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从连当然很想说,你要死了关我屁事,可他不算意外地看到段万山斑白的鬓角,很多暴躁的话就此咽下。
他看着对方,很明白如果他现在回头,那他短时间内又回不了家。
可这位段医生说的两个理由中虽然没有长篇大论,但每个理由都很有道理。
欠债还钱,理所应当,而我快变成死人了,所以你得在我死之前把债还清。
这种态度让刑从连不由得想起林辰。
于是他转身,回到房间,又踢了踢固执坐在地上不肯走的下属:“说说吧,你们是怎么被人救的,老子是不是真要替你们还债?”
……
与此同时,在猴室里,林辰忍着浑身酸痛,勉强提起精神,对端阳说:“来说说你的打算。”
端阳正拿着钥匙,在开最里间实验室的门。
中央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
他们面前摆着整套专业医学实验设备,和外面纯粹制丨毒工厂不同,据端阳说,这里多了离心机、反应釜……里面甚至还分隔出了解剖台。当然,解剖台应该纯粹是为外面的恒河猴准备的。
总的来说,这里设备精良,唯一的问题是,整个实验室看起来似乎有一段时间无人使用了,实验台上有层薄灰。
端阳小心翼翼用手扫过台面,看了眼悬挂在实验室的监控摄像头,问:“林顾问,这里会有窃听器吗?”
空调里吐出冷风,林辰被冻得浑身发抖,现在的环境对他来说可能还不如先前闷热的地窖,他看着端阳说:“有没有都无所谓,反正我们过两天就死了。”
“哎……”端阳长长叹了口气,很无奈。
“这里没有窃听器。”林辰话锋一转。
端阳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林辰没有直接回答,他冲端阳勾了勾手指,指着墙上挂着的几件实验服。
端阳立刻会意,把所有衣服扯下来,裹在他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人感觉非常舒适,他穿了一件实验服在身上,勉强睁开眼,问端阳说:“你刚才拿来几件衣服?”
“六……好像是六件?”
“这说明什么?”
“原先这里有六个人在做实验?”
“不一定那么精确,但种种迹象说明这里原先有人,那么现在人去哪里了?”
端阳咽了口口水:“被……剁碎了?”
“为什么被剁碎?”
“因为没有完成研究,被杀掉了?”
“如果研究没有完成,那为什么你刚才会从那位面具怪人的话里分析出,他是让你从外面那些猴子的血液中分析毒丨品成分?”林辰顿了顿,“猴子被喂了什么血液里才会有毒丨品成分?”
“当然是毒丨品了。”端阳说。
“既然有毒丨品,为什么说研究没有完成呢?”
“林顾问,你想说什么?”端阳满脸迷茫,他当然不是刑从连那种一点就通的类型。
“好吧,我们从头说起。”林辰问他,“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
“因为我得罪了周瑞制药?”
“说详细点,关于你被绑架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你的推论是怎样的?”
“因为我在调查周瑞制药的过程中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所以被他们绑架来达纳地区做研究?”
“也就是说,你认为这整个实验室都是周瑞制药在达纳的产业,对吗?”
“难道不是吗?”
林辰笑了起来:“端阳同学,我觉得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自信很多嘛。”
“啊?”
“毕竟你觉得,你的个人能力可以代替整个周瑞制药的研发部门,不然他们为什么要不远万里绑架你呢?”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确实觉得,他们绑架我们来这里,很奇怪。”端阳脸都要涨红了,“那……林顾问,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呢?”
“因为你可能是最接近研究结果的人。”
“我不明白。”端阳蹙眉。
“你不明白就不用指望我明白了。”林辰看着端阳,示意对方向后转,背对镜头,“你别这么明显一副在和我聊天的样子,好歹装个在干活的样子。”
端阳赶忙转身,第一件事拿布开始擦实验台,这种洁癖也真是没救了。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不过还不完整。”林辰微微垂下眼帘,高烧让他看什么东西都仿佛带着重影,他轻轻展开裹着的白色实验服,看了看袖口以及口袋边缘容易磨损的地方,又看了看标签。最后,他目光落在实验服胸口的胶印logo上,那依旧是猎豹与蟒蛇图案,但金色胶印开裂,很显然,这件实验服穿穿洗洗,已经有些日子了。
“林顾问,这件衣服怎么了?”端阳见状问道。
“这间衣服被人穿过,很久。”他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是,你刚才已经说明白了,这表示这间实验室里曾有人一直在做实验,但现在那些人不见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不了太多,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在雨林深处曾经有一处同周瑞制药有关的实验室,但现在,这间实验室里的人都没了,这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结果。”林辰低低咳了两声,他强忍住想剧烈咳嗽的*,继续道,“从结果反推原因,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个可能如你所说,在这里前仆后继的毒丨品研究者都没有完成工作,所以都被剁碎了做饲料。”
“那第二种呢?”
“达纳地区形势复杂,周瑞制药应该没那么大能量在这里拥有这么庞大的武装力量。所以唯一的可能是,他们找了达纳地区的武装分子作为合作伙伴,也就是蟒蛇猎豹图腾的主人。联系到段老师的药物研究,很有可能周瑞制药曾经在这里进行过新药研发。研究完成后,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他们的‘合作伙伴’无所适从,只能病急乱投医,东抓人西抓人,最后找上在这件事情中胡乱冒头的你。”
“这不可能吧!”端阳立刻道,“周瑞制药研发的是药物不是毒丨品啊,就像你说得,他们能找到的人太多了,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啊?”
林辰被噎得头疼,终于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端阳赶忙在他身前蹲下:“我不说我不说了,你继续。”
“毒丨品和药品之间的关系我不懂,这又不是我的专业。这该由你来查清,不过如果你专业水平不够的话当我没说。”林辰抬眼看了看端阳,“关于对方为什么找到你的可能性也很多,说不定是因为你长得特别帅。不过你自己应该想想,你到底把那些举报信还有关于新药的研究结果贴到哪里,以至于会让对方发现你。”林辰严肃道。
端阳脸色一紧,他仿佛意识到什么,突然开口:“如果按您所说,那么周瑞制药这次推行上市的新药果然有很严重的问题,可能是种新型的神经性毒品或者是相应的衍生物,周瑞制药的研发人员实验完成撤回国内,只留下了实验动物,所以狠狠摆了达纳地区的武装分子一道?”
林辰说:“这只是推论,可能有漏洞和不合理的地方。”
“对啊,按你这么说,之前在这里进行研究的是周瑞制药的研究人员,那他们能派人来抓我为什么不能抓先前的研究人员?还有就是,那个面具人是谁?,既然周瑞制药是在这间实验室里完成的研究,那么这里原先的研究人员也应该有相关研究资料啊,为什么面具人要大费周折绑架我们,还说什么我们的全部研究材料只有这里的猴子……哦不对,还有他说的人,人是哪里来的”
端阳的问题太多,林辰只觉得头疼:“抓你的原因我不确定,很有可能是因为你比较好抓,同时你的研究结果更接近。周瑞制药在达纳地区需要找合作方,但按他们在国内的实力,藏几个研究人员还是很简单的。”林辰单手撑着头,看着面前的青年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倒是可以为你解答,因为我的一切推论,都是基于你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林顾问……”端阳有些郁闷地说,“我发现你有点爱卖关子。”
“不,我只是给予你一定的思考问题的时间。”林辰轻声道,“好了,答案就是,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心理变态者。”
端阳打了个激灵。
“事实上,你刚才看到的那位面具怪人,是个骗子。”林辰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道。
端阳怔愣,半晌后才说出话来:“骗……骗子?”
“具体来说,越是愚昧落后的地区,行骗者越容易得逞。往往一些小诡计就可以让其他人深信不疑,所以原始部落的祭祀和巫师都很有发言权。”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认为他是个骗子?”
“一个人戴白色陶瓷面具、用电子喉,你是不是觉得他非常可怕?”
“是啊,感觉神秘兮兮的,他会不会是我们的熟人,不想让我们认出他的身份?”
“你说的是可能性之一。不过你看这里所有人对他见怪不怪的样子,就说明他一直以来都是这幅装扮,所以我认为,这种神秘感就是他刻意营造出的感觉,主要靠演技和服装支撑,而不是他本身的性格造成的。”
闻言,端阳鼓起勇气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林辰觉得好笑,很少有人这么不信任他的判断。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说:“你记得我们刚才经过的,外面那间办公室吗?”
“那是他的办公室?”
“是。”看着青年人疑惑的面容,他主动说道,“在办公室墙上挂着他和大约是这个武装分子首脑的合照,所以我基本能确定这点。”林辰轻咳一声,继续道,“但我要说的不是他猪窝一样的办公室,而是他办公室墙上那块白板。”
“我记得。”
“你看得懂白板上他写的东西吗?”
端阳摇头,很诚实道:“那应该是演算的化学公式一类的东西,不过我不是化工专业,看不懂。”
“那不是他的演算公式,而是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公式,抄在白板上,故意做样子唬人的。”端阳一直蹲在他身前,林辰向解释道,“抄写笔迹和书写笔迹的流畅度是不同的,一般如果我们做流畅的演算,停顿会出现在每道公式的最后,而他经常是写完半个化学式,就让水笔在白板上停留一段时间,看看要抄的东西,然后继续写下去。如果你还有机会走出这间实验室,可以注意下某些突出的墨迹。”
“我明白了。”端阳沉思片刻后,突然正色,“如果那确实是个弄虚作假的骗子,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那个骗子不知用什么办法让武装分子的头目相信他,从而他掌管整个实验室,他之前一直工作的比较顺利,但突然某天,武装分子的头目决定和周瑞制药合作研究新型毒品,本来研究结果应该共享,武装分子肯定也会派人盯紧整个研究。可在毒丨品和药物的巨额利益驱使下,周瑞制药的人又看出武装分子派出监督他们的人是草包,他们决定摆自己的合作方一道。而作为掌管整项研究的面具人,才会病急乱投医,不停抓人完成毒丨品研究?”
“恭喜你。”林辰淡淡道。
“什么?”
“你会编故事了。”
“林顾问你别取笑我了。”
“没有,我确实是在夸你。”林辰认真道,“有些推严丝合缝,是在寻找明确证据的情况下按部就班地还原真相,但有时候,你根本没有证据,你有的只是很零散的碎片,那就要寻找一种可能性,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大致还原出事件的真相。”
“就和我们医生诊断疑难杂症是一样的。”端阳说。
“你能触类旁通我很欣慰。”林辰有气无力,又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他找华国人而不是其他国家的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什么?”
“因为他也是华国人,在这个充斥达纳语的地方,只有他能和我们交流,而基本不用担心我们找什么人告密。”
“我明白了。”端阳愣了愣,“不过你突然提起这点,是因为这很重要?”
“当然重要。”林辰说,“不过端先生,我还是个病人,得先睡会儿,再告诉你,这点为什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