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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沈晾早上醒来的时候,是被护士查房惊醒的。他没想到自己能在外面也睡得这么沉。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病床尽头的靠椅。空荡荡的靠椅上放了一本书,是旁辉看的一本心理书。旁辉只看心理类和军事类的书籍,其他什么都不看。

沈晾盯着那本书看了一会儿,接着忽然抬起头。旁辉拎着一个袋子从门外进来了。

“早饭来了,”旁辉笑着说,“等你做完检查再吃。”

医生给沈晾做完检查后,用笔点点病床的栏杆说:“恢复得不错,按照这个进度,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伤口好得这么快的。”

旁辉在一旁笑说:“他抵抗力强,没问题的。”

“你是他哥吧?三餐注意一点啊。”

“好的好的。”旁辉恭敬地送走了医生,将早餐放在沈晾面前的桌子上。

沈晾看了两眼,说:“什么时候出院?”

“看你的恢复情况。”旁辉轻描淡写地说道。

“王国那里有消息吗?”

“昨天下午才有了新线索,你这一大早的就要消息,你是警察还是警察家属啊?”旁辉哭笑不得,给他放好早餐。沈晾顺口接了一句:“警察家属。”

旁辉顿时一愣。

沈晾拨过自己的早饭白了他一眼讥讽说:“你不是已经自封为家属了吗?”

旁辉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起来:“我这不是担心手续不好办嘛。”

沈晾没有接口,开始吃早餐。十点多的时候,小章到了病房,给沈晾送来了一个花篮。沈晾翻着白眼说:“干嘛送这些没用的。”

小章尴尬地站在门边,眼睛直往旁辉身上瞟。旁辉从他手里接过花篮说:“谁说没用,还有水果呢,小章啊,他这人就这样,你找地方坐会儿。”

“检测结果怎么样?”沈晾盯着小章说道。小章正想要找地方坐下,被他这一问,又站直了身体。旁辉连忙说:“哪有这么快,程序这么复杂,送检起码……”

“检、检出来了。”小章在沈晾的凝视下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旁辉只得无语地看向了小章。

沈晾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今天上午刚刚到的消息。根据那根头发,我们对应上了一个人的DNA,是一个有过入狱历史的吸毒者。三十三岁,曾经因为偷盗被捕。我们查了当时附近的监控录像,因为那个小区太老旧了,整个小区两个通道口,只有一个有监控摄像头。在被害人被害的前后时间段里,都没有类似的人进出。但是我们在小区三百米外的街道口摄像头里看到了一个穿着类似的人。”

沈晾沉默了一会儿,闭着眼睛说:“事情发生是在深夜,你们去把那个时段附近路段所有的监控都取来给我。”

小章张大嘴“啊”了一声。

“李亮青和夏蓝和我们在上午十点四十午分看的电影,一直到深夜才回到住宅。他们没有走小区的前后大门,抄捷径走了一条小路,穿过东南角的绿化树丛到楼下。其中有一个人尾随他们。因此凶手离开的时候很可能也是通过那条通道。”

“我……我这就跟王队去说。”还不等旁辉和沈晾再多说什么,小章已经跳起来往外跑。旁辉连忙说:“哎,等等,你站住。”他从沈晾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交给小章:“这是沈晾画的画像,你给王队带去。”

沈晾有些诧异而又有些愤怒地瞪着旁辉,小章楞了一下,连忙接过,点头就跑,仿佛沈晾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旁辉回头看着沈晾尴尬地说:“我今天早上你没起来前看见的。我想你是要交给王队。”

沈晾在那个文件袋里只有两张画。第一张是四个戴着灰黑色头套的人,陆续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凶器。画上的家具非常细致,连墙壁上的孔洞都被反应了出来,仿佛是一张黑白照片。第二张是一个手拿电锯的黑衣人向画面外冲来的图像。描绘更加细致,甚至画出了头套的材质。

沈晾不知道旁辉对他的画了如指掌,在看到旁辉将文件袋取出的时候,他有几分私密被知晓了的窒息与不悦感。

旁辉指了指他的手指说:“我可不是故意偷看的。昨晚上你满手都是铅墨,还是我给你洗的。你睡得好沉。”

小章下午将东西送了过来,还带来了一个用来放映的电脑。同时过来的还有背着公文包的王国。沈晾在看见来人的时候,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王国注意到了这个眼神,试探着说:“你找阿飞啊?他今天没来。”

“我不找他。”沈晾冷漠而赌气地说。

旁辉微微皱了一下眉,帮沈晾将靠背扶直,把电脑放在他面前。小章前后将各种电源线接上,然后开始放第一个录像。

小章和王国搬来了那天下午一点起一直到第二日沈晾开始发病的录像。

一共将近三十个小时的录像带,有十二盘。

沈晾不断按着快捷键,饶是如此,手指还是按得逐渐僵硬起来。小章和王国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以这么快的速度翻找出自己想要的目标的,而又是以什么样的标准判断他所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凶手。

沈晾虽然是当时“现场唯一存活的目击者”,但那四个凶手都戴着头套,穿着宽大的衣服,他们的身高也很普通,在这个南方的小区里,这个身高的男性几乎十个里有七个。

沈晾一刻不停地找了整整三个小时,然后忽然停下,用力拉伸了一下手指和腰杆。背部发出了“咯嗒”的声响。

旁辉说:“你要找什么样的人,我们一起找。”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王国接到了一个电话。

“王国。找到了?好,保留起来!”

王国按住话筒对几人说:“我们在沈晾说的那个小道附近找到了一身类似的衣物。被半埋在垃圾堆里,撕毁了一部分。”

“照片。”旁辉抢在沈晾之前开口说。

王国立刻对那头吩咐了几句。在等待的半分钟内,旁辉强制性地让沈晾喝了点儿水。然后王国将手机放在了沈晾面前。

沈晾只看了一眼,就说:“就是这件。”接着他撇开手机,对另外三人说:“找女的。一米七以上,高跟鞋。”

小章还有些茫然,王国已经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迅速取走了一个录像开始迅速翻阅。比起在茫茫录像大海中搜寻四个形迹可疑的人物,一个一米七以上的穿高跟鞋的女性显然目标大多了。

旁辉说:“我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

小章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离开房间,犹豫了半晌还是站在王国身后帮着看。看了半天他忍不住问:“为、为什么找女的啊?”

“我的人在得到沈晾的消息之后搜了小区附近所有的地方,只找到了一件被丢弃的衣物。”

“……啊?那、那有什么关系?”小章茫然而窘迫地看着王国。

沈晾头也不抬地说:“她有自信丢弃这身衣服而不被发现就说明她相信自己的外表和凶手的形象相差很大,大到不至于受到怀疑。李亮青和夏蓝都没有识别出她的性别,在她们看来,四个人都是男性。这样一来女性会被第一时间排除。那么她在案发现场丢弃衣物反而比她在离开之后丢弃更好。”

“为、为什么?”小章思索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现在的监控网络分布发达,在外面找一个人的行踪非常容易。她没有必要冒险也没有必要费事让她自己因为那件衣服处理不当而被追踪。”沈晾冷漠而机械地说道,“这个女人在避免自己和其他三个人的结识。她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暴露,她的行动一定非常小心。甚至不会和其他三人同一条路线离开。那么她的对衣物的处理就要更加当心。她的衣服上很可能没有她自己的指纹和毛发。如果她和其他人一起走,判断她身份的难度会更大,但是她没有那么聪明,她太急于摆脱那三个人。”

王国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根据沈晾的判断想到她可能不携带大型背包,存放衣物不便,倒没有想这么多。”

沈晾没有出声,没给王国半个台阶下。小章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乖乖站在了王国身后。

四人一直翻阅到晚上十点半。王国将所有有女性的录像都挑了出来,放在了沈晾面前。指出了几个他觉得较为可疑的人。沈晾每一份都花了一分钟时间看,然而他看完王国指出的之后,一言不发地从头开始翻起所有有女性的录像。每一份他翻过的时间都不超过十秒。

沈晾就着王国的电脑看了半个小时之后,突然停在了一个画面上。

画面上有两个女人。一个站在路灯下打电话,身上穿着一件T恤和紧身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坡跟鞋。还有一个女人穿着一条浅色的裙子,脚踩着一双细高跟。身高略高一些。

时间显示的是凌晨,监控地点是小区外的一条较宽阔的大路上。路上没有什么车。

小章紧紧盯着那两个人,再频繁地回头看沈晾。沈晾仔细看了很久。

王国的神情明显严肃了起来。沈晾已经看了整整四分钟了。

“是这两个人之一?”王国眯起眼睛看向屏幕。几人都围到了沈晾身边。沈晾没有说话,他缓慢地将眼镜从鼻梁上取下来,盯着那两个人,前后反复播放着那几秒钟的画面。

“是不是那个穿牛仔裤的?”小章忍不住说,“凶手是穿裤子的,这身比较方便,而且她穿的是坡跟,比较容易行动。”

“如果从凶手想要造成相反效果的角度来看,说不定是这个人更加可疑。”王国隔空指了指那个穿裙子的女性,“而且她更高。”

沈晾始终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死机状态。旁辉一把拦住了想要去看沈晾表情的小章,对他摇了摇头。沈晾的后脑勺在几人的视野中显得非常大。半分钟后,他伸出了手指,指着其中一个人说:“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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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队的搜查追捕行动在沈晾落下话之后的三十分钟内开始开展。沈晾直接抛弃了剩下的只有女性的录像带,开始继续查看其它的。小章离开的时候非常担心沈晾会不会判断错误将剩下的盘里的嫌疑人漏掉了,然而王国一眼看穿了他的忧虑。

“沈晾有一个习惯,”王国坐在车里时对小章说,“他一旦进入状态,就会摘掉眼镜以集中注意力。”

“这是什么习惯?”小章愕然。

王国笑了笑,当然不能告诉他沈晾的能力,于是他说:“你也近视,摘了眼镜儿之后你还看得清周围的东西吗?”

“远的看不大清……”

“这不就得了,沈晾特别喜欢在自我世界里思考,别人会干扰他的思维。所以他会摘掉眼镜屏蔽其他人。”

“……啊?”小章将信将疑地看着王国。王国理所当然地笑着说:“他当年在警队里做过几千次判断,没有一次出错。”

王国没有办法断定沈晾的判断究竟是出于理智还是出于能力。又或许是两者的结合。他记得当年沈晾对他坦白自己能力的秘密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觉得它和我是一体的。如果哪一天它消失了,我大约也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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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辉在病房里用王国留下的另一台电脑和沈晾一起查看录像。十二点整的时候,旁辉看了看仿佛雕塑一样的沈晾,叹了口气,没有劝他睡觉。

凌晨三点的时候,沈晾切换视频的动作突然停了,旁辉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他。沈晾盯着屏幕,漆黑的眼珠在屏幕的光芒下显得极大极为诡异。他开口说:“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