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丝毫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刚才巨人杀至眼前时,他浑身血脉逆流,满心唯有一个念头。
……不能死,一个也不能死。
热血轰轰地涌流上来,仿佛凌空一道雪亮亮的闪电斩下,劈开了他的颅顶,灵台空彻,胸臆之中鲸涛翻滚,他掌中的“闲笔”光彩流溢起来的瞬间,他只觉自己仿佛真真正正地再世为人了。
……封闭的关窍一处处被冲开,在体内束缚住他的绳索条条迸裂。
和前些日子一样,身体和肌肉的记忆叫他做出了此时最该做出的举动。
待他再回神,腥热的血已交溅到二人面颊之上。
孟重光与他的协同极大缓冲了那贸然一击对徐行之手臂的冲击力,他将手中锐刺倒生的狼牙棒横向一挥,在被风吹得翻滚不息的沙丘上洒出一道鲜血来。
但他仍无法控制自己的灵力,只见“闲笔”在他手上光华星转,飞快变幻着形态。
水火棍,鱼肠剑,镰刃,长鞭,风弓,朴刀,弯刀,长戟,铁盾,飞绸……
徐行之乃四门弟子翘楚,得众家弟子拜服畏惧,不只是他格外受清静君青眼,最重要的是他能轻松驾驭千般机变,百家之兵,灵活转换,一如臂膀。与他近身对战者无不叫苦,哪怕是灵力高强如清静君,单论近身之战,一不小心也可能被他千变万化的小伎俩阴到。
在扑面的罡风中,孟重光随手重新架起一面风盾,一脚踹开那小巨人尸首,惊喜万分地喊道:“师兄!”
“师什么兄?”徐行之被体内翻涌的灵力冲得喘不上气来,这般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令他想到多日前与孟重光交欢前的情绪波动,一时脸红又气恼,“滚回去!北南和阿望你不管了?!你——”
孟重光一步抢上前来,单手护颈,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在狂沙中接吻的感觉并不美好,更何况二人脸上还有浓烈的腥气在流淌,流经唇畔时的咸涩感着实不好受。
可这样野性粗蛮的、带着风与沙的强吻却别有一番味道。
孟重光也只是发狠地吻上去了一瞬便松了开来,眼中跃动着贪婪、占有和激赏的火光,哑声道:“……师兄,我瞧你这副模样,真想一口口·活吃了你。”
说罢,他抽身而去,周身光焰暴涨数倍,眼尾猩红纹路一路蔓延至发鬓,剑裹惊雷,雷挟龙腥,朝那与周望和周北南纠斗的母巨人扑将而去。
一曰性,二曰力,男人最崇尚的两样东西在徐行之体内先后炸裂开来,叫他再也分不清自己同原主之间究竟有何区别。
徐行之不是逞强好胜之辈,即使激情和狂湃的战血在周身经脉中冲撞刷洗,吼叫着渴望挥刀而战,他也清楚以自己现在这样单臂单手、又无法妥善控制灵力的状态,与那高逾数丈的母巨人作战乃是自寻死路。
然而,陶闲见曲驰唤来其余六剑,与那无痛感的小巨人混战一处,心急如焚,用力攥住徐行之长袍一角哀求道:“徐师兄!曲师兄……帮帮他,帮帮他啊。”
徐行之张目望去,眉心蹙了片刻,便迅速放下,返身对身后三人道:“你们在此稍候,不要走动。我去帮一帮曲驰。”
……他既然尚有余力,难不成要安坐此处看着曲驰单打独斗?
元如昼从刚才开始便死死地用空洞双目紧盯着徐行之,声音颇不可思议:“师兄,你不是被那九枝灯拔除了根骨吗……”
……九枝灯?
世界之识分明说过他是被师门拔除根骨……
徐行之发现,由于过去那点事情实在是一团浆糊,难辨真假,他反倒已经提不起力量和心思去惊讶了,倒不如做点切实的事情。
他深呼吸几轮,尝试压制住经脉中飞速流散的灵力,将“闲笔”固定为一柄轻巧易执且锐不可当的灵剑,冲出风盾屏护范围,践沙而行。
起初,他只能徒步履于沙地之上,渐渐,他足下如有风助,将他托举起来。几步踏出,徐行之便觉自己体内的灵力便运转得比刚才圆畅一倍有余,越来越强悍的力量抵达了他四肢末端,让那本就柔韧有力的肌肉迅速充盈起来。
一团新鲜的人肉朝他冲来,那小巨人自是乐得咧大了腥臭的嘴巴,摇头摆尾地与徐行之对冲而去。
曲驰操纵的剑阵落如疾雨,但是那小巨人聪明得紧,与曲驰近身片刻便知此猎物擅长防御而非主动进攻,他便主动改变了强势的猛攻势头,逗弄曲驰似的与他纠缠,每一剑均能避其主锋,几度交战,竟只是被划破几处油皮,其余分毫未伤。更令人生怖的是,此怪物身上偏偏有几处已经生成坚不可摧的鳞甲,在剑气旋割之下岿然不动。
巨人此时甩脱了曲驰的纠缠,直奔徐行之,筋肉虬结的双腿落地时暴突出饱满到怪异的肌肉弧线。他嘻嘻怪笑着冲来,在与徐行之半尺之距时,原本松散地在躯体左右摆动的拳头动如雷霆,从抡圆到轰然落下,竟不过毫秒之间!
大地巨震,如有昆仑山崩,一时之间尘雾迷眼,徐行之的身姿被飞灰湮灭,一时看不清身在何处。
陆御九屏息片刻,才见一道浓血凌空飞起三尺,血珠混合飞沙,将周遭一片飞沙浸染成蒙蒙血雾。
他惊骇的一声“徐师兄”还未来得及叫出口,便见飞沙稍散,徐行之单腿蹲踞于那小巨人砸落在地的手臂之上,单手将剑身狠狠捅入他胳膊处曾被曲驰划出一道血痕的破口!
徐行之“闲笔”中储存的兵器均非专精之物,剑身没入怪物小臂之后应声斫断,他也不作停留,将“闲笔”摇身一变化为软剑,顺胳膊跑上几步,剑身一抖,白光旋出,缠上了他的咽喉,意欲锁喉。
怪物反应如电,用完好的手掌一把掐住柔韧如蛇的剑身,低吼着要把那软剑摧毁,“闲笔”似是察觉危险,瞬间闪出烁然流光,由大转小,化为一枚纤细银针从他宽大的指缝漏下。
徐行之提前自他臂膀跃下,已等在那指缝之间。
一点麦芒似的针光闪过,于半空中再度幻形成一包石灰细粉,徐行之接住之后,反手将细粉扬出,砸了巨人一脸。
怪物一怔之下,登时捂脸蹦跳咆哮不止,喉间滚出的声音犹如巨雷,唬得远处的陶闲生生白了一张脸。
徐行之踩上他背后嶙峋的肌肉,从他身后绕出一圈,飞散的灰白·粉末聚拢成群,重新回到他的掌心。
他揪紧了这怪物突出的肌肉,圆绕一周,只见一袭飘飞白衣自小巨人左脸侧袭来,衣角凛冽如刀,似乎是打算一举割破他的颈部!
谁想,刚才还捂脸咆哮的小巨人反应如电,信手一夺,便将一袭白衣死死攥于掌心之中,瞬间发力,将那白衣捏得变了形状!
他方才的痛苦竟是装出来的!
这蛮荒四周风沙如许,他都不眨一下眼睛,区区石灰又能奈他如何?
不远处的陶闲眼见此景,目眦尽裂,带着哭腔喊出:“徐师兄!”
就连被逼退十数尺开外的曲驰抬头见到那沁染血迹的、只从巨人掌心下端露出的一抹白衣,也是脸色剧变:“行……”
那巨人先是露出得色,继而巨大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似乎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在他想清之前,他便猛地朝后踉跄几步,护住咽喉,发出了一声不敢置信的嘶声怒吼!
猎猎长风之中,徐行之外衣已去,裸出麦色的紧致肌肉,左手与右腕绞扯着一条粗约手臂的铜锁链,骑坐在巨人颈上,让锁链深深勒入他的咽喉与自己的皮肉间。
他回首冲曲驰厉声喊道:“曲驰!瞄准出血的地方!”
曲驰心领神会,身形未至,剑锋已到,刚才与他苦战时割出的伤口,此时都变成了剑刃落处,锋芒所至,皮开肉绽,血花狂溅!
小巨人再也笑不出来了,四肢匍匐在地,疯狂打起滚来,以头抢地,试图把制住他的徐行之从他背上甩下。
徐行之身形飘转,踏至他额头,手上力道丝毫不松,勒牲口也似的锁紧他的喉咙,肌肉绷得几乎能听见响声,发力的低声嘶吼亦从咬得出血的齿关中溢出。
曲驰不想再让徐行之与这巨人对耗下去,逼至近前,握剑在手,正欲砍下他的头颅,却听得徐行之一声隐忍的低喝:“等等!!!”
曲驰刹住剑芒,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从他的吩咐停下手来。
徐行之用单足发力踩住这头知道好景不长而撒疯的牲口脑袋,转向正与母巨人交战的孟重光,嘶声道:“孟重光!叫她看过来!杀给她看啊!!”
声音未及传出,已被狂风撕成碎片。
曲驰着急道:“他听不到!”
徐行之控住身形,咬牙道:“能听到!”
有狂风浪沙所阻,即使咫尺之遥便也如隔山海,但在母巨人周身上下翻飞盘绕、砍出道道灼热星华的孟重光却仿佛真的听到了来自百米开外的呼声。
他避开母巨人裹挟飓风的一掌,蓦然回首,便见徐行之以巨锁从颈后勒住那怪物颈部,眸光一转,便有所领悟,他腾起身来,一腿踹向那正追着周望啃咬的母巨人侧脸。母巨人一时未提防孟重光,正中一脚,她的脖子歪向了徐行之与曲驰的方向。
她方才醉心狩猎,丝毫不觉一子已然惨死的事实。当她巨大如灯笼的双眸落在一个倒地流血、一个行将死去的孩子身上时,瞳孔骤然锁紧,狂啸一声,弃周望不顾,直奔而来,原本专注于保护喉咙的注意力也转移了开来。
徐行之眸光一凝:“曲驰!杀!”
早已持寒芒守于近旁的曲驰不加犹豫,起手落剑,以再次葬送一剑之代价,将那小巨人颈间砍出了一掌深的豁口!
浓稠如铜汁的血液喷出,引得母巨人握拳再咆哮一声,地动山摇地拔足赶来,满眼尽是渴望复仇的火光!
徐行之将缠于巨人颈间的巨链抽出,化为一柄锐锋重剑,怒啸一声,执剑向孟重光的方向投去!
钢剑在空中划出圆满雪亮的光轮,一往无前地破开层层流沙,直抵孟重光眼前时,孟重光准确地一把握住刀柄,对在近处浮空、一时未能搞清楚状况的周北南与周望喝道:“现在!”
必须趁母巨人连丧两子、情绪悲痛失控这一时机下手!否则再拖延下去,难免再生变数!
两人只能看见孟重光口型,虽不知他在喊些什么,然而十三年相处下来,早已对彼此的战术相熟,周北南持钢炼长·枪,周望持已砍出斑驳豁口的单刀,孟重光交握双剑,三人齐力,几乎同时将手中兵刃戳入了母巨人最脆弱的喉咙!
鲜血高溅,盈于九天。
那母巨人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挣扎着往前栽出了十几步,才如滑坡之山,轰隆隆朝前趴倒。
狂风渐息,沙暴渐止,寂静的旷野渐渐归于一片寥寥的安宁。
徐行之这才松开了紧握着的左拳,因为用力过度的肌肉痉挛起来,他咧着嘴手上血液在小巨人身体上擦拭,再抬手抹去脸上血水,唾了一口,冷笑道:“杂碎。”
孟重光几个踏身,已行至徐行之面前,他甩开已经被母巨人恶臭温血浸透了的衣衫,大步流星上前,把“闲笔”所化的重剑与自己的佩剑一齐投入身侧浮沙之中,不由分说把徐行之拉入怀中。
徐行之臂上肌肉被拉扯得一酸一痛,哎了一声,但未能发出第二个声音,便已被孟重光再次堵住了唇畔,疯狂攻伐,抵死缠绵,以舌尖纠缠出一片难以用言语抒发的狂喜与迷恋。
……吻这样一个人,多久都不会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