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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穆莎又一次, 看见了那死亡的土地。

熔岩汹涌,将最后的土壤灼烧成焦黑的颜色。

那土块变得又焦又脆, 稍有颤动,就碎成一团粉末。

就在一切将要崩坏, 陷入无尽的绝望之时。

这纯粹的死亡与黑暗中,出现了一抹黎明的光辉。

那是一道颀长的,身披云霞的圣洁身影。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摘起了一朵微白的花。

那花没有叶子, 杆茎挺拔直立,花瓣极为纤薄,散发着莹白的微光,似乎有些透明。

盛开在焦土上的虚幻之花,美丽且脆弱, 看起来, 似乎只需要一阵风, 就能把那花瓣吹散。

穆莎想起了,伊提斯曾经说过的话。

——花杆修长, 花瓣清莹,傲然凛立,看似脆弱, 却孤高又坚韧。

只是, 那花被摘起后,莹白透明,层层叠叠的花瓣, 像最晶莹剔透的雪,一片片散落了。

那拈着花的圣洁身影,胸口豁开了血肉模糊的洞,泛着银的血液嘀嗒嘀嗒地淌落。

……

穆莎的意识,逐渐从迷蒙中苏醒了。

她睁开眼睛,视野从模糊到清晰,但头脑却仍旧一片混沌。

她轻轻的眨了下眼睛,一滴泪,唰地滚落下来。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睡吗?”

少女摇了摇头,耳边垂落下来的一缕黑发软哒哒的,搭在一件烫着滚云银纹的白衣上。

她倚靠在高大的银发青年身侧,被那裹在雪白宽袍里的手臂半揽着,整个人都显得非常娇小。

她是想要起来的,但是现在她的脑袋太晕了,晕到想要歪头呕吐。

她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了一个称呼:“……冕下。”

认知干涉已经解开了。

伊提斯言辞和表现破绽层出,他也许是懒于自己遮掩,也许是演技实在太差……

总之,只要认知没有被.干涉,穆莎只要稍稍动一动脑子,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面对这个称呼,伊提斯仍然从容镇定。

他说:“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吾。”

穆莎侧了下头,脸颊半埋在他的衣襟里。

他们现在正在一个黑漆漆的洞窟里,身边的岩石并不阴冷,反而是让人有些难过的干燥炎热。

只有她身边的这个人是微凉的,像是被捧进燥热夏季的一抔雪,让人贪恋。

穆莎问:“您会回答吗?”

伊提斯没有说话。

穆莎从简单的问题先问起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死亡之国。”

“吾的神力失控,扭曲了空间,把你带到了这里。”

“现在的空间是乱的,吾的神力也还未恢复,暂时无法离开。”

简短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很大。

穆莎发现,伊提斯现在是在告诉她,他手无寸铁、身体羸弱。

穆莎脑袋晕的可怕,她迷迷糊糊地问道:“我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她最最迷茫的。

她以为自己是最近才变成了非人的物种。

但听那个疯子养父的说法,她一直就不算是人,而是黑暗的神祇。

伊提斯问:“吾无法定义,你究竟是什么。”

“不过,你早已猜到了你不是人。那个时候,你是怎么猜想的?”

穆莎调动了自己全部的知识:

“我在云中之塔,参与到了逆转生死的术法之中。”

“这不单单是一个术法这样简单,而是世界法则层级的事情。”

伊提斯说:“没错。”

穆莎又说:“然后,当时天罚降下来了。”

“我是那个术法的祭品,算是术法的一部分。”

“天罚毁坏一切违逆规则之物,本该连我一起毁掉。”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你的理论知识学的很不错。”

穆莎讨好道:“是冕下教的好。”

但是对于她的虚伪讨好和夸赞,伊提斯无动于衷。

他冷漠地说:“你可以继续说。”

穆莎说道:“因为违逆生死的术法成功,帕克王子复活,而我,在规则层级上被判定为死亡。”

“天罚毁灭一切,但不会毁掉不存在的东西,我因此有幸钻过了天罚的漏洞。”

逃脱了法则的惩治。

她自然会发生一些变化。

毕竟,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被法则约束的只有神。

她跳脱出去的行为,无异于在向神靠拢。

跳脱了法则的她,在看待世界时,会拥有新的视角。

过往的东西,有可能失去意义,也有可能诞生新的意义。

这也就解释了,食物对她来说,为什么会失去意义。

伊提斯问:“那么,你认为,你是怎么逃脱术法上带来的死亡的?”

穆莎讪笑了一下,说:“逆转生死的图阵,吸取生机和神力。”

“但巧合的是,我的神力还算厚重,无论是您还是神宫的人,都这样说过。”

伊提斯说:“你的猜想很有道理,但是只对了一半。”

穆莎眨了眨眼睛,妄图从他的袖子底下溜出去。

却又被那条看似松松垮垮的的手臂桎梏住,她不敢推开,也不敢动弹。

穆莎问:“那……事情该是怎么样?”

伊提斯说:“天罚没有杀死你,的确是因为法则。”

“你不是跳脱了法则,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在法则之内。”

穆莎:“……”

她思考停滞了一瞬。

难道她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事情被识破了?

伊提斯说:“天罚的适用法则,根本就无法约束你。”

“因为你是比它更高等的存在,违逆法则,是你的权柄。”

穆莎茫然的发出了一声“啊”。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十足的蠢蛋,伊提斯给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懂,但深刻的意思就理解不了了。

伊提斯问:“至于逆转生死的图阵。”

“它侵吞你的生机,但你的生机之厚重,不是它能吃下的。”

“而在神力这方面,是你吞了它。”

穆莎:“?”

这么一想,当时瑞雅公主启动术法的时候,的确有什么涌进了她的身体里。

伊提斯说:“乔伊斯公爵堡图阵核心的晶石,云中之塔的整个图阵,都成为了你尚未苏醒的神格的粮食。”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串问号。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之前在梦里抱着晶石啃,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伊提斯说:“吃的越多,神格就越容易醒来。”

穆莎问:“不,您先等等,我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像雷恩所说的,是一位神?”

伊提斯说:“吾同样好奇这个问题。”

“你分明,拥有吾的一半神格,却一直都不像吾的同类。”

穆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即将宕机的大脑。

她虚弱的问道:“您说话时,能详细一些,不要只说一半吗?”

伊提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件事,要从吾自己说起。”

“吾是唯一的神,吾创造世界,开辟天地。”

“吾是至高的法则,唯一的真理,永恒的公平和秩序。”

他微凉的手掌,落在了黑发少女毛茸茸的发顶,顺着那黑发抚下。

穆莎总感觉他像是在摸一只小猫咪,但又好像不是这样。

他淡淡地,像是在陈述什么绝对的真理一样,平静的说道:

“像吾这样的存在,永远不会有偏颇,永远不会犯错误。”

穆莎接上他的话:“可是,三十七年前,您有了偏颇。”

“您选择了光明,这世间光与暗的平衡,在您做出选择的瞬间,就被打破了。”

“您不再公平,您改变了秩序,改变了真理,冕下。”

三十七年前,光明与黑暗交锋,圣子瑟斯顿和黑暗信徒雷恩,从圣城一路厮杀到死亡之国。

创世神被圣子瑟斯顿的行为打动,向世界降下神谕:“此后,吾为光明。”

自此,光明与黑暗原本维持的微妙平衡一瞬倾斜。

面对这份指责,伊提斯的态度依然平淡,他问道:

“你认为,吾为圣子,改变了自己?”

穆莎摇了摇头,说道:“不,没有人能打动神。”

“如您这般浩瀚的存在,不会被任何人左右,不会在意蝼蚁的想法。”

这几个月里,伊提斯教了她很多,他还经常聊起神对人的看法。

那真是这世间最可信的说辞,毕竟,他说的就是他自己。

就凭伊提斯的冷漠态度,圣子瑟斯顿在神眼中,最多也只是一只有些特殊的小蚂蚁。

多看他几眼,多说几句话就差不多了,被他左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穆莎还记得,雷恩在醉酒的时候发疯,一边哭一边大笑:

——神这个世界上最慷慨的存在,也是最自私的存在,万物都被把控在他的手掌心里,他却从来不受万物的影响!

穆莎说:“您做出的选择,都是为了您自己。”

清冷圣洁的神明稍稍垂首,银白的发丝落进了娇小少女的黑发之间。

他指间抚弄着那黑色发丝,在穆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动作极轻的扯了她一下。

伊提斯说:“这种说法或许没错”

“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说,但你不行。”

穆莎:“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双标的神!

凭什么她不行?这是剥夺话语权还是剥夺人权?

伊提斯说:“吾的确,不是被圣子的行为打动。”

“他没有打动吾,就算打动,吾也不可能为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个选择,会使原本首尾相接,从不袒护任何人的真理和秩序崩溃一半。”

穆莎抬起手,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心里抢了回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做好了准备——她总觉得,伊提斯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神说:“但是,有‘人’另外找了一条路。”

“在吾做选择之前,把吾的真理和秩序摘掉了一半。”

冷冽的目光从穆莎头顶落下,就好像一盆冷水从天灵盖浇下来一样。

穆莎战战兢兢的抬起头,一脸无辜的和他对望。

少女那双又圆又大,眼角微微上挑的银灰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神明的身影。

穆莎发现,伊提斯的脸色很不好看。

并不是说他阴着脸或是怎样,他现在的神色依旧平淡,哪怕说起这件事,也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他的脸色很苍白,那薄削的唇也几乎没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透明。

伊提斯一手压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摁回了低着头的样子。

伊提斯说:“三十七年前,吾亲眼看着,圣子和雷恩打进了死亡之国。”

“他们交战的地方,遍布死亡和绝望的焦土上,有一朵很漂亮的花。”

穆莎:“……就是您说的那朵?”

伊提斯说:“吾从未见过那样的花,那是这片死亡之土上,诞生的唯一生命。”

“那是吾无法解构的生命,吾也无法创造这样的花朵,它的存在,违背了死亡之国万物无生的法则。”

“它是法则之外,超出吾的估计,躲避了吾的视线,不知不觉间诞生的奇迹。”

穆莎:“……”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吾担心那朵花被摧毁,打算将它连根挖走,带回吾的神国。”

说着,那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又一次捏住了穆莎的一缕黑发。

那清冷的声音,带上了少许的无奈。

“吾挖起它的时候,它也挖了吾一半的神格。”

“它在吾做选择之前,就把黑暗摘走了,只给吾留下了光明。”

穆莎:“……”

这在她养成了完整三观的那个世界里,也能找到类似的说法。

比如做题涂答题卡的时候,发现答题卡被挖出了一个洞,只留下了[A]这一个能涂的地方。

那道题他们可以选择不涂,也可以举手换一张答题卡。

但是,伊提斯的情况,显然比这要无奈的多。

他不止答题卡被挖了洞,那个留下的错误的答案,还被那朵花直接涂好交上去了。

穆莎听他说话,都能感觉到他的委屈和绝望。

伊提斯轻轻地扯着黑发少女的头发,说道:

“它挖走吾一半的神格之后,就碎了。”

穆莎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碎了”两个字。

她问:“那朵花是……”

伊提斯冷漠道:“是你。”

“吾所做出的选择,是你逼吾做的。”

伊提斯不再扯她的头发了,他骨节分明的微凉手指,已经卡在了黑发少女的下颌上。

他淡淡地问道:“你现在十五岁,剩下的那二十二年,你去了哪里?”

穆莎闭上了嘴巴。

她原本还觉得自己是穿越的。

但伊提斯这一句话,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摁死了。

三十七年。

前世的她二十二岁,这一世的她十五岁。

那朵花碎掉之后,伊提斯应该找了很久。

但是很显然,他没有找到。

因为那朵花去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伊提斯的手指,捏的更紧了一些,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为什么,总是觉得,你和别人一样?”

“你是吾唯一的同类,你应该,更像吾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伊伊神:委屈从屏幕里溢了出来。

莎莎:爱护环境,勿掐花草。

莎莎的三观我铺了很久,不是随口一句不是人就能轻易去改变的。

大家也看到了这花是种花家养大的,不是吗?

到这里为止,伊伊神觉得莎莎不应该像人,那莎莎自己呢,她真的就会因此而感觉到自己不是人吗?

这是神明与人的博弈,伊伊和莎莎的博弈,也是莎莎和自己的博弈。核心仍然存在。

还有角色和世界观都尚未架设完整。

莎莎和伊伊离完整也还尚且遥远,本文的角色都很复杂。

会有很多次反转。

我希望写好这篇文,也希望大家多一点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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