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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卜卦之夜

在麻布六本木区六本木一十字路口附近,有一栋约一千两百坪左右的大府邸。这就是椿英辅家的宅院。

在战争前,这一带都是盛极一时的某某伯爵、某某子爵的古宅深院,贵族们盘根错节的屋宇将他们围成另一个世界。椿英辅的宅院是其中之一。

这栋老式的两层楼洋房,是明治时代建的,其中一楼的装潢是传统日式风格。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栋建于走廊尽头的日式房屋,那是秋子结婚时,为了奉养她母亲才加盖的。

椿英辅和新宫秋子结婚时、椿英辅的双亲依然健在,但新宫家却不同意秋子和椿英辅的双亲同住,反而要椿英辅和秋子的母亲住在一起。

尽管分户籍登记上是秋子嫁入椿家,但实际上椿英辅倒成了入赘的女婿。

秋子的母亲虽然在战争前过世了,但是玉虫伯爵和菊江却借机住进来了。

在椿英辅家的正屋边上,另有一间建造粗糙的半日式半西式屋子,原本是给管家夫妻住的,也是秋子的办公室,但由于新宫利彦的宅邸毁于战火,因此,这间屋子现在住着新宫子爵一家人。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日,也就是美弥子拜访金田一耕助的第二天晚上八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在椿英辅家宽敞、古朴的接待室里,等待一个奇特的人。

这个人的年龄大概在五十二岁左右,穿着一身破旧的老式服装,领带皱巴巴地扭成一团,系在肥短的脖子上,一张平板的脸上布满邋遢的胡须,全身都是肥肉,胖得让人觉得油腻腻的。

他就是今晚卜卦的主持人——目贺重亮医生。

“我对这类东西并不特别擅长,只是稍微有点兴趣罢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卜沙卦呢!”

金田一耕助穿着一套松垮破旧的日式裤装,戴着一顶早已变形的软呢帽,走进玄关后,就把帽子握在手上。

“这沙卦并不是我发明的,而是以中国传来的占卜术加以改良而成,非常灵验呢!”

“您研究这些,也有不少日子了吧!”

“是啊!已经十几年了,中日战争初期,我在北京待了一年多,那时我开始学,并且慢慢研究改进。”

“这玩意在中国也叫做卜卦吗?”

“是的,也叫做‘扶乩’,和‘请神’的意思是一样的,不过,我这套比中国的扶乩还灵验呢!话又说回来了,你真的是一彦的学长吗?”

目贺医生以他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有些慌张地回答:

“嗯,是、是的。”

然后,他急忙把话题转开。

“卜卦几点钟开始呢?”

目贺医生淡淡地笑了笑,说:

“停电后就可以开始了。”

“停电?”

“是的,今时从八点半开始分区停电,只停二十分钟,现在时间快要到了。在漆黑的情况下占卜起来比较准,当然,太黑也不行,因此,我准备了几支手电筒。”

昭和二十二年前后,电力供应不足,实施分区轮流停电,那次卜卦就是利用停电时进行的。

这时,有个年轻男子从走廊那儿跑过来。

“医生,准备得差不多了,麻烦你去检查一下吧!”

“啊!好的、好的。”

目贺医生站起来,并躬身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失陪了,我先去看看。”

“请便,不用客气。”

“东太郎,手电筒预备好了吗?”

“我已经交代阿种准备了。”

金田一耕助听到东太郎这个名字,不由地抬头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

他长得很高,身材也不错,肤色白皙,虽说不上俊美,却是个充满笑容的年轻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表,正好八点二十分。

分区停电的时刻就快到了,不知道美弥子究竟在忙什么?金田一耕助刚才到达时,她还到玄关来迎接,并在接待室向他介绍日贺医生,之后,她说要去看看母亲,就再没回来了。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夜晚,动不动就满身大汗,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并以软呢帽扇风。

当金田一耕助正在沉思时,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自走廊传来,对方一看到屋里有人,不禁吓了一跳,站着不动。

金田一耕助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人应该是新宫利彦。他的身材相当高大,但看起来胆子却很小,还给人一种好色、懦弱的感觉。

新宫利彦以一种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则礼貌地起身向他致意,没料到新宫利彦却突然往后退了几步,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又传来新宫利彦说话的声音:

“喂,美弥子,会客室里那个奇怪的家伙是谁啊?”

新宫利彦的声音十分低沉,不过金田一耕助却听不到美弥子回答些什么。

“什么?那人是一彦的学长?拜托你不要随便带些奇怪的人回来好不好?”

(难道我看起来像坏人吗?)

金田一耕助正对新宫利彦的无礼感到懊恼时,美弥子带着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刚才真是失礼了,金田一先生,这位是我的表哥——一彦。”

一彦和他的父亲完全不像。不过对一彦而言,不像父亲倒是一件好事!

“对不起,我父亲刚才对你说了些不礼貌的话……”

一彦的脸上充满了诚挚,他虽然不如他父亲高大,但是体型匀称,比例恰当,看起来也比他父亲有气质得多。

金田一耕助对一彦说:

“没什么,我向他打招呼,没想到却把他吓跑了,真是不好意思。”

一彦的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美弥子则表情严肃,歉意地说:“舅舅老是这样,在家是老虎,出门像豆腐,都一把年纪了,还怕见生人。”

这时,门口传来衣履轻轻摩擦的声音,美弥子回头望了一眼,说:

“好像是我母亲来了。”

金田一耕助立刻向门口望去。

美弥子对她母亲的评语一点也不夸张,这个满脸笑容的妇人,看起来既年轻又漂亮,略微丰腴的脸颊,像个洋娃娃似的,印着两个深深的小酒窝;身材犹如少女一般,怎么也看不出她已经有美弥子那么大的女儿了。

金田一耕助乍见秋子,虽惊叹她的美丽,但却产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不祥感。

秋子确实长得很美,但她的美仿佛缺少了灵魂一般。

“美弥子!”

秋子如小女孩般歪着头,看了美弥子一眼。

金田一耕助听到她那比小女孩还要娇甜的声音,立刻感到肉麻。

“你说的客人大概就是这位吧!为什么不介绍给妈妈认识呢?”

“我先告辞了。”

在这种场合,一彦似乎不愿多待一秒钟,他从秋子身边挤出去;美弥子则带着怒意目送他离去。

然后,她走近母亲身边,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金田一耕助面前。

金田一耕助见状,不由得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妈,我来介绍,这位是金田一耕助,他是一彦的学长,对卜卦非常感兴趣,特地来观摩的;金田一先生,这是我母亲。啊!对了,我还有一点事。”

美弥子草草为两人介绍后,马上转过身,大步走出门外。

“唉呀,这丫头真是的!”

秋子看着美弥子的背影,故意皱起眉头说:

“简直像个男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现在的女孩,一点也不注意举止仪态,不知对她说了多少遍,就是改不过来。”

接着秋子立刻摆出一副娇艳、慵懒的姿态,转身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坐到我这边?”

金田一耕助不安地看看手表。

(已经快到八点半了,这里一到八点半就开始停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两人独处一室……)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汗流浃背。

“谢谢,我坐在这里比较自在些。夫人,是不是快要卜卦了?”

“卜卦?啊!对了,你就是为了这件事特地来的。”

秋子脸上换成一副悲苦的表情。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先生已经死了?懊,不过我相信我先生一定还活着,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呢!”

秋子说这些话时,像孩子似地全身抖个不停。

“我害怕得不得了,想必我先生一定在找机会向我们报仇。”

金田一耕助看得出,秋子的恐惧绝不是装出来的,她的确如此深信着,并且还相当的畏惧。

“夫人,你怎么会认为你先生一定会回来报仇?”

“别看我先生一副老实相,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像他这种平时不声不响、正经八百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事情,所以我相信天银堂事件的嫌犯,一定是我先生!”

“夫人!”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唉呀!夫人,原来你在这里。”

说话的是位身穿鲜红色上衣,戴了一条珍珠项链,年轻貌美,瘦高窈窕的女子。

“啊!菊江,你有什么事吗?”

对于菊江打断金田一耕助和她的谈话,秋子似乎感到十分不高兴。

“卜卦就快开始了,请到那边集合。”

“嗯,我马上去。菊江,我刚才在问金田一先生有关老爷的事,我说老爷可能就是天银堂命案的嫌犯!”

菊江闻言,忍不住偷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唉呀!这种事等会儿卜卦时就可以问出来了嘛!就快开始了,咱们走吧!”

菊江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扶着秋子的背。

“哇!”

金田一耕助原想多花点时间仔细观察这个叫菊江的女人,没想到却突然停电了,屋里一片漆黑。

“真伤脑筋,要是有个手电筒就好了。”

“菊江、菊江,我……我害怕!”

“夫人,别紧张,有我牵着你呢!再说金田一先生也在呀!”

“金田一先生,请你不要离开,在我身边……我、我……”

“夫人,你不用担心!”

金田一耕助屏气凝神地站在黑暗里,心中感到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其实美弥子的恐惧不是没来由的,如果有人想利用这种诡异的气氛,在暗地里进行杀人计划并不困难。

“啊!”

秋子突然尖叫一声。

“夫人,你怎么啦?”

“谁?是谁到二楼老爷的书房去?”

菊江不解地问:

“夫人,你是不是听错了?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去二楼的。金田一先生,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

“不对,我真的听到有人从老爷的书房出来,还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以及脚步声。”

此时女佣阿种正好拿着手电筒进来,金田一耕助只好暂时搁下“二楼脚步声”的事情。

“对不起,家里的钟慢了,我不知道会突然停电,所以来晚了。”

有灯光照着,秋子也安心不少。

“阿种,辛苦你了。夫人,我们走吧!金田一先生,请往这边走!”

金田一耕助在黑暗中无法仔细看清这幢房子,只知道举行卜卦的房间似乎在最里面,半路上,美弥子也拿着手电筒跟了上来。

“我们家的钟大约慢了五分钟,突然停电,吓我一跳。”

没用多久,大家就都走到了举行卜卦的房间前。

“金田一先生,请进。”

“好的。”

金田一耕助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在进这间卜卦室之前,他手上一直拿着那顶充满汗臭味的软呢帽。

“金田一先生,请进。”

菊江又说了一遍,金田一耕助只好把帽子套在走廊的一个花瓶口上,然后走进昏暗的房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