庆祝生日,见证人是全体行政同事,也不应该再怀疑人家。
既然没事了,麦涛就说:“这样吧,我看你一份执著,也是真心。你把手机号留给我,如果案情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您了。”这张宇还不罢休,“今天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吗,为了尽早破案,我什么都愿意做。”
麦涛还没说话,艾莲笑了笑,“既然这样,就不跟你客气了。你怕狗吗?”
“狗?”张宇如坠云里雾里,“我倒是不怕,我家也有。”
“流浪狗也没关系吗?”
“没有。”
“那太好了!”艾莲忽然捏起手指,在嘴边吹起了口哨。
没人知道那流浪狗的名字,大概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吸引它的注意了。
没过几十秒的工夫,那条灰色的流浪犬,从墙角冒了出来。一看是下午曾喂过自己的两个人,高兴地跑了过来。
人们常骂狗脑子,其实狗的脑子并不差,也并非记吃不记打。吃,它记得,因为你对它好;打,它也记得,因为你对它坏。动物比人,更懂得分辨人。
流浪狗在艾莲腿边亲热地蹭了蹭,回头又要蹭麦涛,吓得他往后直躲,下午被射了一腿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呢!
艾莲把骨头放下,上面还有不少肉呢,流浪狗开心地坐在地上啃了起来。麦涛就要进去,被艾莲拦住了,“现在不行,等一会儿咱们离开了它的视线,才行。”
怎么离开呢?他有办法,掏出一枚球递给张宇,“你要是不嫌脏,就跟它扔一会球,我们好进去查看。”
进去查看什么?张宇很好奇,可也知道人家不会带自己进去,好吧,扔就扔吧。
很快,流浪狗把碎肉啃完,一边啃就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张宇手里的球。
时机成熟了,张宇猛地把球扔到路口,流浪狗一下子就蹿了出去。艾莲和麦涛,这才悄悄地贴近了墙边……
艾莲在楼上听说要去狗洞的时候,就做了准备,从裤兜里掏出个小手电,照着亮,两人钻了进去。
晚上来与白天来的感觉,完全不同!因为是多年没人住的房子,阴气习习,时不时伴随着一两声忽远忽近的猫叫,有点瘮人。好在哥俩胆子都不小,站定后艾莲就问:“你要找什么?”
麦涛没答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这次来,纯属碰碰运气。
既然流浪狗大爷不在,那就赶紧翻吧。两人分工挺好,艾莲洗了澡,不愿意上手,就在一旁拍照;麦涛已经挺脏的,就让他继续脏下去吧,拿抠了虾蟹的指甲,再去翻垃圾。
这流浪狗的宝贝藏了一小堆。麦涛伸手扒拉着上面的一层,忽然目光僵住了,“来,拍这里!”
艾莲凑过去,只见垃圾堆里,有一个挺新的小瓶子。
就像女孩子们用的香水瓶子。不大,顶多装个50ml,大晚上的,也分辨不出颜色来,看起来有点乌溜溜的,沾着泥土。估计是谁家姑娘用完扔的,让这流浪狗给捡了回来。
尽管表面上有些脏,但麦涛可不敢擦,怕破坏了上面的证据,用纸巾垫着,轻轻拖在手里。
光线聚焦,他轻轻地旋动盖子,扣得不紧,转动起来可不容易,上面还有流浪狗咬过的牙印。
直至完全转开了,麦涛想拿掉盖子,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挡住了。他隐约瞥见,盖子下面连了些东西,被手电一照,幽幽地泛着寒光。
这是……
他大惊,立刻直上直下地抽出了盖子,仔细一瞧,圆圆的盖子下,连着一根钢针。
艾莲的目光也凝固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东西。
握在手里,圆圆的盖子挺合适,配合上前面的钢针,正是一件极具杀伤力的凶器。不过这钢针的前端并没有血迹,表明尚未用过。
麦涛把香水瓶凑在鼻子前面一闻,里面有一股浓重的刺激性气味,似乎正是强力胶的味道。
“这是……”艾莲不明就里。
“这是打算用来杀害陶晓薇的工具,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凶手没能用上……”麦涛把它端在眼前,慢慢地一边转动着,一边观察,“你瞧,盖子这里有一道裂缝,也许凶手认为这不安全,可能会刺到自己的手掌,才放弃的。”
“所以他才临时抓起一块砖头……”
“估计就是这样。”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会有这个杀人工具存在的呢?”麦涛没讲过第二起命案的事情,艾莲自然要问。
“这事情咱们出去再说。”麦涛小心翼翼地用纸包裹了瓶子,将工具揣进自己的衣兜。
这证据最有价值之处,两人也看到了,在盖子附近,有一条皮肤,料想是凶手正打算粘上陶晓薇的眼皮,不经意间被流浪狗吓了一跳,所以胶水粘到了自己的皮肤而留下的。有了皮肤,大约也有指纹,被流浪狗舔过了,不知道剩下的是否足够提取完整的指纹。
麦涛大功告成,继续翻找垃圾,看还有没有残留的线索,直到一一筛查过了,这才满意地站起身,“咱们走吧”。
两人如法炮制,又从低矮的围墙下钻了出来。
外面的张宇,还在可怜巴巴给狗扔球。一看到他们出来,如释重负,“二位大哥,我满手都是口水了,完事了吗?”
“完事了,完事了,可真是谢谢你了啊!”麦涛笑逐颜开,“来来,给你张纸擦擦。”
“好家伙!”张宇边擦边抱怨,“你们神神
秘秘地走了,可苦了我啦,这玩意扔了20分钟,我胳膊都酸了!”
“哎呀,真是麻烦你啦。”
“找到什么了吗?”
“嗯,找到了,不过还不方便吐露给你,你先回家吧。”
“唉……”张宇叹了口气,又朝案发现场的草坪看了看,这时候香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檀香,“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别忘了有消息通知我一声。”
“这个自然,如果你想到了什么,也记得告诉我。”
张宇点点头,踏着月色,走远了。
艾莲回过头,瞅瞅麦涛,“行了,人家也走了,你小子就不用卖关子啦。”
“呵呵,瞒了大哥这么久,也真是不好意思。”于是,麦涛就把今晚发生的命案,死者的眼皮被粘,以及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哦,对了,我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给你瞧瞧。”麦涛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艾莲。
艾莲一看,也禁不住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麦涛挺得意:瞧,不光我吓了一跳,连艾大哥也不能幸免,粘眼皮这手段真够震撼的!
哪知道艾莲冲口而出:“这……这死者,我认识!”
啥?!
这下子,又轮到麦涛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