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在房间里躲了一天, 也不知罗闻佩在外是如何周旋的,连那德妃都哄回了宫中。到傍晚的时候, 满堂宾客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百里安才得空溜出来, 去找那藏身在箱子中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在箱子里蜷了一夜,还是百里安扶着她,她才有力气从箱子里站起来。她也还是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嫁娘模样,百里安本来是要引她去见罗闻佩的,哪里知道玉真公主并不愿意,在知道罗闻佩默许此事,不会牵连百里安之后, 就换下身上的衣服, 离开了去找她住在宫外的姨母,百里安也拦不住她,送她从后门走了。
玉真公主刚走,回到房里的百里安就听到门外有喧哗声, 细细听了一会, 来人像是罗闻佩在宫外的好友。
罗闻佩临出门时,为了叫百里安在房间里呆的更自在一些,将外面那些伺候的宫女都遣走了,如今整个后院连个看门的丫鬟都没有,可不叫那几个在前厅喝酒的人,一路无阻的闯进来了么。
“驸马可真小气,娶了公主, 也不带出来让我们瞧一瞧。”
“人家玉真公主是绝俗的美人,娶回家里,可不要小心藏起来。”
说话的人声音都透着几分醉意。
百里安还在想外面的人应当不敢进来,就听他们又道——
“都说玉真公主是夜北国第一美人,今日也让我等见识见识。”
百里安心里一抖,他身上还穿着罗闻佩的衣裳,刚才他带着玉真公主自由出入,就是因为外面的人都叫罗闻佩遣去别处了,现在如果叫人闯进来,看到他是个男子,怕不是又要横生出什么枝节。
门外传来敲门声,紧跟着一人笑嘻嘻的道,“公主——”
百里安哪里敢回答,放下茶杯就钻回了床上。
外面的人连叫了两声,他听他含含糊糊的同身旁的人说了什么,紧闭的房门就叫人推开了。
百里安是没想到他们真的敢闯进来,闯进来的三人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隔着床幔,影影绰绰的,一时也怔住了。
百里安是不敢开口将他们喝退出去,要是现在,是真的玉真公主在这里,恐怕已经叫宫人将这三个冒犯的人拉下去问罪了。
这三人也是醉糊涂了,不想这房间里的人是堂堂公主,只想着进来瞧一瞧那夜北国第一美人的姿容。
百里安将绑起来的头发又扯开,盖在脸上,不等他做出更多的动作,面前的床幔已经叫人掀开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看到眼前晃过一片蓝色的衣角。眼前的帘子只掀开的一瞬就又落了回去,紧跟着是外面的人撞到桌子上,发出的一声痛呼。
“公主你们也敢冒犯?”头一回,罗闻佩的声音里揉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进去。
被他拽出去的人,撞到桌子,痛了一下也清醒了一些。他一下意识到自己这是冒犯公主,出声讨饶,“驸马恕罪,公主恕罪——”
和他一起的两人还没有酒醒,还在一旁嚷嚷,“公主又怎么样?嫁了人,还不是得听夫家的——”
罗闻佩拦在三人面前,低声喝止,“出去。”
清醒的一人已经准备退出去,余下两人还在纠缠。罗闻佩本就是寡言的人,与这三个喝醉的人僵持着。
百里安刚才也只是被三人忽然的闯入吓的方寸大乱,现在罗闻佩回来了,他的心也是定了下来,躲在罗闻佩身后将衣裳解开,又捡起昨夜脱下来的嫁衣披在身上,低着头从床幔里伸出手,牵住罗闻佩的衣袖。
罗闻佩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即刻回头望去。
百里安散开的头发遮住大半脸庞,看不清面容,罗闻佩是正站在床边,此刻他一回头,百里安就顺势依偎到他的怀里。
方才有一人还在教训罗闻佩,娶了公主就畏首畏尾,现在藏在床幔后的人一露面,他那说到一半的话就梗在喉咙里。
“外面怎么这么吵。”百里安是闷在罗闻佩的怀里,又刻意捏着嗓子,细弱如少女的嗓音一般。
听到声音的三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那清醒过来的人,冷汗涔涔的赔罪,“我等冒犯公主,实在有罪。”
另外两人见到玉真公主都露面了,一时被酒气冲的混沌的脑中也清明了起来,跟着那人一起赔罪。
罗闻佩一下明白了百里安的用意,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吵着你了?”
“嗯。”
罗闻佩侧过头看门口三人,“你们还不退下?”
三人听了罗闻佩这一声,连忙退出门外。
等到听不到声响,伏在罗闻佩怀中的百里安才问出一声,“他们走了吗?”
“嗯。”
百里安这才从罗闻佩的怀中坐起来,“吓死我了。”
罗闻佩听到这一声,忍不住弯了弯唇,“不要怕,他们没见过玉真公主。”
“我怕他们发现我是男子。”百里安道。
罗闻佩没有说话。
百里安庆幸道,“还好你回来了。”
罗闻佩心中莫名一动,眼前这人,就真的好似是等待夫君回来的娇妻。
百里安自然看不到他心中所想,他将披在身上的嫁衣又扒下来,换上刚才脱下的衣裳。
“以后这种事还会有。”罗闻佩道。
百里安一听,就蹙起眉来。罗闻佩说的是事实,以后德妃召见,或是旁人探望,都是不小的麻烦,但那都是后话,眼前的麻烦才是最麻烦的,“玉真一直住在宫里,见过她的人应该不多吧。”
“嗯。”
“那我以后想在府上自由走动,就非要换上女装了?”百里安道。
罗闻佩顿了一下,“嗯。”
百里安苦着一张脸。
罗闻佩坐到床边来,“我府上没有那么多走动的生人,等过几日宾客散了,你在府上自称是我远方的表亲就可以了。”
百里安一听,又欢欣起来。
罗闻佩看他喜怒全摆在脸上,更觉眼前还是个不知事的孩童。
百里安想的是过几日,自己就等同于一个自由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然就喜不自禁。但转念一想,罗闻佩挂着驸马之名,却没有娶到公主,以后在外面快活的时候,还要时刻谨记自己是个有妇之夫,就觉得自己作为玉真的帮凶,有些对不起他,“驸马,我帮玉真做了这一出荒唐戏,你还这样待我——我实在,实在是……”
罗闻佩抬手揉了揉百里安的头。
低着头的百里安因他这动作一下抬起头来。太子也常常做出这样的举动。
“公主不愿嫁我,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要将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罗闻佩刚才也只是看百里安那个模样可怜兮兮,手心痒痒的才伸手去抚他的头,但看百里安抬起头来,就觉的自己的举止不妥,将手收了回来。
百里安也是怀了私心的,所以才觉得对不起他,“如果以后被人发觉,我和玉真会承担此事,绝不牵连驸马。”
罗闻佩倒是没有想太多,听到百里安这样说,便又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脸颊。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被捏住脸颊的百里安没想到罗闻佩会有这个举动,一时愣在了那里。
罗闻佩倾下身,几乎要挨着百里安的脸,“明明是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怎么一板一眼的跟个大人似的。”
百里安说那话,也只是想让罗闻佩定定心,免得以后将他和玉真都供出来了。
罗闻佩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睫几乎要扫到百里安的额头,“就当是你嫁给我好了。”
百里安一惊,那靠的极近的罗闻佩又一下拉开距离,面上那笑意隐去。
“驸马不要开玩笑。”百里安干巴巴的道。
罗闻佩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晚上想吃些什么?”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话题,“随便。”
“随便是什么?”罗闻佩煞有介事的问。
他本来感觉的到百里安从宫里出来,对他拘谨的很,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去逗弄他。
果然百里安又被他梗了一下,“我喝莲子粥好了。”
盛夏时节,正是长莲子的时候。
罗闻佩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下面的人做去了。因为天色已晚,百里安也用不着出去了,等着罗闻佩亲自端着一碗莲子粥过来。百里安是没什么胃口,今天这一天折腾的他心神俱疲,一点饿意都没有,但罗闻佩也是一片好心,他才随口说出一个莲子粥。
罗闻佩端了莲子粥进来,百里安伸手去接的时候,被碗沿烫了一下。
罗闻佩看他慌张收回手,问,“烫着了?”
百里安吹着指尖,“嗯。”
罗闻佩看他这个模样,舀了一勺粥出来,“我喂你。”
百里安‘不用了’三个字还没说出来,罗闻佩已经吹好了一勺莲子粥喂到了他的唇边。
他在长乐宫里的时候,柳青芜也常常这样喂他,所以他只迟疑了一瞬,就张口含住了勺子。
粥是用新鲜的莲子熬的,清甜软糯,百里安吃进肚子里,才终于感觉到了饿。
罗闻佩又喂了他一会儿,百里安起先不觉得什么,但吃了一半才琢磨出不对劲,“你吃了吗?”
“晚些再吃。”莲子粥一熬好,他就端过来了。
始终是吃人嘴短,“莲子粥很好吃,你等下也可以吃一些。”
罗闻佩的勺子递到他的唇边,百里安张口含了进去。
“很好吃吗?”罗闻佩看碗里剩下的半碗莲子粥。
“嗯。”百里安点头。
罗闻佩用勺子在瓷碗中搅了搅,然后舀了一勺,喂到自己嘴巴中。
百里安想说那勺子自己刚才用过,但看那罗闻佩已经吃进去了。
百里安,“……”我的意思是你再去盛一碗。
“很甜。”罗闻佩如实道。
百里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
罗闻佩又要喂他,百里安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吃了。”话一出口,他又不想让罗闻佩觉得自己是在嫌弃他的口水,就揉了揉自己的肚皮,“我吃饱了。”
半碗……饱了才怪。
罗闻佩将碗收拾出去,百里安看他带上门走了之后,才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但不等他长吁短叹多久,罗闻佩就又折返了回来,百里安连忙将翘起来的腿放下来,交叠成乖巧坐的模样,“驸马,你不去歇息吗?”
罗闻佩道,“德妃留了两个宫女在府上。”
百里安一下明白了罗闻佩的意思,如果德妃一走,他俩就分房睡,那两个宫女肯定要跟德妃通风报信。
罗闻佩解了腰带,从柜子里拿了几件衣裳出来,铺在桌上,像是又要睡在桌子上的模样。百里安想他新婚之夜睡桌子,今天又睡桌子未免太可怜了一些,就客套道,“驸马一直睡冷桌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罗闻佩的动作一顿,他转过头见百里安跪坐在床上,墨发披散在两肩,就在那煌煌的烛火下望着他。
百里安想那罗闻佩应当不会让他睡桌子,为了显示自己真的过意不去,就做出起身的动作。
罗闻佩果然拦住了他。
“床榻宽阔,足以两人同寝——我今夜和你一起睡就是了。”
只是想要客套一下的百里安,“……”
罗闻佩也不收拾桌子上铺着的衣裳,径自坐到床边来。
百里安想着两人枯坐更尴尬,反正这床榻就如罗闻佩说的,确实宽敞的很,他就往里面挪了挪,等快要靠到墙了,才躺下来。
他背着身子躺了一会,没有听到身旁的动静,转过头,就看到近旁的罗闻佩已经闭上了眼。两人中间隔了一块空处。
堆在床上的被褥一直没有拆,百里安怕自己晚上睡迷糊了,滚到罗闻佩身上去了,就起身将那被褥抱过来,隔在两人中间。
屋子里的烛火静静燃烧着,滚下的烛泪慢慢累积在烛台里。向来浅眠的罗闻佩忽然听到耳畔有一阵呼吸声,睁开眼,就看到从床里滚到他身旁来的百里安。原先隔在两人中间的被褥已经被百里安踢散了,他的手脚都攀在那被褥上。那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场面,但罗闻佩的视线,莫名的就凝在了百里安那从衣裳里透出来的一截腰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