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又长了三分, 闷热的气息入夜后才见些许消减。
古城幽隐而深邃的光景,随着华灯渐亮风光旖旎,入目绰绝。岸边的花灯盛会喧嚣热闹, 湖面潋滟着粼粼的波光, 如晴昼飞光,月光水色和纸醉金迷的夜景辉映, 烟柳画桥完美的融合在繁华的小城里。
七夕夜的临城别有一番情致。
“我刚刚看你,其实是想说别乱花钱,”许昭意抱着一大捧玫瑰花, 小脑袋被枝叶挡住,“你听那小姑娘说得好听, 其实就是想宰你,这花比空运来的品种都贵。”
梁靖川轻轻一哂, “还没嫁过来, 就替我心疼钱?”
许昭意耳根一热,瞪了眼他,“哥你能不能抓重点?”
梁靖川自动将所谓的重点忽略过去,漫不经心道,“送不送是我的事, 你只需要考虑收不收。”
许昭意怔了下, 低低地哦了一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大约相处的时间太久,让人心生微澜的事未必需要多么热烈,而是藏在细枝末节里的温柔。
“许昭意。”梁靖川勾了下唇, 抬手压低她面前的花束,隔着娇艳欲滴的玫瑰,嗓音温温淡淡地唤她,“抬头。”
许昭意睫毛轻轻一颤。
氛围酝酿得恰到好处,但还没发生点什么,就无疾而终。
才出了手工艺品的夜市街,就撞上了附近大学社团搞七夕活动。
有个女生拿着话筒凑过来,说街头采访情侣,送小礼品,逮着两人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请问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对方,你觉得是哪一种?”
梁靖川被搅和了兴致,心底正有些不爽,很不乐意配合。
他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角度刁钻到刻薄,“我为什么非要用动物形容我女朋友?她就不能是人吗?”
女生看着没什么经验,不知所措地将视线挪向许昭意。
许昭意不动声色地拿胳膊肘怼了下他。
“那就猫吧。”梁靖川握住她的手拉到身侧,漫声改了口。
女生长舒了口气,将话筒转向许昭意,“小姐姐你呢?”
“狗。”许昭意不假思索。
女生笑眯眯地追问道,“是因为对方比较忠诚,比较暖吗?”
“不是。”许昭意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她偏头看了眼梁靖川,在只有两个人能看到的角度里,做了个口型,“某些人行为比较狗。”
梁靖川不太友善地挑了下眉,拇指不轻不重地刮了下她的腰身,眸底含着点威胁意味。
许昭意浑身微微一颤,利落地翻腕,拍掉了他的手。
“说实话你还不服气,居然还好意思威胁人,”她面无表情地抬眸,戳了下他的心口,“26个字母你少学了两个?没点ac数。”
梁靖川手里还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接过对方赠送的小礼物,腾不出空,也懒得跟许昭意计较。
直到他听到她随口提了一句。
“你看刚刚那个小姑娘的男朋友,就挺好看,还很温柔。”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了眼她,“好看?温柔?”
“不是,我就随口一说,”许昭意原本在低头回消息,闻言挽住了他的手臂,没忍住地笑了一声,“这么小气的吗哥哥?”
“收着点,”梁靖川抬手拨过她的小脑袋,无可奈何地提醒了一句,“得瑟得太明显了。”
许昭意哦了一声,声音里笑意未散,低头轻嗅了下玫瑰香。
本以为这事算是翻篇了,结果她刚将一大捧玫瑰放回车里,撂上了车门,梁靖川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身后唤她,“许昭意。”
“嗯?”许昭意回眸。
一张面具忽然凑近到眼前,青面獠牙、面目狰狞。但劣质的材料将恐怖的感觉毁得彻底,没多少效果,至少不怎么吓人。
幼稚鬼。
许昭意沉默了几秒,撕开手中的酸奶盒,才抬手推了下梁靖川的肩膀,“哥你无不无聊,这玩意根本不吓人好嘛?”
她轻声嗤他,“就算我平时怕黑怕鬼,也不至于被这么一张破面具吓——啊!”
话说了一半,梁靖川将那张做工劣质的面具挪开,底下有一张新的、十分逼真的面具露了出来。
这他妈逼真到吓人了。
许昭意猝不及防被吓到,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跳到他身上,手里的酸奶直接卡在了地上。
梁靖川沉沉地嗤一声,单手拢住她腰身的同时,漫不经心地挪开面具。他上下打量了眼她,肆无忌惮地嘲笑,“好看吗?”
你妈的。
简直是日了狗了,她就没见过像梁靖川这么记仇的男人。
“你大爷的梁靖川,”许昭意揪着他的领口,连着砸了好几下他的肩膀,扬高的声音透着点恼羞成怒和气急败坏,“有你这么欺负女朋友的吗?有吗!你明知道我怕这个还吓唬我,太过分了你……”
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嘀嘀叭叭地数落他个没完。
“昭昭。”
一道没什么感情的男声打断她气急败坏的控诉。
“怕什么?”梁靖川轻轻一哂,懒洋洋地靠在她身前,“反正你晚上都是跟我睡。”
许昭意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从他身上跳下来,“今晚你连沙发都没得睡,回家睡地板去吧你。”
“你舍得让你男朋友睡地板?”梁靖川半眯着眼,低哑沉缓的嗓音就覆在她耳侧,有点警告的意味,“我看你是想试试地毯。”
“你能不能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一倒?”许昭意咝地倒吸了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点阳间人该说的话吧,梁靖川。”
话说了一半,她扫到不远处长长的队伍,扯了扯梁靖川的手,“你看到没?”
梁靖川抬眸,顺着她的视线晃了眼,懒声道,“看到什么?”
“凭借我多年经验,这么长的队伍一定有好东西。”许昭意期待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底清亮,“你快去排个队,我也要一份。”
“……”
梁靖川看着一百多米的队伍陷入沉默,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心血来潮,“你知道里面卖什么吗?”
“我不管,我就要,”许昭意来劲了,眨了下眼,把不讲理的要求演绎得无辜可怜又弱小,“哥你不疼我了,你是不是外面有狗了?还没结婚你就嫌我麻烦了,七夕节的一个小小要求都不能满足了。”
梁靖川抬手捏住她的脸颊,虎口抵着她的唇,封住她全部声音。
“装可怜没用,”他不为所动地垂眼,懒洋洋地轻笑一声,“不过你叫一声老公,我就去排队。”
“你要是这样就没劲了,梁靖川,”许昭意拨开他的手,没什么情绪地抬眼,“你每次趁人之危的时候,真不觉得自己无耻吗?”
“不觉得。”梁靖川压低嗓音漫声道,“我都没得寸进尺。”
许昭意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沉默了好几秒,还是从善如流。
“老公。”她弯翘纤长的睫毛轻轻一眨,声音软了下来,媚得格外勾人,瞬间成了一个乖软听话的小娇妻,“去排个队吗?”
她靠在他怀里,给他捏了捏肩,又锤了锤背,“辛苦了。”
梁靖川意外地挑了下眉,要笑不笑地盯着她,“你还挺听话。”
“为了钱和美食,我还能再忍忍。”许昭意唇角翘了翘,牵过他的手拍了拍,郑重其事地保证道,“只要你不破产,我还爱美食,你我的感情就能长长久久。”
忍一时锦衣玉食,退一步腰缠万贯。
她许昭意向来能屈能伸。
梁靖川听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无可奈何道,“行。”
许昭意得逞,在附近的摊位套圈,愉悦地轻哼了两声曲子。她的唇角微微往上扬,压都压不下去,得意的小表情像一只小孔雀。
好心情就持续了几分钟,有人不小心撞了下她,连声道歉。
许昭意条件反射地出了手,不等对方离开,她锁肩、捉腕,钳制住对方手臂卡在身后,反方向狠狠一扭,直接将人按倒了。
这人是个扒手。
他倒没鬼鬼祟祟地露出破绽,但挨不住许昭意机警得很。
“你想干嘛?众目睽睽下还敢打人了?”小青年嗷嗷直叫,气势汹汹地想讨个说法,顺走的东西就被许昭意摸出来了。
“技术不错啊哥们,”许昭意居高临下地打量了眼他,“要是换成平常人,可能真被你顺走了,可惜你出门没看黄历,撞上我了。”
“你谁啊?”偷她东西的小青年疼得龇牙咧嘴。
许昭意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脚,“我社会主义接班人,即将送你去警局几日游的活雷锋。”
她低头检查完东西,忍不住在心底“我操”了下,又给了他一脚,“我的小鳄鱼皮,白金加钻的限定款,你他妈也敢划。你出门当扒手,不知道更新一下知识量吗?”
“怎么回事?”梁靖川折回来,微蹙了下眉,牵起许昭意的手肘打量了眼,“他没伤着你吧?”
“讲点道理啊大哥,又不是我打人,”小青年本来就觉得自己点背,怕又撞上个碰瓷的,哀嚎了声,“是我打不过她好吧?”
周围人听到动静,都低着头检查自己的东西。有被顺走东西的失主反应过来,破口大骂,冲过来要东西,这里瞬间聚拢了不少人。
有人报了警。
怕录口供耽误时间,坏了七夕的兴致,许昭意也没计较手包的损失。趁着人多,扒手也跑不了,她拽着梁靖川跑远了。
夜色阑珊,岸边人头攒动,都是游客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卖手工艺品和小吃的商贩在叫嚷,古城入夜的氛围热闹又活络。
两个人牵着手穿过人群。
走桥穿巷游长廊、听钟涮肉赏园林、去寺庙上香祈福、去伏羲会馆听昆曲:跟其他情侣别无二致。夜色渐深时,两个人买了几盏河灯,雇了一条游船赏夜景。
游船停在了湖面中心。
许昭意略一思量,摸着黑在素笺上写了几个字,折了两道,牢牢地卡在底座的凹槽里。她探了探身,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入水中。
她抬手一拨,灯芯的火焰闪烁了下,慢悠悠地在湖面上飘远。
“写了什么?”梁靖川转身靠近她,懒洋洋地埋在她的肩窝,很轻地蹭了下,带着不自知的迷恋。
他身上的冷香凛冽,毫无空隙地包裹了她,亲密无间。
“不告诉你。”许昭意耳尖被撩得发麻,很小幅度地偏了下头,任由他靠着,蛮认真地说了一句,“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真迷信。”梁靖川轻哂。
许昭意也不否认,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刚刚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梁靖川还埋在她肩颈间,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你不是不迷信吗?”许昭意抬眸。
梁靖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唇角微妙地一弯,意态轻慢,将她的话原样奉还,“不想告诉你。”
许昭意无言以对,好半晌才磨出来两个字:“无聊。”
数百盏河灯漂浮在湖面上,摇曳着星星点点的碎影,幽光错落,影影绰绰,汇成一条微光潋滟的不规则缎带带,向远处蜿蜒。
属于她的那一盏,早已汇入其中,祈愿里只有简短的八个字:
【天成地全,与君白头。】
许昭意微一侧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下,艄公呢?”
不知何时,船头的艄公已经不见人影,游船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的大脑空白了几秒,不自觉地往梁靖川怀里缩了缩,“什么情况?七月七不是中元节吧?”
虽然只差八天,那也不能把粉红小剧场切换成恐怖悬疑主题吧?
梁靖川好笑地看着她,零星的光线折入眼底,漫不经心地解释了句,“胡思乱想什么?我让他搭另一条船走了,两个小时后回来。”
“光杵在这儿放河灯,哪儿用得两个小时?”许昭意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梁靖川,十分不理解,“再说艄公不在,你来划船吗?”
“他待在这儿很碍事。”梁靖川半垂着视线,捏了捏她的耳垂,不以为意地递过来一个礼盒。
许昭意垂眸,还以为又是什么俗套的七夕礼物,随手拆掉了礼盒,漫不经心地晃了眼。
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她大脑轰地一声,薄瘦的脊背挺得笔直。
我操。
许昭意刷地将礼盒扣回去,小心脏跳得厉害,整个人都清醒了。
梁靖川直直地看着她,将她的一切尽收眼底,压低的嗓音沉缓又性感,“你要不要试试?”
“我看是你想试试!”许昭意难以置信地抬眸,情绪复杂,话说得都磕巴了,“不是,你想干嘛啊你?怎么突然买这种东西?”
礼盒里是一件女仆装。
敢情他费尽心机骗她上船又支走艄公,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梁靖川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把她的长发拨到耳后,嗓音低了下来,“你前两天在办公室答应了我什么,不会忘了吧?”
许昭意薄唇翕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像要吐泡泡的小金鱼。
“不是,我那不是说以后嘛?”她的目光躲闪着挪开,声音因心虚越来越轻,细弱蚊蝇,含糊地将羞耻的内容带过,“等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一下,但不是现在,反正我没说现在。”
没错了,反悔了,国家十级退堂鼓选手说的就是她了。
“现在有机会了。”梁靖川的声音近在咫尺,听着和缓平静,但没什么等待的耐性。
我信了你的邪。
没机会你也能创造机会,这他妈分明是你蓄谋已久。
“所以,”梁靖川懒洋洋地朝她倾身,晦暗的天光勾勒他眉眼的线条,嗓音里起了点凶性,“你是想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
许昭意抬手掩住面颊,将装死进行到底,“我两条路都不选。”
他一凑近她,许昭意朝后躲了下,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一脚。因为摸着黑,没踹在他肩膀上,倒是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的下巴。
“许昭意,你又家暴?”梁靖川嘶了一声,嗓音里浸着点不爽。
“不是,谁让你不躲?”许昭意挪开手偷瞄了眼他,忍不住想笑,“我又不知道。”
梁靖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扶住下巴动了动,眸色沉冷。
“别别别我自己来,”许昭意轻喘了声,双手被他反剪到身后,差点绑住,“我换还不成吗?”
岸边的气氛喧闹,水上清静些许。隔着一层帘幕,里面静谧了几秒,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恍若过了大半个世纪,梁靖川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
“好了。”
梁靖川旋过身,瞥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挑开了帘幕。
“可以了。”许昭意从船舱内探了探头,心虚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因紧张而很轻,尾音在颤。
梁靖川沉冷湛黑的眼瞳里情绪翻滚,足够平静,也漫无边际。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自下而上轻轻一扫,直白、露骨,轻佻到冒犯。
他嗓音很沉地低笑了一声。
许昭意耳根一热,摸不清他的心思,但因为他的反应羞赧。她心跳得快,揪住衣角的手攥紧,羞恼地喊了他一声,“梁靖川!”
梁靖川半垂着视线,懒洋洋地朝她倾身,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的嗓音沉了下来,“叫少爷。”
你妈的。
他入戏还挺快啊!
这种迫不及待的敬业精神,奥斯卡小金人应该给他颁一个。
“快点儿。”梁靖川单膝跪在她面前,手腕懒散地搭在膝盖上,要笑不笑地催促她。
许昭意目光闪烁了下很轻地唤了声,“少爷。”
“没听清。”梁靖川淡声道。
许昭意咬了下唇,面颊微烧,耳尖有些发麻。但她到底还算配合,又唤了他一声,“少爷。”
“再叫一声。”梁靖川眸色深了深,屈起食指去勾她的下巴,骨子里的劣根性都烧起来了。
“我不伺候了。”许昭意耳垂红得快滴血了,抬手推了下他,含糊地控诉了句,“你怎么这么麻烦?梁靖川你别太得寸进尺。”
“长本事了,这么不乖?”梁靖川挑了下眉,覆住她不可言说的位置捏了捏,眸底暗色沉降。
“我看你不是狗,”许昭意面无表情地抬眸,“你简直禽兽。”
“我看你欠收拾,”梁靖川勾了下唇,挑开了帘幕,欺身而上,“不给你点教训,你都不知道什么是禽兽。”
“禽兽不如啊你。”许昭意啊地尖叫了声,“流氓。”
冷月高悬在青灰色的夜幕中,徐来的清风,驱散了夏日的闷热。疏淡空旷的湖上,水汽迷滢而朦胧,游船在湖面浮荡,情迷间,许昭意隐约听到了细腻幽雅的唱腔。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岸边不知是谁在清唱昆曲,声情缠绵婉转,一曲起风生。
很熟悉的选段,是《惊梦》。
许昭意的意识昏昧,断断续续地哭出来,茫然地喊了他一声,绵软无力地攥住他背后的衬衫,腰身已经不可抑制地软下去。
“昭昭,”梁靖川眸色深了深,虎口捏住她的下颌,猛然着力过去,低声唤她,“如果你今晚还想睡的话,就别这么叫我。”
他冰凉的手指擦了下她额上覆盖的薄汗,嗓音温温淡淡的,“绞成这样,是不是很喜欢?”
许昭意大脑空白了几秒,被连绵不绝的体验愉悦得说不出话来。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靡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清唱的昆曲念白儒雅,行腔婉转又缠绵,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船头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不知名的一条鱼跃出湖面,在冷月朦胧的光晕下划过一道弧线,又坠入深不见底的湖中。青灰色的鳞片带起银白色的水花,像泠泠的珠串。
梁靖川低下头来,压上她的唇,嗓音很低地轻笑了声。他掐住她的腰身发了狠,漆黑的眼底依旧一片清明,沉静而冷然。
近乎顺应本能,许昭意仰颈,婉转的腔调被他迫了出来。
“许昭意。”梁靖川垂眼,将她鬓角的发丝拨到耳后,嗓音低哑又沉缓,让人觉出温柔来,“不想等到明年了,回去先领个证吧?”
漫不经心,却也自然而然。
许昭意怔怔地看着他,全然没什么情绪思考,很低地呜咽了声。
梁靖川缓下来,慢条斯理地哄她,“好不好?”
“嗯。”许昭意偏开脖颈,手指无意识地陷入他的后背。
周围的空气中充盈着甜腻的气息,小船在湖面一下一下晃动,帘幕遮挡住船内的旖旎光景,婉转的腔调在起伏,跌入平静的湖水中。
三分霜雪色,泛舟听晚钟。
古城上方漆黑如墨的夜幕中,绽开了瑰丽绚烂的烟火,火星稀稀疏疏地落向天际,逐渐消匿。岸边的游客络绎不绝,小商贩的叫卖声和欢声笑语混杂在一起,让人迷醉的浮光声色覆盖了整个小城。
金风玉露,快意相逢。
沉溺于昨日蜜意,沦陷于今朝浓情,这样的七夕夜区别于以往的任何一夜,我看见清风止于你眉眼间,渐落的星河吻在你身上。
我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你,情难自禁是你,朝朝暮暮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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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锦堂拍卖会。
翠屏胡同位于寸金寸土的地段,私密性很强,进出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是个出了名的销金窟,前清的建筑里一草一木都是名贵品种,桌椅装饰全是文玩古董。今天这里有一场拍卖会,来得人不少,除了正经来的、凑热闹的,也有靠着色相上位跟着进来的。
许昭意到的时候,拍卖会已经开始,会场内比较安静。
场内没多少生面孔,除了一两个欧洲人,大多自成圈子,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寒暄几句。
沈姒被几个人簇拥在中心,轻挑了下指间的高脚杯,偶尔淡笑着符合几句,明显兴致缺缺。见到许昭意来,抬手朝她致意,从这群人里脱了身,走了过去。
许昭意晃了一眼她身上披着的外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之前不还跟我说有他没你有你没他吗?怎么,才两天又好上了?”
“你就别拿我打趣儿了,”沈姒扯了下唇角,轻嘲,“他这种秉性不招惹最好,越对呛越兴起,随他去,我在燕京还想安生两天。”
话音一落,不远处有个挺漂亮的女人很轻地冷笑了声。
挑衅十分到位。
很明显,这种没什么措辞的讥俏比出言不逊更让人不爽。
“这女的谁啊?”许昭意挑眉,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对突如其来的挑衅感到莫名其妙。
“就一小明星,”沈姒轻轻一笑,不太在意地解释道,“前段时间参加朋友的香水晚宴,被媒体拍到,发生了点过节。营销号当时发通稿夸她,结果我一素人入镜了,网友在底下那我俩的样貌说事儿,估计她现在正记着仇呢。”
两人在眉眼间是有几分相似,但论及容貌,沈姒妖冶明艳,放在哪个圈子里几乎都无人可及,说不好听的,说两人相像是抬举那女的了。
许昭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视线往那人身上一掠,不太在意地说了句,“难怪心理不平衡,看来对自己的长相还挺有自知之明。”
她这人损人时向来不吐脏字,但字字见血,句句诛心。
“话不能这么说啊,”沈姒轻抿了口红酒,笑着摇了摇头,“你一损她就会捎上我,多伤及无辜。”
说话间,又一件藏品被送了上去,是明朝时期的瓷器。
藏品的小册子都在客人的手边,竞拍员吐字清晰地对密封钢化玻璃展示箱里的藏品做了解说,一件又一件,揭开了价码,将现场的气氛推上了高-潮。
“竞拍底价七百万。”
论瓷器,宋元和明清时期在海内外深受追捧,常被抬到天价。许昭意偏爱宋朝汝窑的东西,釉色纯粹清丽,风格古朴又简洁,算得上古董里炙手可热的宝贝,可惜存世不过几十件,实在难得。
送上来的这件是明永乐青花折枝梅花纹茶盏,品相也不俗。
茶盏上盛开的梅花纹上覆下仰,青花底上勾勒白色纹落,简洁的如意纹绕底一周,风格清丽。
很精巧的一件藏品。
二楼这票人大多家世显赫,烧钱时眼都不眨,抬抬手价格就飙上去,仿佛在看一串没意义的数字。
短短两分钟,价格翻了倍。
楼上的隔断后,梁靖川气定神闲地刷新了价格,价格再次翻倍。
“两千四百万,这位先生出价两千四百万,还有没有人继续?”
“两千四百万一次,两千四百万两次,两千四百万三次,”竞拍员落下成交锤,“成交!”
梁靖川往空座上晃了眼,听到耳边几句交谈,沉沉地嗤一声,“这么废物,还没和好?”
顾淮之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侧过脸来,指尖敲着杯壁,“老三自己都不急,你替他操什么心?”
“我倒是懒得掺和,”梁靖川掀了掀眼皮,视线直直地落在楼下许昭意身上,扯了下唇角,“可我老婆的伴娘团里有沈姒。”
整个四九城的公子哥都没人敢接对应伴郎位置的烫手山芋。
齐晟这人不讲理,最恨别人碰他的东西,常年戴着串佛珠,却不是面慈心善的主儿,占有欲强到近乎病态。当年港城的陈小公子,在舞会上色迷心窍揽了下沈姒的肩,回去的路上就不巧出了事故。虽然有惊无险大难不死,但他连同陈家,后续几乎被整治到死。
这几年来,除了老爷子,能压制齐晟的人已经不多了,谁还敢往自己身上惹这么一出祸端?
有人乐了,“川哥,您趁早劝劝嫂子,一个都别请。这俩人不和好,整天卯足了劲儿折磨别人。”
“前段时间宴礼刚被折腾完,在澳洲收拾完烂摊子,回国都没消气,脸色阴沉了好几天。”
梁靖川没搭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面色沉郁又冷然。
他倒不至于担心齐晟拆他婚礼,他就是特瞧不上沈姒:这女的有事没事就跟他抢人。许昭意一没影儿了,准是沈姒干的。
就像现在。
这女的身上有吸铁石吗?
揣着吸铁石的沈姒和她铁得要死的小姐妹许昭意还在楼下,两人嘀嘀叭叭地从“小明星之前是如何仗着粉丝欺负人”的问题,交流到“结婚时的捧花要什么品种”,再到时装周新款。
女孩之间的友谊就是很独特。
可以因为讨厌一个人开始,也可以因为喜欢什么物件而加深。
本来她俩在楼梯口聊得兴起,先前那点不痛快也基本忘却了。
结果那小明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酒不清醒,提着裙角上楼时,不着痕迹地从沈姒身边撞了过去。
“欸——”沈姒没留神,身段不稳地趔趄了下。
“小心!”
许昭意就站在沈姒对面,眼疾手快地扶了把她,手腕一挡,在冰冷的墙壁上狠狠磕了一下。
这误伤来得真他妈猝不及防。
许昭意抬了抬视线,半笑不笑地看了眼那女的,眸色冷了下来。
小明星也没感到抱歉,略微嘲讽地扫了眼沈姒,才慢悠悠地将视线挪向许昭意,敷衍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刚刚没注意到你。”
“这里有监控,”沈姒面上生厌,因着一些缘故也没计较,淡淡道,“我今天不想跟你掰扯,你要是不想明天上黑热搜,就消停点儿,赶紧滚。”
小明星却没走,她拨了下耳边的发丝,阴阳怪气地暗讽了沈姒一句,“不过你们站的位置,有点挡道了,不该来的地儿就是容易惹出事端。”
挺好。
一番话成功惹到了两个人。
“厉害啊,”许昭意唇角挂着社交礼仪式的笑,不温不凉道,“别人三十而立,你才二十就又当又立。”
这几年许昭意觉得自己挺佛系的,很多事都不怎么计较了,但这女的真的招人嫌,句句精准到位地往她雷点上踩:
有意伤人在先,道歉态度敷衍在后,还非不要脸地怼上一句。
“你什么意思?”小明星脸色微变。
“字面意思。”许昭意见她视线上下一扫,跟打量一件不入流的玩意儿似的,含讥带俏,“你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心里没数吗?”
小明星的脸色沉了又沉,被许昭意刺激得很难看。也许是养气功夫不行,表情管理不到位,也许是被戳到痛处,她气得上了头,也没摸清楚对方身份,扬手就是一巴掌。
“我看你是疯了。”许昭意轻笑了声,钳制住她的手腕,狠狠一甩。
啪地一声——
小明星摔向楼梯扶手,撞到了身后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搬运的钢化玻璃展示柜的一角直接磕在地上,瓷器跌出底座,碎在了展示柜里。
许昭意眉心一跳。
得,摔得还是梁靖川那件。这得让文物修复师耗多久?
本来这边争执的动静不算大,没几个人留意,撞上了也一笑置之,但闹成这样就不好收场了。
负责的工作人员直接傻眼了,松了手的那个年轻人直冒冷汗,扭头去叫经理处理,其他人看着摔坏的古董,几乎没哭出来。
拍卖会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失误,今天专门运送古董的电梯和通道出现故障才人工搬运,上面一再交代要小心,警卫都在附近待命,结果——
碎了。
上千万的古董,不可多得的艺术品,就听了这一声响儿。
全场死寂。
场内的视线齐刷刷地聚拢在一楼拐角,相熟的几个人只是轻笑,看好戏似的将将视线挪向梁靖川。
“呦,你把价格抬高了一倍,就是为了给你家的祖宗砸着玩儿?”
傅少则转了转手机,乐了,“不过才两千多万砸自己老婆手里,也不算亏。”
梁靖川按了按太阳穴,无可奈何地勾了下唇,起身朝楼下走去。
小明星狼狈地爬起来,几乎想破口大骂,但看许昭意脸色变了,心说不是赔不起心疼钱,就是怕得罪人。
她有些快意地笑道,“你不是很嚣张吗?你知道你惹的是谁吗?”
“怎么?”许昭意纤眉轻轻一挑,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你知道?”
这女的脑子不好使吧?
她砸自己未婚夫的东西,真用不着这么个货色冒着名来路见不平。
小明星其实也不清楚底细,只是在幸灾乐祸。出入这里的大多非富即贵,砸了人东西,就算赔得起钱,也未必能得罪得起人。她瞧着许昭意面生,没听说过京圈名媛里有这号人物,以为跟自己一样,是在场某个公子哥的临时女伴,并不怕得罪她。
正要出言讽刺,楼上一道不冷不淡的男声打破了僵局。
“那你知道你惹的是谁吗?”
作者有话要说: P.S.
文中“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和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靡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两段,来源于昆曲《牡丹亭》的《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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