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雪听着断断续续的哭声静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他走到少年面前,随手摸出一方手绢,指尖隔着柔软的手绢,极轻地抹过少年发红的眼角,缓声问道:“你怎么会跑到千秋峰上来?”
陆归雪以前性子清冷,本身就不怎么与人来往。后来修为散尽,空担了一个长老之名,千秋峰就更是没几个人会来了。
“我走错了路……”少年声音很小,哭过的眼睛水润清亮,像只纯洁无害的小鹿。
陆归雪叹了口气,领着少年走到千秋峰的传送阵前,问道:“我送你回去吧,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少年小声回答:“摘、摘星峰。”
陆归雪用自己的玉牌开了传送阵,将少年送走。
等到传送阵的浮光消散,陆归雪脑海中晃过一丝不太协调的感觉,怎么感觉好像哪里有点熟悉的样子。
刚才该顺口问一句名字,陆归雪想。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归雪能肯定这少年不是原本剧情里的人物,便懒得再去想了。
传送阵的另一端。
蒙着面纱的少年刚到摘星峰,就慌忙低下头,对着面前人颤颤地喊了一声:“卫长老。”
被叫做卫长老的男子穿一身青墨长袍,锦靴玉带,有双总是含笑的眼睛。
他俯身用手抬起少年的下巴,强迫他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仰着头,冷冰冰地笑着说:“你倒是还记得遮好这张脸。”
“我……我迷路了,并不是故意乱跑,请卫长老高抬贵手。”少年求饶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软成一滩水跪在地上,他怕极了,甚至直不起脊梁,
卫仙君偏过视线,看了一眼传送阵上的记录,然后又把少年的脸向上抬了抬,说:“你竟误打误撞跑到千秋峰去了,见着正主了吗?”
“是,不小心追过去,就、就遇到了长老说过的那个人。”少年维持着这个姿势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似乎不小心牵动了某处,脸上的面纱徐徐滑落下来。
那张脸庞上,双眸湿润,眼角渐渐也红了起来,看上去有种极易被□□的艳丽。
卫长老啧了一声,似乎对他这张脸上露出的表情很满意,抵在少年下巴上的手变为轻轻地摩挲,声音也貌似温柔下来:“乖,既然见过了就好好记着。”
少年听着这状似柔情的话语,却抖得更厉害了。
像一只濒死的幼鹿。
午夜,月色如水洒落庭院。
陆归雪侧倚在床榻上,呼吸轻缓。
睡梦中,门扉上忽然传来几声轻扣,陆归雪睡得很浅,立刻就醒了过来。
这大半夜的,会是谁来找他?
他随手披起一件外袍,拿过灯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师姐?”
月光下,苏挽烟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明眸皓齿都掩在帽檐下面,云裳也都换做束袖的劲装,神情十分严肃。
“小师弟,我现在要离开琼山一段时间。”苏挽烟似乎很急,不等陆归雪问话,就一直说下去,“师父先前外出云游,将门内事务交由我代理。往常每隔段时间便会传信回来,但上个月师父到了北荒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北荒靠近魔境,常有魔物游荡,几年前陆归雪就是在北荒收伏赤龙时受了伤,以至于染上了魔气。
陆归雪听完师姐的话,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的护身符。
云澜仙尊离开的时候,陆归雪曾送给他过一个相同的护身符,如今护身符状态平稳,师父应该还安全。
陆归雪知道,云澜仙尊这次失去行踪,其实是他渡劫的机缘。
为此,陆归雪特意提前准备了个护身符,希望到时候能按他预想的那样派上用场。
“北荒靠近魔族的地盘,师姐一路谨慎小心。”陆归雪虽然想告诉师姐点什么信息,但系统曾经告诫过他。
——你可以自己去变动剧情,但是不要随意告诉别人。“天道”那个家伙小气得很,你告诉别人的话,那些人轻则有损气运,重则遭遇天雷,反倒是害了他们。
所以陆归雪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苏挽烟点头应下,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陆归雪手上,言语郑重:“师父云游前将金翅令暂时交予我,如今二师弟闭关正在要紧处,我此番前往北荒带着也不安全,这金翅令就先留在你这里。”
金翅令是一枚金玉所制的令牌,正反两面各有一只金翅琼鸟,乃是琼山的掌门信物。
陆归雪看着手里的金翅令有点头疼,这东西放在他这个没有修为的咸鱼手里,实在是让人心慌。
还好琼山马上开始放冬假,一般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比较和平,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只盼谢折风这几天能尽快参悟太玄道,等他顺利出关,陆归雪就能将金翅令转交给他了。
“师姐放心。”陆归雪将金翅令放入芥子深处,然后送苏挽烟往外走。
快到院外的时候,苏挽烟想了想,又从衣袖里摸出一堆瓶瓶罐罐塞给陆归雪,说:“虽说这千秋峰上有师父亲手布下的阵法,应当无忧,但这些东西你还是收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苏挽烟走得匆忙,穿着斗篷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夜色里。
陆归雪低头一看,手里的瓶瓶罐罐上都贴着药名。
焚血丹,断灵散,幻心蛊……对不起这根本不是药,这全都是要命的毒。
陆归雪眉梢一抖,看来师姐虽然医术已经名满天下,却还是没放弃她小时候用毒的梦想。
大晚上突然经历了这么件事,陆归雪这会儿也没了睡意,他正打算随便在院子里走走,却发现回廊的角落站着一个人影。
月色亮得惊人,沈楼寒却站在阴影里沉默着。
他垂着眼眸,又是一身黑衣,整个人便像是被光明隔绝,沉沉的眼眸里投下无数黑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楼寒看到陆归雪的视线扫过来,才低低叫了一声:“师尊。”
或许是因为熬到半夜还未入眠,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哑,混合着低沉的语调,仿佛声音也有了实体,在耳廓上轻轻摩擦。
有那么一瞬间,陆归雪眼前的画面似乎错乱着,恍惚间又看到了上辈子那个已经成为神君的沈楼寒。
他的面容俊美而深邃,原本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泛起一抹血红。他踩着琼山满地的残垣断壁,将缚仙锁一道又一道的缠上陆归雪的四肢,然后从身后将他禁锢住,用同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陆归雪耳边假装亲昵地叫他。
一声又一声。
师尊。
陆归雪背后忽然寒毛倒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耳朵,才发现自己指尖已经冰凉。
沈楼寒在阴影中注视着陆归雪,他看到陆归雪略微僵硬的表情,和不自觉做出的小动作,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悲哀。
陆归雪在害怕。
果然无论平常掩饰得再好,他的师尊,还是忌惮他的魔族血脉,不愿他听到琼山的要事。
终究还是这样。
沈楼寒明明知道,现在他该装作没事一样,从这里走出去,然后告诉陆归雪自己只是碰巧路过,并没有听到他们任何的对话。
但他的脚步像是被混乱的情绪绑缚着,没办法迈出去一步。
明明早就知道陆归雪是在骗自己,为什么还会觉得痛呢?
沈楼寒像是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泥沼,怎么也抬不起双脚,只能等阴影将他吞没其中。
另一边的陆归雪却回过神来。
他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刚才那些都是错觉。
上辈子已经错了一次,这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看着回廊下的阴影,朝沈楼寒走了过去。
陆归雪走到沈楼寒面前,月色被他挡在身后,透过过一袭白衣的边缘,让他整个人在光晕下像是淡淡发光的琼华玉脂,仿佛要将回廊下的阴影都驱散。
“阿寒,睡不着吗?”陆归雪唇间认真的叫出名字,然后抬手抚上了沈楼寒柔软的黑发,一直顺着脑后抚摸到后背,温柔地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动物。
沈楼寒感觉自己在阴影的泥沼中不断下沉,却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拉住。
他猛然回过神,看到得是陆归雪那张离得很近的脸。
那是一张白玉无瑕的面容,此刻浅淡的眉眼中却盛满了温柔,好似一场幻梦。
天上的月亮随着时间流逝变了位置,连带着走廊下的阴影也渐渐移开,将沈楼寒的半张脸照进光亮中。
沈楼寒抬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是,徒儿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他往陆归雪身前靠了靠,整张脸都被月光照亮,便又变回了那个温驯的好徒弟,“只是偶然路过看见了师尊,并没有听见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陆归雪感觉到沈楼寒的脊背轻轻颤了颤,似乎有些害怕。
沈楼寒故意的。
陆归雪没有想那么多,继续抚摸着沈楼寒的后背,语气和缓:“师姐有事要下山一趟,把金翅令暂时放我这里了。”
这件事虽然很重要,但对陆归雪来说,并没有隐瞒沈楼寒的必要。
沈楼寒是个怎样的孩子,没有人比陆归雪更清楚。即使知道了这样重要的秘密,沈楼寒也绝对会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半个字出去。
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让沈楼寒因为这件事感到不安。
不管他听到或没听到,陆归雪都以毫不避讳的方式告诉他,不必因此担忧或害怕。
“师尊,为什么要告诉我。”沈楼寒忽然踉跄着往前走了半步,正好伸手环在了陆归雪的腰间,只是他和陆归雪之间的第一次拥抱。
陆归雪有点惊讶,上辈子他和沈楼寒还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但陆归雪并没有躲闪,任由沈楼寒抱住他。
然后轻声道:“你是我的徒弟,本就没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沈楼寒的双手骤然收紧,他的额头正好抵住陆归雪肩膀,所有的动作似乎都充满了依赖,在寻求亲近之人的安抚。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这样紧紧挨着陆归雪,才能平息他内心翻涌而出的复杂情绪。
那种情绪沈楼寒分辨许久才发现,竟像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上辈子他从未在陆归雪那里,得到过这般柔软温情的话语,所有阴郁冷戾的想法,都被这一句话弄得溃不成军。
陆归雪的心跳就在沈楼寒耳边,那心脏缓缓地跳动,平静而和缓。
至少在这一刻,他的师尊没有忌惮,没有害怕,只是紧紧地被他抱在怀里。
沈楼寒闭上眼,心中微微酸涩。
到了如今他还贪恋着这个拥抱,他真是……活该被他的师尊骗上两辈子。
等陆归雪安抚好了沈楼寒,将他送回小院在离开,已经是后半夜了。
陆归雪这副病弱小身板,一熬夜就特别容易困倦,他回到床上的时候感觉眼睛都睁不开,马上就把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窝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的时候,正好有人送了封信来。
陆归雪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朦胧的拆了信封,发现里面是封请柬。
“是新年的宴会啊……”陆归雪随便看了两眼,想起来琼山放冬假的时候,弟子们可以选择回家探亲,或是留在琼山继续修习。
新年宴会就是为这部分留在琼山的弟子所准备。
宴会上经常会有各种风云人物出现,运气好的话掌门和长老们也会出席,所以很多琼山弟子都会抱着“就算碰不到各位大佬们,能认识别峰的漂亮师姐帅气师兄也是血赚”的想法去凑热闹。
不过陆归雪没打算去,大冬天的外面那么冷,不如窝在千秋峰晒太阳。
而且咸鱼如他,这种不必要的群聚活动还是免了吧,想想要面对一大群不熟悉的人就很头疼,实在提不起兴趣。
陆归雪顺手将请柬折回信封,放到一边去了。
原本以为是人手一份的请柬,放在那儿不管也没事,没想到过了几日,在年末最后一天,陆归雪又受到了一封同样的请柬。
这回请柬上多了一段话。
——“陆师侄,许久不见,师伯在宴会上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你赏光。”
再往下一看,落款上写了个“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