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点左右,健司和澄子离开“照月庄”,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去东京火车站。
这是因为澄子提出,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情,也想去名古屋同孤身一人的妹妹见一面。
对此健司没有理由反对。健司考虑,若是逃到没有洗澡设备的农村旅馆,在公共浴池被人看到身上的纹身,那就一切全完了。去名古屋倒不必有此担心。
很万幸,汽车没有遇到任何检查。在东京火车站里也许已经布置了便衣警察,但是,即使是特别警戒,能够动员的警察也是有限的。健司下决心就此决一胜负。
澄子去买车票,健司在稍远点的地方观察周围的情况。虽然乘车高峰已过,但东京火车站仍然相当拥挤。
健司松了口气,心想即便有两个警察,也发现不了我们。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健司几乎要跳起来,无法言喻的绝望感象一股电流传遍了全身。他胆战心惊地转过身去,眼前闪过了绞刑架的绳索。
“头儿……。”
健司觉得声音很熟,才恢复了看对方的勇气。又是这个大场源基……。
和往常一样,大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像是嘲弄人,眼睛闪闪发光。
“谢谢前几天的帮助……。今天又在没想到的地方见到了您。准备去什么地方呀?哎呀,您的脸色不大好啊。”
总算不是警察,可却碰上这么一个难对付的家伙。从售票处回来的澄子吓得面无血色,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死死盯着这边。
“去热海休息一下……,对不起,我今天没有时间奉陪了。”
已没对间再磨磨蹭蹭。健司象逃脱灾难一样离开大场源基,快步走向检票口。
几乎是同时,澄子也拉开一点距离,跟在了健司后面。
新干线站台上,“光”号特快列车马上就要发车了。
“刚才那个人是谁?”—进到空一些的头等车厢,澄子忙压低声音问。
“大场源基……,象个灾星,也许就是个魔鬼。”
现在,澄子的妄想似乎也附着在他的心中,他感到魔鬼变换出各种各样的形态,不断用蛇一样的眼睛盯着自己,怎么也摆脱不掉。
列车开出东京后,外面一下黑了下来。车窗外的景色几乎看不清。但是,现在即使是明亮的白昼,健司也绝无心思去欣赏美丽风光。
虽然车时速二百公里但他似乎觉得即便用世界上最高的速度也太慢了。只有列车中途不停车,直达名古屋这一点,能稍稍聊以自慰。至少在列中的两个小时里,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澄子显得疲惫不堪,连嘴都不愿张,身体深深地沉到坐椅中,闭着双眼。
看着澄子的侧脸,健司脑中不断浮现出俩人从仙台回到东京时的愉快旅行。简直不能相信距今还不到两个月。那时也和现在一样,澄子作为自己忠实的妻子坐在身边。可是除了这一点以外,其他却都相差那么远。
我现在的行动虽然离东京越来越远,离宫城监狱不是一步步靠近吗?
健司想到这些,心里又七上八下,坐立不安起来。走向刑场的道路是否也有走向西方净土的含意呢?这是从东向西。这条新干线也是向西,名古屋的方向不是好兆头。他在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但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了。
“到名古屋以后怎么打算?”
他把澄子摇醒,贴在耳边轻声问道。
“真的,老实说,我还没考虑以后怎么办呢。”
澄子睁着充血的眼睛盯着他。
“不管怎么说,今天先在名古屋住一夜。说真的,我想去下吕汤之山或者近处的温泉喘口气。我实在没有精力了。”
“确实……。不过,相对来说,人员流动大的站前旅馆比清静的温泉更不容易引人注目。估计警察肯定会在你的亲属周围采取措施。找你妹妹会怎么样呢?”
“真的……,刚才我太激动了,心想死之前即使看上一眼也好。的确,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澄子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说:
“那就干脆不去了。现在能和你哪怕多在一起一个小时,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澄子环顾一下四周,悄悄地攥住了健司的手。
“从伊势去纪州,怎么样?如果真正的犯人到那时候被抓住的话……。”
话语中毫无自信。
难道连妻子也怀疑我吗?健司再次感到脊粱骨冒出一股寒气。
一站到名古屋站台上,健司就边使劲做了几下深呼吸,边环视着四周。还好,没有人喊他。看来拼命的逃脱大体成功了。只是这种一时的安全能持续到何时呢?他完全不能预测。
“哎!”
出了检票口,正要走向旅馆介绍所时,澄子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脸上显出极度的不安。
“怎么了?”
“那个人……。”
澄子用眼神暗示着左后方。一个身穿带色衬衣,外套花哨的西服背心,流里流气的男人正东张西望,在出站和接客人的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那家伙在干什么?”
“我……在千驮谷离开旅馆时,的确看见过这个家伙。”
“你说什么?”
“可是,在名古屋,又在这时候遇上,一定是坐一趟车来的。我们怕是被人盯上了。”
澄子连声音都颤抖了。健司的脸也变了颜色,又一次看了看那个男人的脸,不象便衣警察。
“偶然的巧合吧。这趟车只停名古屋、京都、大驻三站。住在东京代代木,坐新干线来名古屋并不奇怪。首先,那家伙不是警察。再者,如果是警察,就不会跟着追到名古屋来了,在东京就能把我们抓住了。”
健司象是自言自语地说。
“这倒也是。”
“我们过于神经过敏了……要是再不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可就危险了。”
健司勉强地笑了笑。他感到一旦有事,能拿出胆量的还是他。澄子作为女人即使看上去挺坚强,但在她身上不免有些懦弱。
澄子去旅馆介绍所说了一会儿话,又回到健司身旁。
“我订了车站附近的‘常磐庄’,是个一流旅馆。好象只有几步路。还是坐车去吧。”
“嗯……”
健司点了点头,向四周看了看。刚才那个男人马上离开车站,消失在一侧的通道中。
没有再发现形迹可疑的人。
两人立即在车站前上了出租汽车。健司出狱后是第一次来名古屋。这个城市的变化实在令人吃惊。
健司一瞬间突然感到一阵空虚,自己一生到底为了什么?
吃过夜宵,洗了澡,两人默默地面面相对坐着出神。总算到了这里的安心感、无法形容的疲劳感,加上对今后前景的不安,各种心情混杂在一起,充塞在健司胸中。
“发愁也没用。今晚早点睡吧。”
一副听天由命的语调。
澄子轻轻答应了一声。起身到窗前拉窗帘。就在这一瞬间,澄子低声叫着,象要向后仰倒一样,迅即离开了窗户。
“又一个奇怪的人!”
澄子在健司的怀里颤抖着轻声说。
“象是另外一个……。在前面的道路上转来转去,总向这边看。”
健司非常小心地从窗帘的缝隙向外望。确有人影在闪动。可是不象澄子说的那么严重。
“是你的神经过敏吧。谁能追到这种地方来呢。大场那小子肯定还在东京车站。”
“可是,那家伙是个魔鬼呀!无论到哪,他都能追上来。我怕,我害怕。”
“混蛋!镇静点,我们好久没能一起睡到天亮了。”
澄子用异样的眼神凝视着健司,随后刷地脱掉了浴衣,赤裸着身体,发狂似地扑向健司。健司此时也陶醉在女人的身体之中,一切不安都抛在了脑后。
“再也不,再也不分离!”
健司抱着象说呓语一样的澄子倒在了床上。女人强烈的呻吟立即猛烈地爆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
“喂,喂!”
健司在昏昏沉沉中朦胧听到澄子呼唤。声音象是在耳边,又象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喂,你已经不行了,就要完了。”
澄子的脸逼近到他的眼前,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充满苦恼的异样表情。温润的双眼在暗暗的长明灯下闪闪发光。
“和我一起……。”
健司正要回答什么,嘴唇被澄子的嘴堵住了,一股液体流进了嘴里。曾住什么地方闻到过的一种有奇怪味道的液体。
热烈的接吻,随后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健司紧紧搂着澄子,手腕上的中国狮子纹身贴在澄子的脸上,渐渐失去了知觉。
已近夜间八点了,东京搜查本部仍紧张地让人不能喘息。
事件发生后,清水太作夫妇立即从热海返回东京。清水夫妇证实千代子请求在他们外出期间借用房子确是事实。但是借用目的却没有问。收获不大。这两个人自然也排除在作案嫌疑之外。
警察对川崎的小山芳江也进行了搜查,还去了经堂的澄子家,当然都没有发现两人的行踪。
向各车站发了紧急通缉令也毫无结果。宫寺警部叹了口气,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持久战。10点刚过,名古屋警方打来电话,情况立即为之改观。
电话内容是:警方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逃犯荒井健司和妻子住在车站附近的“常磐庄”旅馆。名古屋警方问怎么办。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完全拜托名古屋方面了。这一点对方也是知道,大概是为了慎重起见吧。警部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最终结果。
名古屋方面来的第二个电话是10点50分。
“总算抓到了,只是……”
“辛苦了,的确是荒井他们吧。”
宫寺警部没等对方讲完就问道。
“连两个人的纹身都确认了,不会有错。只是在我们进去之前,他们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服氰化物自杀了。”
“自杀了?两个人情况怎么样?”
“立即用救护车送到医院进行了抢救。据医生说女的比较轻,男的好象相当重。只是毒物量比较小,而且发现的早,两个人大概都可以抢救过来。”
“是这样。”
警部长出了一口气。
被追捕的重要案犯经常发生突然自杀的情况。也常有不顾一切同去殉死的女人。因此,这个情况警部并不感到意外。
“谢谢,辛苦了。那么,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下面就要看医生的了。”
“但愿治疗能顺利进行。详细情况向明天来的人介绍。在逮捕时,我们采取了严密的警戒措施。”
警部郑重其事地道了谢,挂断了电话。悠闲地点燃根烟,看了一下周围的人。
“报告说荒井夫妇自杀了。但比想象的要轻得多。”
由于荒井健司和澄子服毒自杀未遂这一意外情况,雾岛三郎不得不把审讯推迟几天。
健司和澄子那天夜里被送到医院后,立即施行了洗胃等抢救措施。到第二天早晨,便完全脱离了危险。到25日,即入院第2天,服毒量较小的澄子有了明显好转。
搜查本部在25日将两人从石神井警察署转移到了检察厅。由于增加了佐原千代子被害这一新的因素,石神井警察署在侦察上会有所不便,这种处置是顺理成章的。但同时也暗示了警方侦察到此结束的意思。
28日,终于进入恢复阶段的健司和澄子一同被护送到东京。健司被送进警察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30日下午,在荒井健司否认犯罪的情况下,办理了移送检察厅的手续。
“宫寺,谢谢,辛苦了。”雾岛三郎在检察厅自己的办公室里首先对宫寺警部的辛劳表示慰问。
“说实话,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这两个人抓到了。”
“的确。在医院里耽搁时间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们的侦察速度也是没有先例的。”
警部的话语中多少带有一点得意的意思。
“可是,宫寺,这也是因为有人打电话密告了两人在名古屋的住处呀。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这个问题不解决,我认为这个案子就没有全部破案。”
“这件事我们也这样认为!”
警部显得有点不高兴。
“我认为这个告密者是与流氓集团有关系的人。接电话的警官对对方的用语也有这种感觉。如果是他们,在现在的时代,是不愿和警察正面接触的。”
“可是,那个流氓为什么要告密呢?”
“检察官,流氓组织是全国性的,名古屋肯定会有同伙。比如佐原一伙的人就会从这边给那边的同伙打电话,通知千代子死亡的情况。因,当然会涉及到荒井夫妇。因此,如果那边一伙里有人见过两个人中的一个,看到他们进了旅馆,这也就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荒井现在已是个被黑社会抛弃的人了。”
警部的解释还是有说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