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你好好说话成吗梁靖川?”许昭意咝地倒吸了口气,反手打了下他,面无表情地抬眸, “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怎么着你了?”梁靖川嗓音挫败又无奈, “又没碰你。”
不要脸得如此明目张胆,真乃世间罕见。
许昭意瞪了眼他, 想说他刚刚的动作有多色气,又莫名觉得羞耻。她连挪了好几个位子,在餐桌的另一端落座, 和他遥遥相对。
当然,这种退避三舍的姿态, 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
许昭意很快挪回来,端走了最喜欢的两碟银杏菜心和桃仁羹。
梁靖川看着她, 低笑了一声。
许昭意一如既往地好收买, 只要有美食当前,她就能摒弃刚产生的偏见,给他发好人卡。她夸完他手艺变好了,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东西,乖得赏心悦目。
她最初其实奇怪过他会这些。
毕竟堂堂一个衙内, 吊儿郎当挥霍人生才是正经事。
后来她发觉其实也不冲突, 燕京太子圈里的大多数人,都会些乱七八糟的手艺,做菜、按摩、文物鉴赏……他们倒不至于落魄到跟人抢饭碗,只是学两手回去表孝心。
他是否如此她不清楚, 也不太关心,毕竟梁靖川这人,各方面本身就挺逆天的。
家风教养使然,无论平日里怎样亲昵,两人在用餐时话不太多。
许昭意尝了口他做的山药,想起点什么,忽然说道,“我们学校附近有家餐厅,主厨做的山药特别好吃,还有生蚝也不错,这几天你必须去尝尝。”
然后学点精髓,回来做给我吃。
后半句她没挑明,不过如意小算盘已经在心底拨过一二三四五,就等他说一句“好”字了。
可周遭毫无征兆地沉寂下来。
许昭意没有得到回应,略微诧异地抬眸,对上他那双漆黑而沉冷的眼睛,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生蚝和山药,有那种效用。
“我不是那意思,”许昭意耳根一热,解释得又快又急,话说得都有点磕巴,“我就是,我就是觉得那家餐厅好吃,想推荐给你。”
她怕午饭还没解决,自己先被直接解决了。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也没搭腔,眸色沉降下去。
她莫名有点越描越黑的错觉。
“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需要,”许昭意耳垂微烫,脸都快埋在桌面上了,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句,“当我没说。”
梁靖川也没同她较真,嗓音温温淡淡的,“还没过年呢。”
这话说得挺没头没尾的。
“嗯?”许昭意抬眸,没跟上他跳脱的思路。
梁靖川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轻轻一哂,“你再低下去,该磕到头了。”
许昭意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又开始了是吗?又开始了!
她就不该指望她的便宜男朋友能说出什么好话,他不狗言狗语就不叫梁靖川了。不对,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同他讲话。
-
冬日里的花都败了,唯一一抹艳色是院落里的一只火烈鸟。它时不时地单脚站立,这种动物性格古怪,总结最主要一条,就是不准人比它漂亮,见到会会抓狂。
在波士顿的这几日,梁靖川大半时间都耗在了她身上。
邻居是个络腮胡的中年大叔,金发蓝眸,标准得风流相,看得出来年轻时放荡不羁。但意外的痴情,妻子亡故后也没另娶,满身落拓。他总是很羡慕地看着两人进出,然后失落地叹一声好。
下午许昭意跟梁靖川坐在客厅沙发上,梁靖川在看书,许昭意登录GFIST的系统,各忙各的。
她前几天生病没细看,这会儿粗略地扫了眼模拟内容,倒是放松下来,打开文档拟了个策划案。
只剩最后一个任务了。
金融案例模拟发布了一天了,离截止还有5个小时。
世界频道里很安静,绝大多数人已经提交了。不过没多少人打算分个高下,毕竟这段时间各自是什么水准都摸了个七七八八,最出风头的永远是那么四五个人。
许昭意就用了一个小时。
保存,上传,提交。
许昭意搞完就撂在一边了。大学的独立系统通的是各大高校后台,最后结果估计也是那群教授商榷,上百份策划,审阅是份大工程,最快也要截止后一天出结果。
不着急。
如果不出意外,不管这次别人的手段多么出彩,她的赢面都是百分之百。
许昭意合上电脑,忽然看向沙发另一端的梁靖川,“我感冒都好了,你不回国去?”
她虽然是冬假,但梁靖川还在复习周,她也不好意思留他。
“这么急着赶我走,”梁靖川正在看书,头都没抬,懒懒散散地问道,“过河拆桥?”
“是啊,”许昭意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胡扯了句,“你在这儿,我都没法看别的小哥哥了。”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
他利落的碎发下是一双沉冷的眼,漆黑又明亮。
许昭意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心里有点发虚,但还是忍不住皮一下,“怎么了哥哥?我只是想普渡众生而已。”
“那不巧,我这人喜欢独占,不喜欢跟人分享。”梁靖川半垂着视线,握着她的膝盖朝自己一拽,将她掀翻在沙发上,“你最好小心点,别被我发现了。”
“怎么,你还想收拾我啊?”许昭意轻笑了声。
梁靖川自下而上打量过她,眸底没沾染多少情绪,嗓音也淡,“打断你的腿。”
许昭意咝地一声。
大约是不满这样的话,她微仰起脸颊,纤细的手指搭在梁靖川的领口处,轻轻一勾。
两人间的距离一瞬间拉近。
“你就这么舍得我啊?”许昭意的手划入他的衬衫,唇角微微带起一点笑意,五官在这一刹那艳色无双,分外撩人,“不想我吗,哥哥?”
梁靖川意外地挑了下眉。
“你今天挺能耐啊,”他微眯了下眼,喉结上下一滚,嗓音有些喑哑,“病好利落了?”
他向前倾身,捏住她的下巴。
冷杉的气息凛冽,侵略意味极重,强势得让人心生退意,生出一种在剑拔弩张间暧昧的错觉。
“好没好利索,你试过不就知道了吗?”许昭意却贴身上前,不轻不重地咬住他的喉结,软在了他怀里,“来,给你个机会,搞我。”
她不避不让地看着他,声音柔而媚,比往日多出许多婉转秀丽的艳色来。
梁靖川嘶了一声,身子朝后仰了仰。
操。
梁靖川被她撩得有些躁,隔了几秒,单手捞过她的腰身,将人按回座位去,“老实待着吧。”
他捞起散落在地毯上的课本,转身去了楼上书房。
许昭意茫然地眨了下眼,难以置信到反应不过来。
不会吧?
他不会真是去学习了吧?
许昭意倒没想过会被他这么轻易放过,然后为自己没有课本吸引力大这事,越想越不服气。
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
再次登录GFIST是两天后。
许昭意对结果十拿九稳,所以并不着急,等她慢吞吞上线后,扫到系统置顶的结果,都没生出多少快感来,因为一切都料到了。
她赢了。
赢得她自己觉得毫无悬念。
世界频道早已炸过一波,这会儿她上线,再次人声鼎沸。
[不知道Redraw什么心情,非护着这女的,被阴了吧?虽然这位伙计值得同情,但不管怎样,哦上帝啊,这戏码真是让我兴奋。]
[哈哈,致命的教训。]
[E也够狠的啊,果然不能对女人手下留情。]
[他们中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常年玩鹰反倒被鹰啄了眼。]
许昭意倒没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只是瞥见Redraw的头像还亮着,主动敲了几行字给他,“是不是不太痛快?”
按照正常套路,许昭意作为一个胜利者,此刻应该充分提现自己的大度和谦逊,就算心里乐不可支,面上也该虚伪地客套两句,安慰安慰手下败将。
简而言之,就是走个成年人的过场。
但许昭意并没有,她连装都懒得装,果断地选择了落井下石,“说实话我也不太痛快,毕竟赢得太轻而易举,就体验不到胜利者的快乐了。”
她恶劣得全然不加掩饰。
虽然这台词有点像拿了“小人得志”剧本的反派炮灰角色,但想想这人前几天不说人话,许昭意觉得对方活该,算是出了口恶气。
她真的有被爽到。
对方倒没被刺激到破口大骂,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也一如既往地字数简洁。
[Redraw: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许昭意不答反问,奇怪地绕了个圈子,“如果这是你手底下的一家公司,你会挽救它吗?”
Redraw几乎是秒回,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不会。
跟聪明人说话毫不费力,许昭意紧跟着问,“为什么不会?”
这次对面没有回消息。
“我替你说,”许昭意也不着急,耐性十足地敲了一大段,“因为游戏里模拟的是现实中2009年兴荣的案例,当时不是没有人力挽狂澜,他死在技术落后上,就算救活了,未来不是被吞并收购,就是宣告破产。”
她略微思索了下,她将先前看的资料捋了捋,几乎丝毫不落地敲了下来,“兴荣在千禧年间和外资创立,当时在日化和医药研发两方面都领先业内。但是06年德国T.R.N撤资后,带走了相关技术人员和设备,日化市场本来就是国外几个顶尖公司在角逐,国内新兴企业也不少,这条线算是废了。
兴荣的高层在07年洗牌,本来是个起死回生的机会,结果这次也没引进‘新鲜血液’,只是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董事会成员争斗。以生科技术发家、靠科技研发立足的的企业,没有相应的技术支持,早就是穷途末路了。”
“在你们琢磨怎么周转资金,救活流动资金链的时候,我就觉得,除非引进新技术新模式进行全面换血,否则这么做没意思,也毫无意义。”
[Redraw:所以?]
量仗着隔着屏幕,对方看不到,许昭意翘了翘唇角,像一只得意地小孔雀。
“不巧啊,我就是相关科技人员,他们需要的技术支持。”
所以她提交的不是如何周转资金的手段,而是一份新的技术支持策略和模式策划。这一行跟其他公司不同,科研成果就是点石成金的玩意儿,就能短期内引来融资,会有人争着收拾烂摊子。
道理其实很简单。
就像是围棋对杀,有做眼才有破眼,直接作活棋局,围追堵截和步步紧逼往往不攻自破。
许昭意其实沾了运气的光,这次金融模拟的案例,刚好是她主修专业相关。
但不可否认,运气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别气馁啊朋友,其实我不及你,不过我运气好嘛,我学的就是生科相关。”许昭意敲下最后一段话,“需要祖国同胞的安慰吗?”
隔了很长时间,屏幕里才弹出回复,只有一个字:
[Redraw:操。]
许昭意的小脑袋上缓缓打出来一个问号,有些莫名其妙。
咋回事啊?这人啥意思啊?
他是不是玩不起?
技不如人竟然直接开口骂人了。
胡思乱想间,旋转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许昭意坐在沙发上,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刚一抬眸,梁靖川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怎么了?”
梁靖川没搭腔,漆黑的眼眸自上而下地打量过她。他像是在审视送到手边的猎物,淡淡的,过分平静,也漫无边际的汹涌。
许昭意忽然觉得哪儿不太对,“不是,你这么看着我——”
话未说完,梁靖川朝她倾身,单手将她捞了起来。
许昭意惊呼了声,猝不及防地被他扛在肩上。原本放置在她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直接往旁边一歪,无声地坠落在地毯之上。
“你干嘛?”她整个人都有点懵,“你干嘛啊梁靖川!”
“我干什么?我成全你。”他勾了勾唇,整个人懒洋洋的,扛着她朝二楼卧室走去。
许昭意总觉得莫名其妙,她伏在梁靖川肩上,砸了两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先放我下来!”
回应她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不是要安慰我吗?”梁靖川半垂着视线,将她重重摔在床上,“给你表现机会。”
许昭意茫然地从床上爬起来,朝后缩了缩,“什么安慰?”
“这就要问你,宝贝儿,”梁靖川低笑了声,握住她身前柔软狠狠捏了下,意态轻慢到轻佻,“想怎么补偿我?”
他的意图昭然若揭。
在这种状况下,许昭意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出不太妙。她讪讪地笑两声,有点想逃,“那你等会儿,我还没洗澡呢。”
可惜梁靖川没给她机会。
她刚挪动了下,就被他扯住脚踝拖回去,头顶压下他轻淡薄寡的嗓音。就四个字,却不容置喙。
“那就一起。”
许昭意微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要命了。
许昭意发现梁靖川这人真有点阴晴不定,这几天她勾-引撩-拨他的时候,他连回应都不给;莫名其妙兴致起来了,说搞就搞了。最奇葩的是,她自始至终实在想不通,自己又怎么招惹到他了。
这一轮足足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许昭意只记得扯坏了温池边的两条纱幔,碎了主柜上的一个明代青花瓷,落地窗上是清晰的手印,地毯上都留下了痕迹。初时还能忍受,后面越发难捱。
他没用多少刁钻的手段,只是时间太长,她比往日还难熬。
梁靖川似乎存了心不让她好过,许昭意每次想讨饶,他都低下头,捏着她的下巴吻上来。
他将她所有声音封在唇齿间。
波士顿的冬日北风凛冽,肃杀地席卷一切。悬顶的风光劈落,有些晃人眼。许昭意眸底泛起水雾,甜腻又婉转的腔调溢了出来,室外的夜幕将明未明,冷月高悬。
梁靖川轻轻笑一声,捞过她的腰身将她翻了过去。
落地窗外夜色浓稠如泼墨。
冷月高悬,星子却稀疏寥落,三更时分的夜空有些独特,她突而被他着力顶了下,被绵长又强烈的体验折腾地哭出来。夜幕依旧是将明未明的青灰色,空洞而宁静。
左右挣他不过,许昭意索性任君采撷,试着迎合他的喜好,愉悦了他半天,终于听到他问,“困了?”
上次他问这句话还是在初次,硬拖着她折腾到后半夜。
前车之鉴仍历历在目,许昭意真怕了他了,靠在他的怀里,呜呜地磕巴了两声,“我我我我发烧刚好,真的累了哥,真的。”
她其实早就病愈了,看着来势汹汹的一场感冒,其实去得也快。
但这话还是起了效用。
梁靖川当真放过了她,隔着薄被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嗓音温温淡淡的,“睡吧。”
许昭意微微松气,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
第二天清晨,许昭意是被铃声吵醒的。
卧室内厚重的窗帘并未拉开,光线昏暗未明,浮尘飘荡,身处其间都有点分不清时间段。衣物还凌乱地散落在地毯上,清淡幽微的花香里混杂着欢愉后的甜腻味儿。
满室的声色欢宴,旖旎入髓。
侧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着旋开一个弧度,不间歇地振铃。
梁靖川不在许昭意身侧,不知道去了哪儿。因为没人理会,对方坚持不懈地拨过来,大有拨到她接电话为止的架势。
许昭意其实有点起床气,但晃了眼石英钟,无奈地叹了口气。
上午10:03,已经不早了。
昨晚被梁靖川折腾得太狠,她浑身酸软无力,动一下都碾压过的疼。她也没起身,只在床头摸索了两下,按下了接听键。
不等她说话,对面率先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满溢着热情和欣喜,“能听出我的声音吗?你这人也太不给面子了,用不着躲着我吧?我还是跟你舍友要到了……”
“喂?”许昭意打断了她的话。
通话里的声音骤然停下。
“你谁啊?”对方的语气和态度瞬间冷了下来,带着点不加掩饰的不痛快和不友善。
“我是机主的女朋友,他不在,有什么事需要我传达吗?”许昭意浑身倦乏地从薄被里坐起来,揉了揉长发,“或者待会儿让他给你回个电话?”
死一样的沉寂。
微妙而诡异的气氛从通话一端传到另一端,空气寸寸凝结。
许昭意又等了几秒,奇怪对方迟迟不说话,才开口问道,“打错电话了吗?您找的是梁靖川吗?”
嘟嘟、嘟嘟——
话音刚落,对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似乎半秒钟都不想继续。
许昭意微诧,“神经病啊?”
她接电话时还犯困,根本没细看,这会儿翻了下他的通话记录,确认是个没备注的号码。
“打错了吗?”许昭意软软地伸了个懒腰,往身后一歪。
她没再多想,然而退出通话记录的前一秒,不经意地扫到一行:属于她的号码,只是梁靖川给她的备注有些特别——
【日召】
日和召,很好理解,是她名字中“昭”的拆字。
不过谐音有点微妙。
许昭意微微顿住,大脑空白了几秒,薄瘦的脊背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僵直了。她的脑海里莫名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然后没忍住脏话,下意识地“我操”了下。
Redraw的音标[.ri:'dr):],前半部分长得像汉语拼音“ri”,后半部分的听着像“zhao”。
也是日和召。
又或者是日昭。
这俩滚蛋还真他妈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