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星期六,学校放假。早上,我拉着小奈绪和我一起去加藤美奈住的医院。主要目的是假借探病之名,实为收集情报。
我们打开病房的门,往里里头一探,穿着运动服躺在床上的加藤同学看到我们有些讶异。她气色很好,表情开朗,至少看不出是昨天才自杀失败的女生。
“嗨,加藤同学,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是吗,那太好了。没什么啦,昨天我很担心你,真的真的,所以今天特地来看看你。这束花给你。”
我把探病用的玫瑰递给发楞的她后,问道:“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昨天的事件,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自杀?还是意外?还是杀人——”
“欸,凉,不要逼问得这么紧啦!”一旁的小奈绪制止失控的我。“既然来探病,就要有探病的样子,不要露出的你侦探本性啦!”
加藤同学听到我们的对话,露出理解的笑容。
“没关系啦,刚才我也被刑警他们问了一大堆这些问题。可是,抱歉,我无法清楚给你们答案,因为我的记忆很模糊——”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记不得昨天的事?”
加藤同学盯着手上的花束,缓缓点头回应我。
“嗯,我当然不是自杀,我从来没想过要死,这点可以肯定。不过,我不清楚我是几时从顶楼坠落的。我完全没有坠楼前后的记忆。所以很抱歉,连受到雾之峰同学和高林同学照顾的事我都没印象——”
“是喔,你都不记得了。那怎么办呢?这样好了,你先把那束玫瑰花还我吧。”
“你怎么说这么小家子气的话!”小奈绪往我伸向花束的手啪地打了一下。“没关系,加藤同学,花你拿去。这不能怪你,头部受到撞击都会暂时失去记忆,这是常有的事。”
“嗯,医生也是这么说。可是,虽然我没记忆,却多少知道一点事。”
“真的啊,什么什么?”我的好奇心被挑起,挨近她床边。
“其实,我制服的口袋中有一封信。刑警把它拿走了,所以我记不得一字一句,但信的内容大概是说‘放学后四点到第二校舍的顶楼来’。”
“喔,是谁下的战书!?”
“才不是什么战书啦!”加藤同学瞪我一眼,然后双手交叉胸前,像是作梦般,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才不是那样,是足球社的仓桥学长约我出来的信。”
足球社的仓桥学长是在学弟妹之间拥有超高人气的型男前锋。
“可是,很可惜,那封信好像是假的。据说仓桥学长根本不知道有那封信,警方调查也发现笔迹不符。”
“所以说,有人假冒仓桥学长写信叫加藤同学到顶楼啰。”
“看起来应该是如此。这么说来,我有印象我回家的时候在鞋柜中看到信纸,所以下午四点的时候人应该在顶楼,因为我很守时。可是之后的事就不清楚了。”
“喔,原来是这样。加藤同学从顶楼坠落的时间好像是下午四点半。中间有三十分钟的空白,问题就在于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
仿佛回应我喃喃自语似的,小奈绪开口道:
“不是仓桥学长而是某个人躲在顶楼某处——例如,躲在水塔后面——加藤同学出现后,他再从背后突袭,将加藤同学撞下顶楼。应该是这样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坠楼的时间就会是刚过下午四点没多久吧。可是,我坠楼的时间是四点半耶。”
“嗯,没错”我点头。“也就是说,加藤同学和某个人在顶楼见面讲了三十分钟的话。就是那个,呃,该怎么说,男女之间的那种……”
“纠缠不清的事!?”
“对对!纠缠不清的事!”我伸出一根指头,仿佛要将小奈绪的话串起来一样。“然后他们谈到后来,已经一团乱,再谈不下去了,女生不断闹别扭,之后,对方那个男生终于受不了,天啊,我受不了你了!然后把加藤同学从顶楼推落。——是不是这样啊,加藤同学?”
“你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加藤同学撇嘴,手指着出口。“我到底和谁纠缠不清啊,请不要随便想象好吗,让人很不舒服。”
加藤同学心情会不好也是理所当然。我们对于她记忆暧昧的地方,似乎过分膨胀想象力了。为了获得解开顶楼密室谜题的线索我才假装来探病,现在看来时候也差不多了。“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以此开头,放手问了一个危险的问题。
“加藤同学有没有想到谁会恨到想杀死你,有没有?”
“没——”
她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僵硬,抱着花束的双手微微颤动。看来状况和预料的一样危险。察觉情况不妙的我们互相使眼色给对方,一步步退到门口。
“想你个头啦!”加藤同学的叫骂声连同玫瑰花束一起飞过来。
我们迅速逃离加藤同学的病房,在白色走廊上的长椅坐下。我盯着被丢回来的玫瑰花束,发出后悔的叹息声。
“结果,惹加藤同学生气了。早知如此,我就买一束便宜的人造花……”
“你就是有这种想法才会惹她生气。”小奈绪一副“懂吗?”的样子看着我。“对了,加藤同学虽然这么生气,其实恨她的人应该不少。我和加藤同学念同一所国中,那时候她人很坏。”
“真的吗!”听到这段意外的话,我吃了一惊。“是喔,加藤同学在国中的时候是大姐头喔……”
外表看不出来啊,我一个人喃喃自语,旁边的友人一屁股跌到地上。
“喂,你到底活在什么时代啊!?坏女人=大姐头,这是八〇年代的感觉吧。”
好像是。最近走在路上都没被大姐头勒索。
“我说的是,加藤同学是会霸凌别人的人。当时她在戏剧社红极一时,因此对学妹非常严苛,听说很多女生都被她弄哭过。其中甚至还有人因此退社,或不敢来上课。加藤同学上高中以后收敛很多,可是一定还有人对过去的事怀恨在心,特别是低年级的。”
“是喔,顺便问一下,被欺负的人当中,也有男生吗?”
“男生!?不知道,一般来说女生欺负的对象都是女生吧——你想说什么?”
“和这次事件相关的人之中,低年级的就只有土屋吧。如果他是凶手的话,密室问题就解决了。刚好可以套用上去,我是这么想啦。”
“套用上去?这样土屋不就被当成凶手了吗,他一定很困扰——啊,这么晚了。”
小奈绪的视线落在手表,慌张起身。
“不好意思,我接下来有事要先走,希望你不会介意。”
“喔,没关系啊,我完全不介意——顺便问一下,你要去哪里?”
“和网球社的村上学长约会,拜了!”
“……”我呆呆地看着像逃跑般离去的小奈绪的背影,小声地喃喃道:“可恶,高林奈绪子这家伙,我一定会好好介意给你看!”
但是,在医院的走廊上诅咒朋友也无济于事。回去睡午觉吧,我从长椅起身,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咦,这不是雾之峰同学吗?你是来探病的吧,老师的病房在这边喔。”
我一看,白色走廊的另一头,穿着长裤套装的乌山千岁刑警轻轻对我挥挥手。我心头一惊,马上理解状况。她说的老师,一定是指野田荣子老师。她也在这间医院。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将被加藤同学丢回来的玫瑰花束捧在胸前,满面笑容地跑向千岁小姐身边。
“是啊,我是来看荣子老师的,你看,我还带一束玫瑰花来——”
“是是,我看得出来——可是,这束玫瑰好像有点凋零耶?”
“……”那是因为被用过了,没办法。就算凋零了,玫瑰还是玫瑰。“你不觉得很漂亮吗!?别说这个了,荣子老师的病情怎么样?”
千岁小姐遗憾地摇摇头,把我带到一间病房。在单人房的床上,头上包着绷带的荣子老师闭目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睡脸看来仿佛已死去,千岁小姐看着她,小声说道:
“她还没恢复意识。大概是头部受到强烈撞击。不过还好没有性命危险。好像有几处骨折,但都不严重。我想只要她恢复意识,就能很快地恢复元气。”
“是喔,希望她早点恢复意识。”我独自喃喃的同时,在房间里东张西望。“老师的家人都没来耶。”
“嗯,野田小姐没有家属。几年前,她的双亲因为交通意外死亡。她好像还有个妹妹,不过听说那个妹妹也在今年春天自杀了——”
“自杀!?该不会是跳楼自杀之类的。”
“这个嘛——”千岁小姐话说一半,忽然觉得话说太多,立刻闭口。“这是被害者的隐私,我只能说到这里。”
被这么一说,我就放弃继续追问荣子老师的私生活。换句话说,荣子老师现在是孤苦无依。顺带一提,病房是学校替她准备的,算是给无端受累的教育实习生一种补偿。
我将玫瑰花插入空花瓶中,摆在窗边。病房看起来比较有朝气了。接着,我站在窗边,向千岁小姐吐露昨天我没说出口的小疑问。
“坠楼事件发生之前,荣子老师有叫了一声。她‘啊’地小叫了一声。我一直在想,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小叫一声!?该不会是她发现加藤同学要从顶楼掉下来,才‘啊’地叫出声?”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可是仔细想想,时机点不对。荣子老师‘啊’地叫出声后,还往前走了两三步,这才被压倒。”
“野田小姐叫出声后,到加藤同学坠落之间,有一小段时间是吧。可是,如果那个叫声不是因为她发现有人坠落,那是为了什么而叫?”
“不知道——该不会是老师在现场看到什么了吧。既然‘啊’地叫出声,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总觉得她啊得很暧昧,那天现场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吗?”
千岁小姐皱眉回想昨天现场的状况。我也试着回溯记忆,若说现场有掉落什么东西的话,我大概只能想到加藤同学的学生记事本。
“算了,等野田小姐恢复意识后我再跟她确认。虽然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叫了一声——”
没错,暂时性的记忆障碍。就像加藤同学丧失案发前后的记忆一样,荣子老师的记忆也可能暧昧模糊。如果她不记得,那么问了也是白问。当我正在想这些事情时——
千岁小姐忽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叹。我转头问道:“怎么了?”这时,床上的荣子老师张着水汪汪地大眼,看起来不只是恢复意识,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坐起身。包覆着绷带的肩膀看起来似乎很痛,但她却完全不觉得痛。我又惊又喜地跑到她床边。
“哇!老师,你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荣子老师眼神迷濛地环视病房。“雾之峰同学……这里是哪里?”
“是医院,医院!老师,你不知道吗?”
“没用的,雾之峰同学,她被送进来时一直停留在昏迷状态,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听到我和千岁小姐的快速交谈,荣子老师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
“……为什么我会在医院……为什么我会躺在床上……”
“你被牵连进一桩事件中了。不记得了吗?坠楼事件——”
即使听完千岁小姐的话,荣子老师依旧是满脑子问号。
“……你,到底是谁?”
“喔,对不起,我是国分寺署的刑警,我叫乌山。”
“国分寺署的……刑警……啊啊!”一道忽然理解某事的理性光芒,终于附在她的眼眸中。“所以,你是来调查事件的……”
“是的,没错。太好了,看来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就是从顶楼有女学生坠落的事件……”
“什么……女生坠楼……那,我……”
“你当时在现场,还记得吗?”
“现场!?我在现场……什么!”
一瞬间,荣梓老师的脸上浮现颤抖不已的恐惧表情。因为回想到被坠楼的女学生压倒在地的恐怖感吗?可是,看起来不像。荣子老师激动摇头,睁着大眼,用抖动的嘴巴说出:
“不对,这不对!我绝不可能在现场。我那时候在化学准备室和八木在一起。你们去问八木。绝对不会错!”
“……什么!?”
我不由得和千岁小姐对看,因为我无法理解荣子老师说的意思。千岁小姐也露出诧异的表情,将手放在额头上思索。
病房被微妙的沉默包围。千岁小姐像念咒一样,重复念着荣子老师的话:
“那时候,在化学准备室和八木……那时候,那时候……”
然后女刑警第一次露出将荣子老师当作嫌犯的锐利眼神盯着她,静静询问:
“野田荣子
小姐,你说的‘那时候’,是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