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塔西亚只身待在日军驻屯基底里。身边没有朋友、友军,也没有同为俄罗斯民族的人。白军士兵将安娜塔西亚托给日军后,马上前往黎的自家阵地,没有人担心安娜塔西亚。由此就可以察觉到白军在意识形态上的立场,但同时,在日军内部也产生了疑惑,怀疑安娜塔西亚或许是假公主,或者是间谍。
但如果是间谍,安娜塔西亚受的伤未免太重,勉强捡回一条命,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复原。之后安娜塔西亚的病状又更加恶化,别说走路了,之后都要隔好几天她才能跟人说一次话。即使身体状况好转,也会经常感到剧烈的头痛,每当头痛发作的时候,她就会精神错乱、呕吐。她所受到的伤害,不仅是身体的外伤,外伤只要时间一久就可以愈合,但是导致头盖骨有多处凹陷的头部创伤,要来得更加严重,也成为今后的一大隐忧。再加上她现在有孕在身,实际上不太可能有人派出这种状况的间谍。白军只是把即将死去的同胞,丢到日军阵地里去而已。
在这样的条件和环境中,很难期待母子的体力都好转,但是安娜塔西亚虽然速度慢,也确实在逐渐康复之中。像安娜塔西亚受伤如此严重的人,能够恢复已经是件奇迹了,在这背后一定有她的年轻身体、信仰,还有对仓持强烈的爱意在支撑。在阵地里,安娜塔西亚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真的只能倚靠仓持一个人。可是,她从来就不觉得寂寞。她对在地狱里遇到的这个日本人所动的心,是以往在她的人生中未曾经验过的,对这种新鲜情感的感动,让她唤回了体力,重新拾起生存的希望。
基于安娜塔西亚的要求,仓持把她的身份告诉了长官们。一开始仓持原本希望在上面的人发现这件事之前,让安娜塔西亚逃走。要是被军方高层或者日本政府知道,很可能会把罗曼诺夫公主当做政治上利用的筹码。这一定不是她的本意,所以仓持希望在这之前让她回到俄罗斯国内支持她的阵营。这就是仓持对她表示诚意的方法。
但是她希望仓持告诉高层,她心里也有她的盘算和胜算吧。或许长期身居俄罗斯高位的人,年纪轻轻就能对外国势力了若指掌,她一定有一些判断和想法是仓持所没有的。而且,俄罗斯的局势如此混乱,他也没有把握能让她与支持势力会合。要是失败,她只有死路一条。这么看来,让她留在这里,说不定是较好的选择。仓持如此考虑着,压下了自己的想法。
军方高层得知后当然非常惊讶,消息传到了东京大本营。当然,东京当面也很惊讶,马上有了回信,要他们尽快确认这个俄罗斯女孩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安娜塔西亚公主。同时考虑到万一她真的是公主,东京方面指示今后要继续把她留在基地里,直到有进一步指示之前,都要慎重地礼遇她。尤其是肚子中的孩子,更要给予充分的医疗处置,确保她能安全生产。从此以后,这件事就要当作军中机密处理,绝对不能向外部泄露,特别要注意俄罗斯和中国方面的间谍。
安娜塔西亚允许基地的日军高层在医院帐篷内谒见她,她要求让仓持跟在自己身边。因为这项要求并不违反东京方面的命令,所以军方表示同意,让仓持顺利地成为负责照料安娜塔西亚的人。军方起初推荐了其他人,但是安娜塔西亚不答应。
仓持还负责确认安娜塔西亚真假的任务。军方高层和东京都相当怀疑安娜塔西亚是不是真公主。理由有几项,比方说,白军士兵轻易地将安娜塔西亚弃置在日军阵地,从法兰奇娜·奥尔洛娃身上的衣服和物品中,完全找不到证明她是罗曼诺夫家族的证据;日军也听说,她的母亲亚历山德拉在四个女儿内衣上缝上了无数宝石,但这些珠宝早就被布尔什维克分子抢走了。
再加上安娜塔西亚头部外伤的情况相当糟糕,在圣彼得堡举行的宫廷仪式内容,还有建于郊外“皇帝之村”的私人宅邸,亚历山大宫殿中生活的状况,她回想起来的片段不足以让周围接受,当别人提出问题时,她搜寻者记忆,躺在床上苦思的样子,看来是在很像是假公主在绞尽脑汁编造着谎话。宫廷内部的生活习惯,她花了一段时间总算是想起了一些,也或许是因为经由不熟悉的德文述说的缘故,而日军内部并没有熟知俄罗斯皇室内情的人能够分辨这样到底是事实还是想象。
但是只有仓持一直听着她徘徊在生死边缘时的呓语,所以仓持知道,她的确是真正的公主,所以很有把握地向上呈报。
这时虽然偶尔有战事,但是安娜塔西亚并不知道。冰雪的季节对负伤的人来说,是相当难熬的时期,她康复的状况很不乐观。在这期间,仓持一直陪在安娜塔西亚身边,所以并没有完全参与战事,因此军方内部对仓持的嫉妒开始演变为批判,让他相当困扰。仓持虽是在长官命令下陪伴着安娜塔西亚,可是在每天面临死亡危险的士兵们眼里,不管彻夜照看病人有多辛苦,比起暴露在敌人子弹中的危险,他们只觉得仓持怠慢军务、整天沉溺在俄罗斯女人的温柔乡里。要求处罚仓持让他进禁闭室的声浪,在军队内部也越来越高。
布尔什维克分子的军势不论数目和气势都日益增加,连阵地里也开始听得见炮声。没有外国支援的日军,只好紧急撤退到贝尔加湖畔的伊尔库茨克近郊。这项决定来得很突然,必须赶紧移动。而且日军的马匹很少,直到物资置放在沿路的补给基地之前,都没有空的雪橇。大雪之中无法利用火车。所以虽然身体状况不佳,应受国宾待遇的安娜塔西亚也只好跟军人一起徒步。
“这趟旅行虽然艰苦,但是伊尔库茨克有医院。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专心治疗等待康复了。”仓持这么安慰着安娜塔西亚。
她在严冬中裹着毛毯,这是一趟既漫长又辛苦的行军。还好安娜塔西亚不需背负任何东西,但毕竟身怀六甲仍觉得吃力。而背着沉重装备的仓持已经无法再背安娜塔西亚了,顶多只能牵着她的手、一边鼓励她前进。
安娜塔西亚的体力比以前跟白军一起逃亡时恢复许多。但是冰点以下的冷空气很快就将她孱弱的身体推回病魔手中。风雪大到连鼻子上都堆了厚厚的雪,安娜塔西亚一个踉跄,瘫坐在地。仓持一边抱起她一边大叫,因为风雪的声音实在太大。
“安娜塔西亚殿下,请站起来!我们要一起建立西伯利亚王国啊!”听到这句话,安娜塔西亚才又勉强开始行走。
这时候仓持经常会说这种话。这其实也反映了军方高层的意向。“从黑龙江到贝尔加湖,在这里建立一个广大的西伯利亚王国吧,这原本就是您的国土,为了保住您的国土,要在东边建立一个罗曼诺夫的据点。等到有一天能偶卷土重来的时候,这就会成为您的据点。日本政府会在背后支援,初代皇帝可以由您或者您的孩子来即位。首都可以是赤塔市,或者伊尔库茨克,接着要在贝加尔湖畔建立凯萨琳宫殿。”
“凯萨琳宫殿?”安娜塔西亚问着。
仓持回答她:“一点也没错,那会是世界上最美的宫殿。”在罗曼诺夫许多宫殿之中,自己最喜欢那一座。以前罹难漂流的日本商人大黑屋光太夫,被俄罗斯人民救起的时候,就被逮到这座宫殿里谒见过叶卡捷琳娜二世。这是一座最适合象征俄罗斯和日本友好的宫殿。仓持热切地诉说着自己的梦想。
“这些事,真的能够实现吗?”安娜塔西亚问着。
仓持这么告诉她:“日本的天皇也承认了。为了和西方的布尔什维克新政府对抗,要在东方成立罗曼诺夫王朝的独立国家。德国和英国一定也会承认您的国家,因为这是有您母亲血统的皇室啊。当然,我的国家也会承认。然后您的军队和我们的军队共同组织御近卫军,等待时机反攻回西方。如果和捷克及英国联军事先联络好加以夹击,一定足以对抗布尔什维克的军势,到时候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回圣彼得堡。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这里就是我们的据点。所以,安娜塔西亚殿下,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您千万不能在这种地方倒下,您是我们的希望。我们有着远大的梦想,请您为了梦想实现的那一天,努力撑下去吧!”
在铁路沿线的日军阵地放下物资后,雪橇空了出来,安娜塔西亚终于能够躺在这上面,这才稍微轻松一些。仓持在上面搭了顶棚防止风雪,安娜塔西亚甚至能安稳地在里面睡觉。
“仓持!仓持!”每当安娜塔西亚觉得痛苦不舒服,总是会一直呼喊着他的名字。这时候仓持就会马上跑到安娜塔西亚身边照顾她,喂她喝药、搓着她的背帮她催吐。
行军持续了三天三夜。在大风雪的夜晚里,体力衰弱的人很可能有冻死的危险,所以仓持总是在安娜塔西亚的帐篷里抱着她睡觉。因为让安娜塔西亚存活、平安生下孩子是东京方面的指令,所以大家也就默认了仓持这种行为。
明明身上没用任何化妆品,但是仓持的鼻尖却可以闻到安娜塔西亚发梢传来的甜美香气。可是仓持依然一丁点都没有碰触到安娜塔西亚的肌肤。
虽然仓持这样拼命地照料,但雪中行军让安娜塔西亚的状况又恶化得相当严重。她发烧、意识不清,抵抗力和血液循环都很差,所以下肢都产生了严重的冻伤。
而就在安娜塔西亚徘徊在垂死边缘时,终于到达了伊尔库茨克郊外,这里有一座日军接收下的医院,安娜塔西亚直接被送到这里来,立刻住院进行治疗。她的身体状况虽然恶化到相当危险的地步,但是幸好这里有充足的专业设备,让她终于能够专心接收正规的治疗。
医院里听不到轰隆的炮弹声,对住院者的精神层面来说也比较轻松。冬天终于过去,迟来的春天到了。病况时好时坏的安娜塔西亚,在融雪的季节也同时开始康复,每天都有明显的好转。她开始能够每天多走一些,当风变暖的时候,她的体力已经恢复到能够散步的状况。但这时候,肚子已经相当明显,让她面临另一种痛苦。
身体状况较好的时候,仓持就会带她到附近的安加拉河,让安娜塔西亚做步行练习。夏天慢慢来临,她逐渐康复的身体如果状态不错,而且当天气很好的日子,仓持就会向军队借一艘船,载着安娜塔西亚划到贝加尔湖。河面上没有民间的船只,也没有军用船只,闲静的景致让人几乎不敢相信现在还是战时。
这种时候,安娜塔西亚就会像个少女般兴奋。在四位公主中她最为淘气的谣传,看来的确是事实。
宏大的贝尔加湖简直像海一样,但是湖水的性质很特殊,从安加拉河划进湖里,会发现湖水异常地清澈,离开湖岸从小船边缘往下望,就可以看到远远的下方有长长的水草摇曳。“真是清澈的湖水啊,从这里看湖底,我们就好像飞在遥远天空里的大雁一样。”安娜塔西亚用吟唱般的德文说着。
“贝尔加湖是亚洲第二清澈的湖。”仓持说。
“那最清澈的湖是哪里呢?”安娜塔西亚问他。
“是我们日本的摩周湖。那里的湖水,在晴天可以看到水深四十多米。”
“啊,那真是太美了,我真想去看看。我也想在那座湖上乘着这样的小船,比较下哪边比较清澈。”
“这个主意不错。”
“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你们国家的事。你可以再告诉我一些吗?”安娜塔西亚问道。
“我的国家?您没有听您父亲说过吗?”
“听过一些。他说到了春天可以看到一种白色的美丽花朵四处绽放。”
“那是樱花。”
“对了,就叫做樱花。那种花在你的国家到处都有吗?”
“是啊。”
“父亲的船到达九州港口是四月,那时候好像已经错过了花期,没能看到。”
“樱花很快就会凋谢。那种花在这片土地上看不到,是日本独特的植物。樱花盛开的期间相当短,盛放期顶多只有一星期。”
“哎呀,这么短哪?”
“非常地短。可是,樱花绽放的期间相当美。淡粉红色的花瓣开满了整棵树,几乎看不见叶子和枝干。种了许多樱花树的地方,在春天花开的时节,美得简直不像人世间的景色。那样的美景,真想让您也看一看。”
“请你务必带我到你的国家去。”
“希望有那么一天啊。”仓持说。
“我们说好了哦!”
“总有一天,您会需要和我们的天皇见面,所以一定可以等到这一天的。”
“我听父亲说,日本的天皇是个相当善良的人。”
“啊,他们以前见过面了呢。”
“父亲曾经说过,他在日本被暴徒袭击后,在京都的饭店疗养时,日本的天皇曾经来探病。”
“原来是这样啊,那应该是上一代的天皇吧。”那应该是明治天皇吧。之后,仓持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下定了决心问道:“您的父亲是不是对日本有不好的印象?”
安娜塔西亚很惊讶地看着仓持:“为什么呢?因为被暴徒袭击吗?”
“是的。他当时被刀砍伤
,在额上留下很大的伤口。而且那名暴徒还是负责警卫的警官,这是在是我国政府严重的失态啊。”
安娜塔西亚摇摇头,说:“不,我父亲从来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每一个地方都会有坏人,不管再哪一个国家都一样。他说日本的人们都相当亲切、友好,关于当时的意外也都由衷地觉得抱歉。父亲曾经说过,日本的中央有相当美丽的高山,是个像天堂一样美丽的国家,他经常说,有机会还想再去,也想让我看看那个美丽的国家。”
“哦,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仓持说道。
“当然是真的啊,你为什么要怀疑呢?这就是为什么我身在日军阵地,却一点也不觉得不安啊,因为这是父亲曾经如此赞美的国家,所以我才能够相信你啊。”
“我一直都很向往俄罗斯这个国家。不管是圣彼得堡、叶卡捷琳娜宫殿,还是您。”
“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如果能够帮助您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您的王国,那么即使为此付出自己的这条命、奉献一生,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后悔。为了在这里建立的新国加,我很乐意牺牲我的生命。我希望能在这里、在您的土地长眠。”
“要是听到你这些话,皇帝一定会很高兴的。”
“有些学者认为,贝加尔湖畔的这片土地是日本人的故乡。”
“哦?真的吗?”
“从前住在这里的布里雅特人,从当时陆地相连的桦太进入日本,成为日本人的祖先。”
“是吗?”
“所以说,在这片土地长眠,我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安,这里就是日本人的故乡。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西伯利亚国王的事,我希望它可以成为全世界的人都向往的国家,因为这是您的国家啊。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到底该怎么做?该建立什么样的城市、首都、皇宫,还有国旗……”
“国旗?”
“对,代表国家的旗帜,在旗子上画这个湖怎么样?”仓持说。
“这个湖?画在旗子上吗?”
“对,没错。这个湖有着新月般的特殊形状,它的样子又仿佛横躺着的女性,让人看了就想起您。而且这也是欧亚大陆最大的湖,这里的地形就像一个裂缝,水积在这裂缝里,所以中央最深的地方的水深有一千六百多米,是世界第一的深度。而且,湖水就像您所看到的,是世界上第二清澈的,还有丰富的鱼类。再加上这里的景色美得难以形容,像这样的湖,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了。”
“真是这样吗?”
“是的,贝加尔湖就是您新国家的象征。贝加尔这个词,在古代雅库特语言是丰富的鱼的意思。这座湖还有周边的河川里,都有很多鲟鱼、鲑鱼、鳟鱼等等。而且贝加尔海豹和油鱼这些稀有的珍贵动物。”
“哦,它们可爱吗?”
“可爱吗……嗯……应该还算可爱吧。”仓持说着。
“那我的国旗上还要放这些动物的图样,我要把它当做王国的象征。”
“啊,这个主意不错。等到有一天大俄罗斯帝国复活的时候,再把那面旗帜当做西伯利亚自治区的旗帜留下来。”
“这样很好。”安娜塔西亚笑了。这一瞬间,仓持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因为她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一次看见她打心里的笑。从许多层面看来,这都让他感动不已。这是仓持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身边看到这么高贵女性的笑容,这笑容竟然是如此令人怜爱,和美丽、华丽等等字眼都不太一样。如果真要形容,那是一种奢华、高贵,但又是那么短暂虚幻。仓持心想,这就是真正的贵族,让他深深受到感动。
“明明是自己的国家,我却什么也不知道。家庭教师教我的,只有语言、礼仪和舞蹈而已。刚刚听了你说的那些,让我又学了好多。住在宫廷时候的我,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呢?”
“我只是现学现卖,这都是最近学到的东西罢了。”
“不,能够这样一边亲眼看着、一边说,才是活的学问。”
之后,他们两人眺望着这个湖好一会儿。在走手边可以看到陡峭的崖壁和宛如屏风般的山地。从湖岸上吹来微风,飘着植物的香气。
“宫殿可以建在那片高台上,这么一来,像我们这样乘着船游玩的人,或者在这里捕鱼的渔夫们都可以看得到,还可以在水面上映着王宫。把前面那片山丘铲平,铺出一条直通宫殿的道路,就可以从铁路或者街道上看到宫殿。然后,可以在这座湖的周围建造几条像圣彼得堡一样美的街道。有了面面俱到的都市计划,让政府机关配置在理想的地方,这里就会成为人民所喜爱、如绘画般美丽的街道了。”
“王宫附近要建几座美术馆。我要让人民欣赏母亲收集的绘画和中世纪的银器、家具。”
“很好,那样一来,这里就可以建造成一个伟大的童话国度了。”
“童话国度?”安娜塔西亚露出狐疑的表情。
“没错,让俄罗斯具有特别光彩的,就是数不尽的童话了,那些数不清的凄美动人的北国童话。决定卖掉女儿的贫苦人家,在积了厚厚冰雪的窗边,放下装了金币麻布袋的圣人故事;追着滚下斜坡的皮球,不知不觉种就旅行了世界一周的少年故事;因为没有东西可以施舍给街角的流浪汉,只好紧紧握着对方双手的诗人故事……这些就是我心目中的俄罗斯。在温暖的暖炉和炉火前讲述的古老传说,这就是我所向往的俄罗斯。如果说这个国家现在输给了寒冷和贫穷,那么就趁现在,在这个美丽的东方湖畔,建造一个崭新纯粹的俄罗斯吧。这里有美丽的湖和山、冬天会下雪,像如此正统的俄罗斯,人们一定会从西方聚集到这里来的。看了这座神秘的湖水,一定会产生新的童话吧。”
“好美啊,仓持,真是太美了啊。你是个诗人啊,仓持,我要任命你当我的国家第一位文化大臣。”安娜塔西亚说。
不过仓持笑着说:“实在非常光荣,不过请容我拒绝。”
“为什么?”
“我不是那块料,您只要让我当皇宫里的一名警卫兵就可以了。还有,请您偶尔拨出点时间,听听我的梦话,我就满足了。”
“仓持,你为什么这么谦虚呢?”
“我只是一名小兵,到目前为止没立过什么大功,将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一直待在水上对您身体不好啊。”
“请等一等,仓持,你应该对自己更有自信才行。你的外文能力非常好,德文说得像你一样好的日本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这个人只有在学校时成绩好。可是身为一个军人,我只是个平凡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可是非常依赖你的啊。”
“我觉得相当光荣。可是现在的状况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为什么呢?”
“将来一定会出现一位配得上您的男性。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得联系忘记您才行。”仓持说。
“仓持,你在家乡有情人吗?”安娜塔西亚问他。
仓持点点头:“我在老家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安娜塔西亚安静下来,想了一想,接着这么问道:“她是什么样的女孩?”
“我也不太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只见过一两次。她是镇上杂货店的女儿……”
“你爱那个女孩吗?”
“我不知道,这门亲事是我父母决定的。不过她是个好女孩……”
“只见过一两次的人,就可以决定一生的婚姻吗?日本人都是这样的吗?”
仓持点点头说:“可是,贵族不也一样吗?我听说贵族和父母决定的对象在舞会上见过一两面、跳个舞,就已经可以决定终身大事了。”
仓持顿时大惊失色,因为安娜塔西亚的脸变得一片苍白。
他急忙说:“请恕我失言。因为跟您比较亲近,说话就没有分寸了,我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就说这些无礼的话。还请您原谅。”
“不,我不原谅你。”安娜塔西亚很干脆地说,她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仓持吓得脸色发白:“都是我说了失礼的话,实在很抱歉。”
“你再靠近过来一点。”安娜塔西亚命令他。
“您想打我吗?”仓持问。
“到这里来,你过来坐在这里。”安娜塔西亚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比着自己的膝前,“仓持,我允许你跟我接吻。”
仓持惊讶得长大了嘴巴。
“什……什么?”
“不要让我说那么多次,快点!”
仓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心想,是不是因为伤到头部,所以安娜塔西亚才会这样发狂。这种话怎么会从一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如果是日本女人,就算是最底层的酒家女也不会这么说吧。“请您原谅我。”仓持低下头。
“你觉得对不起故乡的未婚妻吗?”
“这……不是的,这种事……可是,我……”
“你有经验吗?”
“没有。”
“这种事要由男方主动,我会像这样闭着眼睛,你的脸要靠近到这边来。”
“不,这……这怎么行呢……”
“不可以吗?”
“恕我冒犯,这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这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
“快一点!”被她大声斥责后,仓持才畏畏缩缩地靠近。
“这样才对啊,”安娜塔西亚垂下的眼睑就近在眼前,“没错,再靠近一点……啊,不行,这样会碰到鼻子的。要避开鼻子。对,就是这样。然后把你的嘴唇靠近我的嘴唇,贴在上面……啊……”
两人的双唇重叠的那一瞬间,安娜塔西亚紧抱着仓持。接着,就这样慢慢地倒在船底。安娜塔西亚趴在上方,她吸吮着仓持的唇,稍微放进一点自己的舌尖。接着,他们的脸分开,两人又相拥了一会儿,就这样躺在船底。
“啊!我该怎么办!我已经爱上安娜塔西亚殿下了啊!”仓持叫喊着,“天啊!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他慨叹着。
“啊!我真恨这个大肚子!这种时候我身体里竟然有不是你的孩子,实在是太悲哀了。我真想快点把他从肚子里拿出来丢掉!”安娜塔西亚说着。
“以后,我应该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刚才的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只能靠想着您而活了。这实在是太痛苦了,啊!实在太痛苦了。我明明一直想避免这种事发生的啊。”
“肚子里有别人的孩子,却又喜欢上其他人,身为一个女人,再也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事了。”
有好一阵子,他们两人各自感叹着自己的立场。
“安娜塔西亚殿下,您真的喜欢像我这样的人吗?”
“当然喜欢,我爱你。因为有你我现在才能活着。我怀着感恩的心情,比任何人都深深地爱着你。那你呢?”安娜塔西亚说。
“您根本不需要问我的感觉。”仓持说。
“你好好回答我。”
“我爱您,以我的生命在爱着您。就算是现在,我也愿意为您而死。”
“哦,我真是太高兴了,仓持!”
“可是,这份爱总有一天会到终点的。”
“为什么呢……仓持。不会有终点的,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身边。听到了吗?”
“那当然。”
“这样就不会结束了啊。”
“可是,我是帝国陆军的军人。我担心上面会命令我离开您。”
“我不会下那种命令的。所以你不可以离开我,知道吗?你要答应我。而且你还要带我到日本,让我看看樱花,还有那座富士山。听到了吗?”
“好的,我知道了。”被压在安娜塔西亚身下的仓持,如此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