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下了马车,走了几步,面前就是两方石狮子傍着的鎏金大门,抬头看,匾额上书周府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不消猜,也晓得是周琅自己的手笔。
周琅确实好久都没有回府里瞧瞧了,今日都被令狐胤送到家门口来了,不进去看看也确实不像话。
于是他掸了掸衣袖,昂着头进了周府。
门口两个打瞌睡的奴才看到周琅,一下子也清醒了,凑过来奉承的叫,“公子回来啦。”
自家的仆人,确实要比将军府里的仆人讨人喜欢。周琅昂着头往里面走,两个奴才簇拥着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喊,“公子回府啦——”
周琅听了这动静,吓了一跳,转头去捂那奴才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周府里一下子就涌出了许多人,其中还是以女眷居多。
本来周琅该是喜欢这么个场景的,但是不知道这么个女子都扑上来的时候,他何以畏惧的连连退了几步。细看,才察觉其中原委——这么些个女子,都有些丰腴有余。
一时周琅身边围了十数个丰腴女子,一个扯周琅的衣袖,“幺儿怎么娶了亲就不回来看姨娘了。”
周琅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脸上赔着笑,“这不是,刚成了亲要陪着夫人嘛。”
另一个捏着他的手掌撒娇,“娶了亲就搬回府上住着嘛,你堂堂周府的公子——在那将军府,怎么瘦的那么厉害。”旁人戴来该大上一圈的金钏子不知怎么绷在手臂上,而那双手正要去碰周琅的面颊。
周琅又往后退了一步,“梅姨娘,我今日还有事——”
“有什么事嘛。”那些个女子一会捏捏周琅的胳膊,一会又碰碰他的腰。
周琅心里直叫苦,今天看门的奴才是哪个院子的,怎么这样的蠢。
“幺儿!”
一道雄浑的男声从女人堆外面传了进来。
周琅一下子找到了救星似的,挣扎着伸出手叫了声,“爹——”
“哎。”得到回应的华服男子将粘着周琅的女人扯开,“让开,都让开。”
等到那些女人散开,周琅身上的衣服都皱的不成样子了,发带都被扯乱了些。
“幺儿怎么现在回来了?”说话的男子实在是太胖了一些,好好的一件蓝色绸衣穿在身上,因为扣子扣的紧了些,好似没有脖子一样,粗粗的五指上,金戒指玉扳指都戴满了。因为刚才是正在用午膳的时候听到的,颠颠的跑过来,还喘的厉害。
被他扯开的几个姨娘不高兴了,一个个拧着手帕,“老爷——”哀怨的很。
“爹。”周琅将发带拨到脑后,“我是想着回来看看你。”
男子扶住周琅的手,另一只手覆住周琅的手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中午吃了吗?”
“这才什么时候?”周琅说。他出府的时候,才刚用过早膳,这过来,也没用上半个时辰吧。
男子已经扯着他往屋子里走,“来来来,先吃饭——看我幺儿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周琅跟着男子进了前厅,数十个女子跟在后面,一齐进来了。
前厅的桌子上摆着几十道菜,男子引着周琅坐下,然后吩咐伺候的奴才,“再去添一副碗筷。”
周琅坐下来,看了一眼男子碗里堆的满满的肉,拧眉,“爹,我不是让你少吃这些油腻的吗。”
周雍,也就是周琅的生父憨憨一笑,“哎呀,这有什么打紧——平日里,幺儿不在的时候,我都是吃菜叶子的。”
周琅哪里会信这些鬼话,抬手将男子碗里的肉倒出来,“周福,再添一副碗筷。”
看着周琅将碗里的东西倒掉,周雍眯着眼直摇头,“哎,可惜了可惜了。”心疼的不得了的样子。
周琅哼了一声,将端上来的赶紧碗筷放到周雍面前,又替他夹了些少荤腥的菜,“爹,我不是害你——我们周家这么大,顿顿让你吃头牛都吃得起,但是你能吃吗?你现在都这么胖了,再吃下去,坏了身子怎么办。”
周雍就是个商贾,有钱,确实有钱,人大富大贵了,日子也过的大富大贵的,院子里的姨娘娶回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挨着了这周家富贵的家风,个个身材就跟气球似的吹了起来。就这么个连仆人都胖的周府,出了周琅这么个年少清俊的人物,可不是件稀罕事吗?
周雍对周琅疼爱的很,商贾之家,不注重什么门风,周琅在外面拈花惹草,周雍也只睁只眼闭只眼,用他的话说,他周家又不是养不起那么些个女人?但坏就坏在,有些女人就钻了这个空子,勾搭不上这周家的公子,勾搭上他老子也是可以的,于是这几年里,周琅院子里没娶几个,周雍却一下子纳了十几个妾室。这些个妾室心里有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再加上周雍疼爱周琅,怕以后有人跟自己独子争家产,索性一个孩子都不要了,就留了周琅这么一个独种。只是这独种,还没来得及给周家开枝散叶,就入了将军府里。
周琅虽然浪荡了些,薄情了些,但待他老子也是掏了真心的,在府里的时候,叫他爹为人处世,经商营销之道,所以周家生意才做到如今富贾一方的程度。但他老子口舌之欲甚重,周琅只能遏着他。但他在府中的时候,都遏不住,何况他入赘了将军府呢?看他老子比从前更胖了许多就知道了。
周雍食不知味的扒了两口碗里的饭菜,眼睛却又不住的往桌子的肉食上瞟。
“爹!”
周雍将碗丢下来,“诶。”
周琅自然看到他老爹发直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将碗筷放下来。
周雍连忙问,“幺儿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胃口?”
周琅又叹了一口气。
周雍站起来,“我让厨房重新做一桌去。”
“爹。”周琅一听周雍所说,阻止道,“你吃完了,我同你说些事。”
周雍实在吃不进去那些个不沾荤腥的东西,“幺儿有什么事,直管和爹说。”
周琅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十数个女子,“还请各位姨娘先退下,我同我爹还有些话说。”
周雍也附和,摆手道,“都退下!”
十数个女子扭扭捏捏的应了一声,“是,老爷。”这才不甘不愿的下去了。
“幺儿,你有什么事要同爹说?”
等到那些个女人走了,周琅才同周雍说起了知心话,“爹,这段时间我不在府里,也不知你过得如何。”
“哎,我当时什么事呢。”周雍安抚他,“府里一切安好,不用幺儿挂心。”周雍望着周琅,“幺儿,你说你,要娶什么将军之女——这权贵之家,咱们高攀不起。但是凭咱们周家的家业,你要什么女人给你找不来?非要你入赘过去受苦。”
“爹,不说这个了。”周琅一提入赘这两字心坎里就疼,但是他自己上赶着要去入赘了,如今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咱们家的生意呢。”
提起生意,周雍就显出他身为商贾的精明了,“今年宫里在物色上供的茶商,我们茶叶成色一直不如城北李家的,他李家又有意抢我们的生意,若是这回能让我们通上这层关系,茶庄的生意就能好做许多。”
周琅皱眉,“爹,茶庄这事,我们就先放一放——现在咱们家的绸缎生意不是做的好好的吗,干什么和别人争。”
周雍知道周琅在经商这方面有十分独到的方法,偏偏总是顾忌着什么似的,但是周雍也觉得周琅比旁人看的都远,所以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了,“丝绸庄子里的生意是好做,今年蚕农收了不少好丝,纺的缎子都被许多达官贵人买下了。”周雍想到了什么,一下笑了,“谢小侯爷也使了不少力。”
周琅听到这里,就知道家里没出什么岔子。心里就大定下来。
他家绸缎庄子的生意,谢小侯爷确实捧了不少场子。
“爹,咱们还是不要贪多,把一门生意做得好,富富贵贵的就行了,别的咱们就别掺和。贪多嚼不烂。”周琅这边又同周雍嘱咐了一遍。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树大招风这种事还是知道的,这些年他在周家,帮着做好了生意,但是也不敢太声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富商王侯多的时候,便能好好的富贵,一旦拔尖了,成了最亮眼的那个,怕是麻烦就跟着来了。
周雍许多事都是要靠着周琅拿主意,听到周琅这么说,就应了一声,“诶。”
“爹,院子里那些个姨娘……”周琅一提到那些个姨娘,就觉得牙齿根都在发酸,他不想回府,很大原因都来自于这里,“她们若是同你说什么,好听的话你就听些,别的要拿主意的,你就问问我——我在将军府里,也能帮些忙。”
周雍的眼睛因为胖,睁开和不睁开的时候都是一条缝,看着憨厚的很,但精明的时候,那眯着的眼里却又清明的很,“这些爹都知道。只是她们陪我久了,该给的,我一样不给她们少,不该给的,她们也别想碰就是。”
周琅点点头。
“幺儿这次回来住几天?”周雍问。
周琅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迟迟不回答。
“哎。”周雍也看出他的为难,“也不知幺儿在将军府过的好不好。”
一提将军府,周琅只觉得心里疼的厉害。他现在这样,是何苦呢?但是已然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想脱身,怕真的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