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寺?
魏仲达看着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身影,摸了摸下巴。
柳小姐和淮安县主就是在相国寺遇害的,再加上前几日的一个老妇人和今早在寺庙后山发现的一个小混子,共有四人死在相国寺地界儿。
依此看来,就算不是那群和尚大师做的,怕也跟里头有些牵连。
确实该往那儿去查查看。
不过……
魏仲达感慨中略带不解:“侯爷不是一向不喜欢掺和这些事吗?今日怎么想起主动跟陛下请缨了?”
这两年边疆没有战事,宣平侯除了管着军营诸事外,陛下还给他挂了个太子少傅的虚职,以示荣恩。平日里这位除了去东宫坐一坐,也几乎不理别的事儿,今天这样积极的,还真是头一遭。
大理寺少卿王大人接话道:“谁晓得,你可别说,真把我吓了一跳。”
想到这一段时间要和宣平侯共同办案,王大人不仅心头发苦,还拔凉拔凉的。
这位侯爷不大爱说话,脾性也还好,生的清冷湛然,表情也总是淡淡的,一点儿也没有寻常武将的粗犷,怎么看都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但偏偏就是莫名的吓人。
大抵是因为一手剑术已经练得登峰造极,气势缥缈淡无到了极致,愈发叫外人琢不透,摸不着,探不到底,由此而产生的一种忌惮??
难道是练剑比较能练气势?
不知道几百年前的江湖人站在素有九州剑客之称的裴中钰面前,是不是也跟他站在宣平侯面前一个感觉。
王大人步子有些沉重,上马往相国寺去的路上都神情恍惚,要不然他不练锏了,也改练剑去?
楚郢可不知道王大人心中腹诽,与齐铮诸人驾马赶往相国寺。
午后长街人不多,寥寥可数,他坐在马背上,很容易就看见了从合淓斋买了糕点出来的宁莞。
这是他回来之后头一次正面碰见。
青色绣滴翠竹枝的广袖交襟裙,简单轻巧的发髻,髻边的朵朵雪色梨花应是从院子里的那株梨花树上新折下来的,素雅清新如叶间繁露,和后来身穿黑纱裙坐在相辉楼的国师相比少了几分威严。
楚郢勒紧了手中缰绳,骏马停蹄。
宁莞一手提药箱,一手拎糕点,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偏了偏头,果见三尺远处枣红色的马上坐着一人。
雪缎长袍,霜色大氅,极雅致的颜色。
玉冠束墨发,清冷玉有神。
单手握剑,衣袂逐风,颇有清骨嶒峻雪山剑客的风姿。
宁莞记得这张脸,她穿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
宣平侯楚郢。
看清楚了是谁,宁莞也没什感觉,瞥了一眼便别过头去,从右侧离开。管他是谁,反正和她没关系。
楚郢没动,前头的齐铮又掉头回来,疑惑道:“侯爷?”
“你们先走,我随后过来。”
楚郢回了一句,也不待他们回答,旋即下马牵着缰绳,拐道走向了另一条街。
齐铮循着他去的方向展眼一望,看到宁莞不禁皱紧了眉头,再想起繁叶跟他说过的话,眉间褶痕更深了几许。
搞不懂,搞不懂……
侯爷这性子太难搞了。
既然挺中意的样子,当初何故叫他们把人扔出来呢,直接顺手推舟,水到渠成,不是挺好的吗??被人扔出来,多丢脸啊,弄成现在这样,别说像表小姐那样心思狭隘的恶毒小人,就是他齐铮这样心胸广阔的也给不出好脸色来。
不过说起来,他实在没想到,侯爷原来喜欢表面清新内里蛇蝎的两面派美人……
齐铮长吁短叹,楚胜:“你在摇头晃脑的做什么?还不走?”
齐铮:“来了来了。”
…………
楚郢没有跟上去,他只是牵着马在那条街口上站了一会儿,目送着人远去了才动了动阗黑的眸子,重新翻身上马。
宁莞亦有所觉,隔一段回头看一眼,心中古怪愈深,这宣平侯想干什么?
宁莞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待回到十四巷掩上门扉,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不成,她还是得去雇几个人来看家护院,那人不像是安好心的样子。
这个念头一升起,宁莞也没耽搁,先去看了一转工匠做活儿,多提了两句要求,再回后房跟芸枝说了一声就又出门去了,直奔城中悦来馆。
在里头选雇了六个身高八尺功夫也不错的护院,付足银子,并签下雇期半年的契书。
芸枝每日洗衣服做饭还要照看宁沛宁暖,这几天还有工匠诸事,一天到晚实在辛苦。
宁莞想了想,又带着六个护院去了一趟牙舍。牙舍和悦来馆的租赁雇佣方式不同,这里只做买卖。
牙婆有官牙与私牙之分,后者未在官府过过明路,行的多是不正勾当,比不得官牙清白。
宁莞在一名叫王婆子的官牙处买了两个三十岁左右擅厨艺的妇人和两个负责做洗衣扫地这些琐事的,都是家里头没人,孑然一身,不必担心些什么。
又招了一个名叫五月的小丫头和名叫禾生的十岁小子,出身农户家世清白,看起来乖巧又不乏机灵。正好叫他们分别跟着宁暖宁沛,以后一起进学读书也有个照应。
头一回做买人这事儿,让宁莞相当不自在,全程板着脸,王婆子以为她不满意,笑着说了不少讨巧的好话。
从牙舍出来,她带着身后十二个人去了一趟官府,待出来时已经将近申时末。
这半天下来,宋玉娘给的诊金就花了个干净。
回去的路上宁莞又顺道去了一趟书斋,她得去干正事儿——买画。
为避免碰见和原主有过龃龉的公子小姐们,宁莞特意避开京都城里最大的书斋,去了长宁街一个不大出名的小铺子。
没想到都这样了还能遇见熟人。
髻簪玉珠攒花流苏钗,身穿流彩暗花百褶如意裙,眉目濯濯,似烟水孤鸾,确与原主有几分相似。
和原主的身名狼籍不同,正当妙龄的温言夏是京都城里不少公子哥儿心头的一枝花,她立在柜前,握着书的手纤纤细细,削如葱根。
身身青绫长袍的楚长庭注视着她,两眼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夫妻俩成亲不过三月,温言夏就历经有孕、小产、养身子三个阶段,直到最近才重新在外面活动。
她是高门小姐里有名的才女,出现在书斋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个小书铺子里。
看见原主的旧情人表哥和旧情敌表嫂,宁莞也没避开的意思,今天下午走了太多路,她是懒得再往别的地方跑了。
叫五月和禾生几个在外面稍等着,宁莞走了进去,只当没看见那两人,直接往摆画的右侧去。
余光瞟见她的楚长庭却是神色一变,温言夏自然也看见了人,她唇角抿起一丝温婉的浅笑,状若无意道:“不去和莞表妹打声招呼吗?半月前她从府中离开,走得匆忙,孤身在外也不容易的。”
楚长庭眸光微有些闪烁,只回想起宁莞往他三叔宣平侯跟前去行的不要脸之事,不悦掩过了旁的情绪,只低声道:“如今这般,也怪不得别人,全赖她咎由自取,也自己受着。”
温言夏放下书,对他这副作态有些不耐,面上却是笑道:“口是心非。”
言罢,走向宁莞:“莞表妹,好些日子没见了。”
宁莞没想到温言夏会过来打招呼,她轻扬了扬眉没有应声儿。
当日温言夏小产,她道是地滑不小绊了一跤,楚二夫人苏氏等人却是不信,疑神疑鬼,总怀疑是原主干的,尽管他们压根儿就没找到证据,但心里还是嘀咕的。
恐怕打死楚二夫人也想不到,事实上是温言夏自己故意往地上摔的,宁沛那傻小子躲草丛的时候亲眼看见的,宁莞也是最近才从宁沛嘴里知道这事儿。
从原主记忆里的细枝末节看,温言夏打心眼儿里就看不上楚长庭,她是铁定板板上的太子侧妃,若非当日在楚华茵的生辰小宴上出了意外,哪里能叫楚长庭占了便宜。
至于为什么会故意摔掉孩子,就不得而知了,宁莞发散思维猜测了一下,难不成是对楚长庭的厌恶高至顶峰,因此不愿给他生孩子?
唔,还真有可能。
一时想得有点多,宁莞垂了垂眼,拉回心神。
反正温言夏这样的,行事异常干脆利落,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面上还能言笑晏晏的。
就不是个简单人。
对于这类的,宁莞一向不愿多打交道,特别费神。
宁莞表情冷淡地冲她颔首示意,继续选自己的东西。
温言夏受了冷待,楚长庭明显不愉,“你这是什么态度,越发不知礼数了。”
宁莞状若未闻,拿起选好的画册,叫来老板付了钱,转身就往外走,全把那夫妻俩当做空气了。
她走得极快,跟看见蛇鼠一般避之不及。
楚长庭心下气恼,盱衡厉色,大步上前一个伸手就要拽住她,“宁莞!”
她抱着画册往门槛处连跨两步,柳眉一挑,“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的这是想打架呢?”
楚长庭没想到她这样说,四周不断有人投来打量的视线,他更是生恼变色,张了张嘴就要开口。
宁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扭头就向外头说道:“愣着干什么?有人想教训我呢,还不快进来。”
外头等着的诸人听见声音,一拥而上。
宁莞在悦来馆特意挑的光看着就能唬住人的,几人手中皆有钢刀,肩阔腰壮,身高八尺,站在宁莞身后,拥堵在门口,如高山巨石气势骇人。
宁莞面无表情,看向楚长庭,冷冷淡淡道:“你想说什么,大声点儿,我听着。”
她话音一落,后面几人非常有眼色地沉脸冷视,摩拳擦掌,一副准备随时动手的样子。
楚长庭:“………”莞表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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