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响从未见过这样的笑,明明眼眸、唇角皆带着笑意,却又透出挥之不去的哀伤。
他不由皱起眉:“你没事吧。”
叶冰燃笑容渐收,仿佛完成了一项艰难任务,此时脸庞只剩倦意。
他轻摇了摇头,身形却是剧烈一晃,沈流响赶忙扶住他,察觉四周灵气躁动起来,瞪大了眼,“你要突破了?!”
先前陷入死寂的众人,登时沸腾起来。
剑尊再进一步,便是化神境了!
蓝萧生脸色骤变。
突破最忌有人干扰,稍有不慎,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此刻南曜权来者不善,周围又人潮涌动,实在不是突破的好时机。
必须有人给叶冰燃护法。
他当即要赶去,却被南曜权抬手拦住,“听闻剑真道人对后辈修行十足上心,眼下叶冰燃突破在即,他不出来相护么。”
蓝萧生面若寒霜:“你究竟想做什么。”
南曜权但笑不语,凌夜见状,微眯起眼,朝他身旁的素白澈伸出了手。
此方天地,瞬间一片混战。
豆大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沈流响扶叶冰燃坐下,哗啦啦雨水顺脸颊滑过,乌睫轻颤,被淋得几乎睁不开眼。
他环顾了圈,蓝萧生、宁润辛等都被魔修拦住,只有他在此护法了。
沈流响设了个结界,罩住叶冰燃,正欲加几道防护,身旁悄无声息多了一人。
他在刹那间,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交与我便是。”
来人身着黑缎衣袍,长发由玉冠一丝不苟束着,面容沉俊,抬手给结界施了个禁制,隔绝了外界一切嘈杂。
“师祖!师祖来了!”剑宗弟子狂喜,其他修士也面露喜色。
修真界明面上,唯一的大乘境修士赶到了!
南曜权眸光微凝,盯着立在屋檐上的身影看了许久,唇角忽然一挑,大笑起来。
“玉浮生啊玉浮生,有意思,当真有意思,不枉我此行兴师动众。”
凌夜已将素白澈救下,闻言目光投向剑真道人,“何意?”
“世上还有你不明白的事,”南曜权讶然,随后意味不明的说,“剑宗根基乱了,修真界势微,我魔界要再添猛将。”
凌夜蹙眉深思。
“我来此目的已经达到,”南曜权转而看向素白澈,“在外玩够了,就与为兄回魔界。”
素白澈咬牙切齿,一边往凌夜身上靠,一边瞪向他,恨不得用眼神将其千刀万剐。
什么魔尊,分明就是个控制狂,他死都不想回魔界!
南曜权察觉不善的视线,兀自一笑,不紧不慢地朝他伸出手,“你主动过来与我抓到你,结果相同,回去的待遇可不同,想清楚了。”
素白澈身子不住颤抖起来,眼底一片冰霜。
又是这种他厌恶至极的感觉,若是能再强些,怎会如此受人辖制!
童溪也慌了,在他脑海中大嚷大叫,“不能与魔尊走,你快抱紧凌夜,关键的时期要来了,你一定要陪在周玄澜身边!”
素白澈苍白着脸,纵使再不情愿,也伸手拽住了凌夜衣袖。
他正欲开口求救,耳畔传来一声轻笑,“素真人身上怎么不臭了。”
素白澈背后一凉。
沈流响不知何时来到此处,抬起一脚,踹在素白澈屁股上,将人倏地踹离凌夜,转而扑到了南曜权身上。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凌夜侧过头,看嬉皮笑脸的师弟,半晌说不出话来,四周众人更是呆若木鸡。
蓝萧生:“……”
这个笨蛋。
就算不喜对方,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出手。
当众将同门推入虎口,如此嚣张恶毒的行事,不怕落人口实么!
凌夜轻抚额头,无奈叹口气。
他伸手按住沈流响脑袋,修长手指探入细软青丝,发泄怒意似的,使劲揉了揉,将长发搓成一团鸟窝状。
本以为会受责骂的沈流响愣住,随后傻眼了。
“师兄别挼了,要秃了!要秃了!”
凌夜:“知道错了吗?”
沈流响撇了下嘴,捂住凌乱的发顶,往旁侧挪了挪。
素白澈存心害他,他不过稍作报复,何错之有。但表面他恹了恹,老老实实道:“知道了,师兄。”
围观众人,还沉寂在沈流响壮举中。
凌夜转过头,长身而立,夜风吹得衣角泛起些许波纹。
他忽然抱拳,装模作样道:“既然如此,有劳南兄照顾好白澈,改日我亲自来魔界,接他回来。”
南曜权眉梢一挑,心下了然。
凌夜此话,是以清凌宗主的身份,告知在场所有人,他同意素白澈前往魔界,如此沈流响先前推人之举,便算不得什么过错。
再者,他与南曜权往日是好友之事,世人皆知,只当两人私下有何交易罢了。
南曜权应声附和,十分给颜面:“我自然会照顾好他。”
素白澈脸色铁青,被魔尊按住动弹不得,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沈流响。
总有一天,弄死他!
童溪在他脑海中,连连大叫:“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我当初让你不要去魔界,现在好了吧,若是周玄澜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以后还怎么攻略他,难上加难!”
素白澈眼底寒意更甚。
南曜权离去之际,又问了遍沈流响,“与我来么,修真界近日会不太平,看在义父的面子上,在魔界,我总会护你周全。”
沈流响看旁侧把‘生无可恋’写在脸上的素白澈,干笑一声,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义兄走好。”
南曜权见状不再多言,最后望了眼剑真道人,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率领魔界众人离开。
玉浮生,当今修真界最德高望重的人物。
入魔了,实在可笑。
偏偏这群愚昧之人,还看不出来,仍以他马首是瞻,迟早遭到反噬。
魔界一行人退散,大伙儿心中绷紧的弦瞬间松了,脸上露出劫后重生的喜悦。
沈流响找了个地方躲雨,浑身湿漉漉的,乌发黏在背后,周身地面不一会被衣袍淌下的水珠打湿。
他掩嘴打了个喷嚏,解开储物袋,想寻件外袍披上,袋里东西杂多,他找来找去,折腾了半晌,总算摸到一件衣物。
掏出来一瞧,是件绯色狐裘。
上次在竹林里,他冷,周玄澜给他披上的。
沈流响望了眼四周,不见徒弟身影,往常都是第一个赶到他面前来的。
他心头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披上裘衣,独自倚在侧栏,捻起有些湿的瓜子嗑起来。
一把瓜子嗑完,四周灵气重归平静,叶冰燃已然成功迈入化神境。
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缕碎光。
望了眼四周,不见先前之人,叶冰燃神色露出几分黯然,起身朝玉浮生行礼,“谢师祖相助。”
玉浮生手负身后,夜风刮过,袖袍翻飞:“你初入化神境,体内灵力不稳,先回去调整一番,外面之事交与你师尊师叔处理即可。”
叶冰燃稍作颔首,目光朝一处长廊望了眼,转身离去。
玉浮生顺他视线,眉宇微动,宽大的袖袍一甩,眨眼出现在青年面前。
“你就是钟卿的小徒弟。”
沈流响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跳,不知为何,每次看见玉浮生,他总会受到惊吓,像在潜意识害怕般。
平静下来,他行礼道:“拜见剑真道人。”
玉浮生一言不发,上前按住他肩。
沈流响感觉一股冰冷灵力窜入他体内,全身泛疼,脸色白了白。
这时,凌夜出现,行了一礼,“道人。”
玉浮生收了手,看向他:“你上次与我说,你师弟中了无人可解的妖毒,我尚不相信,如今看来并非虚言。”
沈流响脱离束缚,脚步立即凌夜身旁移了移。
玉浮生见状:“你怕我。”
沈流响摇头,伸手揉了揉肩:“道人神威,晚辈心生敬畏,才不敢轻易靠近。”
“长大倒是比小时候拘束多了,”玉浮生眼神晦暗不明,“我以前抱过你,记得么,那时钟卿还在,每次来我剑宗,总要捎上你。”
五渊道人,方钟卿。
凌夜出声:“师弟当时年幼,记得不那些,道人莫怪。”
“钟卿的弟子,我怎会责怪,”玉浮生道,“你们师兄弟二人,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他不在,我便当你们是亲传弟子一般。”
他上前一步,手指搭在沈流响的肩膀,力道一轻一重地拍了两下,“我记得,钟卿最疼你了。”
话落,玉浮生消失不见。
沈流响裹紧狐裘,莫名觉得冷。
凌夜指尖在他额心轻点,一股暖洋洋的热气便将他包裹起来。
“师尊与剑真道人有过来往,与他亦师亦友,师尊离开后,他寻了许久才放弃,见到你我二人,思及师尊,情绪难免激动些,无需介怀。”
沈流响眨眨眼:“师尊去了哪?”
原着中,对玉浮生和方钟卿这类人物,笔墨甚少,并没有什么信息。
“不知,”凌夜摇头,脸上流露出几分怀念,“师尊走得匆忙,就与我说了几句话。”
沈流响:“为何匆忙,他急什么。”
凌夜莞尔,眼神透出一抹戏谑,“你历练完即将回宗,他当然要快些走,不然等你抱住他大腿又哭又闹,他又走不了了。”
沈流响悻悻碰了碰鼻子:“如此说来,外出历练不会是他特意将我支开吧。”
“十之八九,”见他长发衣袍都干了,凌夜收回手,“师尊在时,你每次历练之地都由他定。”
沈流响愕然。
南州,东荒,都是五渊道人让原身去的么,难不成早知道什么。
凌夜看了眼天色,“还有些时辰,去休息会儿,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宗。”
玉浮生回到洞府,身形虚晃了下,修长手指嵌入冷硬石壁,磨得鲜血直流。
指腹疼痛,他心中却是无比喜悦。
方钟卿当日斩断世间因果,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皆道他已飞升,但玉浮生不信,世上一定还有他挂念的,放不下的……即使不是他。
如今,他总算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沈流响身上,应该藏有关于方钟卿下落的线索,他那么爱护这徒弟,百般推算机缘,让他去南州、去东荒,又怎可能在得知他有大劫之后,不替他周旋,反而飞升置之不理呢。
玉浮生默默笑了。
抬起头,脸庞笼罩着一层淡淡魔气。
沈流响回到清凌弟子住处,瞥了眼周玄澜房间,里面仍是没有动静。
不知去哪了。
他正思索要不要去寻,暗处一道小身影蹿出来,张开双臂抱住他腿,变成一个腿部挂件。
“爹爹~”
沈流响只好一手拎起胖娃,回了房间。
“爹爹没事太好了,”沈卜卜搂着他脖子,开心得蹭来蹭去。
他小脸埋在沈流响白皙颈窝,头顶几片金叶子,在其脸颊上扫来扫去。
“明日卜卜就与领队爷爷回人参山了,”
他今晚格外粘人,百般嘱咐道,“爹爹要时常惦记卜卜呀,一天一次好不好。”
沈流响揪了揪白嫩脸蛋,软软的,肉感弹性十足。
想到以后捏不到了,心里还有点小忧伤,“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可以与我回清凌。”
沈卜卜抬起黑亮眼眸,看了他半晌,眸光暗淡下去,“爹爹说过,卜卜最适合待在人参山了,我们拉过勾勾,要等卜卜长大,爹爹才来人参山接我。”
沈流响略一琢磨:“你何时长大?”
“结个果子就长大了,”沈卜卜摸摸头顶金叶子,眉眼弯笑,“要不了多久,一百年吧。”
沈流响:“……以后还是抽空去人参山看你吧。”
他拿起储物袋,将狐裘放进去,忽然想到一事,在袋中翻了翻,掏出一株灵草。
沈卜卜倏地皱起眉头,“爹爹快扔掉!”
沈流响一愣。
这灵草通体紫色,是那日从宁润辛洞府摘下的,他当时觉得不对劲,便摘了一株放在储物袋,此刻才想起察看。
“这草有问题?”
沈卜卜嗅了嗅:“这是紫神草,用于不择手段提高修为的东西,虽能助力突破,但会导致灵脉受损,长期以往,会彻底断掉迈入大乘境的机会。”
沈流响一惊,听闻宁润辛洞府一花一木,皆由剑真道人精心挑选。
他可知紫神草的危害,若知道,岂不是……
沈流响正拧眉沉思,四周灵气忽然一紧。
茶桌旁的空椅上,悄无声息多了名男子,兀自倒了杯茶,眉宇间透着阴冷之色。
无声无息的威压散开。
沈流响手中灵草,不知不觉掉落在地。
他再醒来时,看着全然陌生的地方,头痛欲裂,脑海中则回荡着一遍又一便地低语。
“你是钟卿的爱徒,我也不想伤你,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师尊下落。”
“他狠得下心对我,却放不下你,一定给你透露过他在哪。”
“只要是在这世间,天涯海角我都要寻到他。”
“不想死就告诉我!”
沈流响感觉一只手掐住他脖子,用力收紧,他连呼吸都喘不上来。
快要窒息而亡时,又被松开了。
玉浮生披散长发,束发玉冠落在脚边,碎成两半,周围弥绕着阴冷黑气,眉宇间透着凶戾之色,整个人状若地狱间的厉鬼。
他垂眸,看着地面大口喘着气的青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你一直不答,我也不客气了。”
玉浮生缓缓蹲下身,手指捏诀,自言自语道:“钟卿,你看清楚了,是你弟子逼我的,他不告诉我你的下落,我只好动用搜魂术查了,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不过,怪我也无妨,出来杀我啊。”
冰冷的手贴上额头,沈流响浑身一震,瞳孔微缩了缩。
好疼——!!!
并非身体上的疼痛,而是神魂,仿佛有尖刀在刮动,要将他的神魂一寸寸割下,从身体剥离。
疼到极致,沈流响意识开始崩散,指尖无意识地刺破皮肤,狠狠挖着手臂上的肉,潜意识想借此转移一点神魂上的痛苦。
玉浮生见状,似乎觉得极有意思,丢给他一把匕首。
“撑着点,在我将你神魂检查完前,别死了,钟卿一定给你撂下过魂印,我一定找要出来。”
时间缓慢流逝,不知不觉间,沈流响遍体鳞伤,衣袍染满鲜血,全是他用指甲,匕首划破的。
但神魂上的折磨仍在继续,仿佛永无止境。
天空灰蒙蒙一片,离天亮还有些时辰。
周玄澜回到住处,瞥了眼亮着灯光的房间,踌躇片刻,立在了门口,唤了声:“师尊。”
室内未有回应,
周玄澜低垂眼帘,手指搭在门上。
特意晚回来些,想等师尊消气,结果还是不理他么。
他指尖未紧,想转身离去,又有些不甘,于是又唤了一声,房内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周玄澜眉头一皱,推门而入。
室内不见师尊身影,只有沈卜卜倒在地上,已然昏了过去。
他身侧,有一株半折的灵草。
周玄澜捡起,视线落在上面,眼睛微眯起来。
散着白润光泽的叶片上,有个歪歪扭扭的字,似乎在极其慌乱之中,用指甲勉强刻出的。
一个‘玉’字。
周玄澜眼角微敛,夺门而出。
今夜先有魔尊率人来袭,又是剑尊突破至化神境,大事一波接着一波,总算消停下来,剑宗弟子还要忙着登记各宗各派弟子情况,看是否有损伤。
叶石负责清凌这块,刚赶到住处,一道身影如疾风掠过,与他擦肩而过。
他定晴看清是谁,忙追了上去,“别走,等我清点完人数行不行。”
前方之人忽地顿步,折回来,叶石看着少年面容冰霜的脸,心里咯噔了下,“你怎么了?”
周玄澜一把拎起他衣襟,冷声问:“玉浮生洞府在何处?”
叶石脱口而出:“怎能直呼师祖名讳。”
“我问你他在何处!!!”
叶石被吼得一愣,面前少年双目充血,修长的手止不住颤抖,似乎在拼命遏制心底杀意。
同时金丹期修士,叶石心头却突生怯意。
“与我走,”他道,“顺道与我说说,究竟何事,你不是沈仙君弟子么,有事为何不找你师尊。”
须臾,两人来到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峰下。
“师祖洞府就在此峰,”叶石听完灵草刻字之事,拧眉道,“许是误会,师祖没有伤害沈仙君的理由,你先冷静下。”
周玄澜一言不发,闯入峰中。
叶石急忙拦住他,“此处有师兄姐把守,先前通报!”
这时,数十名背负长剑的剑宗弟子出现在前方,为首青年冷声,“何事?”
叶石俯身行礼,正欲解释,旁侧周玄澜直接出手,将前方轰出一条路来。
“大胆!敢在师祖洞府前造次!”众人瞬间拔剑,朝周玄澜袭去。
叶石满头大汗,眼见情形已然如此,难以善终,一咬牙,索性出手帮他拦住一二。
操了,大不了被逐出宗门!
“你快去救沈六六!别真出事了!”
周玄澜甩开人,眨眼掠至洞府门口,守峰弟子见状,怒火中烧,当即追上去。
叶石受了点伤,比所有人都慢了几步。
赶到时,洞府内一片死寂,守峰弟子各个仿佛僵住了般,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又万分惊恐的表情。
血腥味缠绕在鼻尖,叶石心底浮现起一抹不祥之感。
匆忙走到前方。
入目,沈流响乌发凌乱,倒在一片血泊中。
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半边锋刃嵌入血淋淋的手腕中。
立在他身旁的人,披头散发,状若厉鬼,单手摁住沈流响额头,嘴里不住说着:“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钟卿,你的魂印在哪里!”
“师、师祖,”不知谁颤颤巍巍叫了声。
玉浮生脸色一变,好似疯魔了般大喝:“谁都不可以阻止我!”
他朝众人轰然袭去一掌。
随后,玉浮生望向走来的周玄澜:“你也是来阻止我找钟卿的?”
四周寂静一瞬,周玄澜抬眸,唇角挑起一抹嗜血冷笑。
“我是来,杀你的。”
千年洞府轰然崩塌,一股令人胆颤的妖兽气息扩散开来,在黎明将至时,带着远古洪荒时期,足有毁天灭地的力量降临。
天地动荡,风云变色。
沈流响仅存一点的残余意识,察觉有人抱住了他,紧紧的,用力地抱住,像是要他揉入骨子里。
那人嗓音低哑,泛着轻颤,“师尊别怕,我来了。”
沈流响指尖微动,缓缓睁开眼,耳畔顿时传来一声轻唤,“师弟。”
他愣了片刻,坐起身,识海疼得要裂开般。
“别动,先凝神休息一会儿。”凌夜坐到床沿,抬手扶住他。
过了许久,痛意才渐渐消散,沈流响缓了口气,张了张嘴,才发现嗓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哑着嗓音问:“周玄澜呢。”
凌夜沉默片刻:“在剑宗伏妖牢里。”
沈流响愣住了。
伏妖牢,原着提到过,剑宗关押为非作歹的妖类之地,为何要关周玄澜?!
他脸色微白,匆忙下床,却被凌夜一把按住,“冷静些,听我说完。”
他安抚似的,揉了揉沈流响乌发,缓声道:“他重伤了剑真道人。”
“他是为了救我!”沈流响手指攥住凌主衣袖,“师兄误会了,你们都误会了,玉浮生带我去他洞府,为了寻师尊下落,对我用搜魂术!”
凌夜眼神骤冷:“你说什么?!”
他一把握住沈流响手腕,温和灵力探入其中,欲探体内情况。
“我所言句句属实,”沈流响着急下床,“是误会,我去解释,让剑宗的人放了周玄澜。”
“慢着,”凌夜却拽住他,不松手,“没用的。”
沈流响拧起眉:“什么意思?”
凌夜面容平静的说:“没人会信,或者说,他为何对剑真出手,这些都不重要了。”
沈流响愣住。
凌夜眼神渐冷,一字一顿道:“周玄澜还杀害了剑宗弟子,最重要的……他是妖。”
沈流响脑中轰隆一下,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从住处走到伏妖牢,一路上,剑宗弟子佩剑皆系着白缎,神情肃穆。
沈流响垂眸,脑海中回忆着凌夜先前与他说的话。
外界如今定论,周玄澜这个妖族之人,隐藏了这么久,终于克制不住嗜血的妖性,杀了剑宗弟子,又重伤剑真道人,罪无可恕,必须除之后快。
伏妖牢内一片漆黑,门打开,才有光亮透入。
沈流响从未想过,有日会看见周玄澜被玄铁链穿破肩骨,拴在永不见天地的昏暗牢中。
少年此时狼狈极了,跪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黑发散乱,衣袍破破烂烂,沾满血迹,暴露在外的皮肉无不布满伤痕。
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半点动静。
宛如死物。
直到听见有人劝阻:“仙君,此乃凶兽,万万不可靠近。”
周玄澜一愣,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眸,视线落在沈流响身上,嘴唇轻动了动,“师尊。”
微不可察的气音。
沈流响顿步,攥紧指尖,掌心渐渐染上一抹红。
他扯起唇角,轻笑一声,蹲到周玄澜面前,抬起衣袖帮他擦了擦血迹斑斑的脸。
周玄澜微愣,眼神透着小心翼翼,看着他:“师尊不怕我么,我是妖,他们都叫我凶兽。”
沈流响:“我早知道了。”
周玄澜微睁大了眼,脸色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旋即看见沈流响朝他勾勾唇,眼尾微翘。
“你不是小妖精么。”
周玄澜喉间一噎:“……师尊。”
沈流响环顾四周,若是把门关了,这地方便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问:“怕不怕黑?”
周玄澜不明所以,摇摇头。
沈流响放心了,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那你在这乖乖等我,我会救你出去。”
周玄澜哑然:“师尊不要白费力气了。”
即使他修为尽失,剑宗对他的看管也是最高级,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妖性大发,杀了剑宗那些弟子。
不过,即使没有这些欲加之罪,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
一个尚年幼的妖兽,便能重伤大乘境修士,对修真界是多大的威胁,没有人会不明白。
他死,才能使所有人安心。
周玄澜看得透彻,接受了突如其来的妖兽身份,对外界所有的恐惧恶意也能做到视若无睹。
唯独在意他的师尊。
会不会就此厌恶他,是不是也认定是他妖性大发,滥杀无辜。
于是,他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情,问:“师尊信我么,那些弟子不是我杀的。”
沈流响一愣,随后指尖落在他额头,用力弹了下,嗓音微颤。
“笨蛋。”
沈卜卜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爹爹来,急忙扑了上去。
沈流响熟练将他抱起,放在桌上,“之后我顾不上你了,你跟着领队爷爷回人参山。”
什么凶兽必须死,他徒弟是死是活,由他说了算。
沈卜卜抓住他手,使劲摇摇头:“爹爹,领队爷爷与我说了,剑宗伏妖牢里三层外三层都有弟子保守,你不可能偷偷把大哥哥救出来的。”
沈流响不置一词。
悄无声息的把人救出来,自然不可能,现在暗处盯着他动向的人,至少五六个。
要救周玄澜,他只有硬闯这一条路。
沈卜卜见他不语,着急道:“不行的爹爹,就算你把大哥哥救出伏妖牢,剑宗一群人会拦住你,就算你穿过剑宗,还有修真界一群人要拦你,根本不可能把大哥哥救出来!”
他话音落下,房门突然开了,凌夜走了进来。
沈流响倒了杯茶,也不看他,只是问:“师兄来阻止我的吗?”
“是。”凌夜坦然,“他尚年幼,已有对抗大乘境修士之能,来日必成大敌。”
沈流响端起茶盏,抿了口,发现是杯冷茶,“他已修为尽失,手无寸铁之力。”
凌夜:“世人所求,只有两字——心安。”
沈流响指尖轻转,将茶盏中余下的冷茶尽数倒在地上。
他抬起凤眸,眼神冰冷,“我也只求两字——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