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装扮华贵的马车行驶在京城大街上。
檀木制成的牢固车架, 四匹平稳前行的骏马, 精致高贵的公主府标记。马车后跟着四名策马的侍卫,冷着脸英气又挺拔。
车帘偶尔被掀开, 露出一张少女娇憨的脸庞带着些好奇向外张望。恰好看见这一幕的百姓不由微微哗然。
公主可真好看。
太白居门前,闻人笑走下马车,身后跟着两名容貌秀丽的侍女。
早就收到消息的掌柜亲自迎了上来,跪下行礼道:“公主,二楼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清场。”
“起来吧,”闻人笑精致的脸上带着微微的骄矜, 却也还算友善,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众侍卫侍女们,吩咐道, “给他们也开一桌。”
说完,她优雅地提着裙角转身上了楼梯,掌柜示意小厮将公主的随从领到桌边安排好, 然后拿了菜谱亲自跟上楼。
住得近些的杨敏诗已经到了一会儿,正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等闻人笑,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双胞胎哥哥杨慎炎。
闻人笑见到他们,顿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五表哥,六表姐。”
兄妹俩极其相似的脸上也不约而同地露出欢喜的神情:“公主。”
最近的传言他们也都听说了, 在府中急得团团转。去问祖父,他却告诉他们不要管。如今见到公主安然无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闻人笑应了声,在桌边坐下, 拿过菜谱翻了翻,噼里啪啦报了一长串的菜名,然后把菜谱推到杨敏诗面前。
杨敏诗眨眨眼,合上菜谱道:“就这些吧。”
公主点了这么多菜,三个人本就吃不完,大概要剩下一大半。
闻人笑又将菜谱拿回来翻开,微蹙着眉想了想,纤细的指尖接连落在好几个最贵的菜式上:“这些都要。”
杨敏诗和杨慎炎简直目瞪口呆:“公主。”
太白居的菜是出了名的不便宜,公主这个点法,再富裕的人看了也会觉得有几分肉疼。
那边公主的手还在继续,好不容易指了几个便宜的菜,就听她声音清脆地吩咐道:“这一页的这几个不要,其他都要。”
掌柜抖着手记下,心中暗忖,二楼被公主包下损失的银子就这样回来了。
闻人笑终于满意了,一边合上菜谱一边继续道:“给楼下本宫的随从也上一份一样的。”
端上来的菜肴摆满了整整一桌,闻人笑笑眯眯地动了第一筷子。
因为今日格外心情好,她也带头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问候道:“最近汝阳侯府可是一切都好?”
杨敏诗拿勺子舀菜的手顿了顿:“都好。”
闻人笑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有事,蹙了眉轻声问道:“怎么了?”
杨敏诗本不想给公主添堵,却还是憋不住话,听她开口问了便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今天我与哥哥出门前,爹娘在吵架呢。”
“为什么呀。”
“我爹拿了几百两银子给姑母,为周表妹添置首饰,我娘就生气了。”
杨敏诗没多想就什么都说了出来,一旁的杨慎炎虽也没把闻人笑当外人,还是觉得家里的破事有些丢人,黑着脸闷闷道:“公主见笑了。”
爹娘为姑母和周表妹吵架也不是第一回了,家里实在待得让人烦躁,刚好听说公主邀请妹妹出去玩,他也就跟了出来。
闻人笑单手撑腮道:“怎么会这样。”
她实在想不明白,汝阳侯府那样一团和气的地方,一直是她心中和睦家宅的典范,怎么会因为周月儿的到来闹出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
“不光是害爹娘吵架,”杨敏诗小声嘟囔道,“他们与大房也闹呢。”
对上公主询问的眼神,杨敏诗解释道:“那次福王府的宴会之后,唔,就是公主你也在的那一次,康宁郡主又设了宴,说要给大家赔礼,送来了帖子上面单独写了周月儿的名字,她就想去赴宴。”
听到康宁的名字,闻人笑狠狠皱紧了眉:“然后呢?”
“因为我和四姐都不想去了,大伯母怕她惹上麻烦,就不同意她单独去,还吩咐侍卫守着府门不放行。
“后来姑母闹了一阵,竟找到府中供下人出去的小门,带着周月儿溜了出去。大伯母挺生气的。”
“舅母是该生气,”闻人笑眉眼冷了下来,只觉得得知周月儿母女俩实在拎不清,自私又愚蠢。
与野心勃勃的福王府搅和在一起有多危险,那母女二人若是一步行差踏错,或许会连累整个汝阳侯府。
杨敏诗见他面色不悦,反过来安慰道:“公主也莫要太担心。”
“嗯,”闻人笑回过神,朝她笑了笑,“先不想那些事了,一会儿我们去街上逛逛。”
杨敏诗眼睛一亮:“真的吗。”
因为公主身份敏感、容貌又招人,自小到大他们一起逛街的次数屈指可数。
或许喜欢购物真的是少女的天性,杨敏诗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津津有味地品尝起一道道美味的菜肴。
楼下。
一众侍卫宫女看到如流水般端上来的菜,纷纷惊得倒吸了口冷气。
跟来保护闻人笑的江风犹豫着问道:“公主这……”
玉罗随意地拿起筷子:“公主今日心情好,莫要扫她的兴。”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足够传到附近的客人耳中。后者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公主对下人这样大手笔,果然是恢复自由身扬眉吐气了吧。
这一餐所有人都吃得满足极了,只是公主实在点了太多菜,最后都剩在了桌子上。
玉罗起身去柜台结帐,恰好楼上的闻人笑三人也吃完了走下来。
闻人笑站在一旁看着玉罗掏出银票,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走过去小声吩咐了句什么。
玉罗面露为难道:“公主……”
闻人笑哼了声,骄矜地扬起下巴,精致的眉眼间满是轻蔑的神色,一幅刁蛮公主的做派:“不就是施粥么,假惺惺的谁不会。本公主要赐就赐最贵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太白居后,小厮将一盘盘看上去没动多少的菜肴端走倒掉。一楼的客人们看到这情景,不由纷纷心痛地咂舌。
最贵的那些菜,他们一道都舍不得点。
谁知道没过多久,有小厮将冒着香气的菜肴端上桌,客人一看,竟是菜谱上最贵的三道菜,不由吓得眉心一跳:“我没点过这几样。”
小厮抬袖擦了擦额边的汗珠,解释道:“这是公主殿下赐的,每桌客人都有。殿下只有一个要求,吃了她送的菜,以后不可再说康宁郡主一句好话。”
热闹的大街上,闻人笑与杨敏诗并肩走着。
杨敏诗摇了摇闻人笑的手,小声问道:“公主,你怎么……”
她觉得公主方才那目中无人的模样实在像极了福王府的小郡主闻人姗,只是远没有那么令人讨厌。
闻人笑笑嘻嘻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坏公主守则第一条:穷奢极侈。
坏公主守则第二条:刁蛮骄纵。
坏公主守则第二条:口出恶言。
闻人安这个可怜的受害者还在家里养伤,她这个恶毒公主却大摇大摆地上街挥霍,将闻人安的善举说成假惺惺,甚至自恃身份威逼百姓。
若不是知道真相,闻人笑都要开始讨厌自己了呢。
目光一转,看到身边的杨敏诗被路边小摊卖的桃木簪吸引了注意,闻人笑心情颇佳地挥了挥手:“每种样式的来一支。”
杨敏诗一怔,哭笑不得道:“公主,哪里要得了这么多。而且我自己有银子。“
闻人笑示意玉罗上前付了银子,挑了支桃花样式的插在杨敏诗髻上,又接过摊主用纸袋装好的木簪,顺手递给身后的杨慎炎。
她一边拉着杨敏诗往前走,一边笑眯眯道:“难得出来一次,今天你就听我的吧。”
于是两个人一路上买了好些路边的小玩意,不倒翁、拨浪鼓、折扇,甚至还有给西西和哈哈的零食和磨牙棒。
按下这一路吸引了多少目光不提,一行人来到了藏宝阁。留下四名侍卫在店外等候,闻人笑和杨敏诗率先走了进去。
藏宝阁是京城第一号的首饰店,店铺装饰得明亮又华丽,锦衣华服的富家小姐们穿梭在各个柜台和陈列架时间挑选心仪的首饰。
这里卖的首饰精美又昂贵,敢于踏进来的姑娘家里通常或是有钱、或是有权,若是有谁在哪个场合见过公主一面也并不稀奇。
果然没过多久,店里某处就响起了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闻人笑听进耳中,微微一笑并未理会,侧头与杨敏诗谈论一支玉蝴蝶步摇:“这个衬不衬四表姐。”
“衬的,”杨敏诗点点头,补充道,“我们一起买给她。
闻人笑眉毛一挑,声音清脆道:“你与本公主算那么清楚做什么。”
话音方落,不远处果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惊呼:“真的是公主。”
“公主不是被禁……”
闻人笑转头一看,就见陈列金钗的架子旁有一对姐妹模样的姑娘,其中身材高些的那位正匆忙捂着妹妹的嘴。
“哼。”
闻人笑抬腿朝那对姐妹走过去,每走一步,她们的脸色就白几分,“公,公主……”
闻人笑伸手指了指妹妹:“你刚才说本宫什么?”
坏公主守则第四条:仗势欺人。
那姑娘被她吓得说不出话,失了血色的嘴唇颤抖着不知作何反应。
闻人笑眯起漂亮的桃花眼打量她几眼,嗤道:“没出息。”
姐姐模样的姑娘弯着身,惶然无措地解释道:“家妹不敢……不敢妄议公主。”
“无知愚民,”闻人笑鼓了鼓腮帮,扬起下巴洋洋得意道,“本宫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哪怕真的杀了人,父皇也不会禁足本宫。”
坏公主守则第五条:死不悔改。
“是,是。”
那对姐妹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闻人笑似乎犹觉不解气,转头看了看她们刚才正挑选的架子,朝玉罗吩咐道:“这上面的全部买下来,回去分给府中的宫女。”
看清公主眼中一闪而逝的内疚,玉罗怔了怔,转身去找掌柜吩咐了什么。
闻人笑慢吞吞地朝杨敏诗和杨慎炎走过去,心里琢磨如何与他们解释。
她可不想被表哥表姐认为是个坏公主。
那二人便是再蠢,也早已看出公主今日不对劲。虽然摸不清头脑,却也相信她必然有什么原因。
杨敏诗眼珠一转,气呼呼道:“公主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样造谣的人就应该掌嘴。”
闻人笑一怔,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杨慎炎“嘿嘿”笑着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只觉得乖巧的公主凶起来还挺可爱的。
闻人笑心情大好,领着两兄妹在店里闲逛,口中念念有词:“这个白玉孔雀包起来,还有这个披霞莲蓬,喜鹊登梅,翡翠流苏,六表姐你帮我带给四表姐、大舅母、二舅母……对了,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们。”
说到这里,她抬腿朝卖玉佩和扳指的柜台走去。
杨家兄妹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跟上。
当天夜晚。
墙上的蜡烛摇曳着暖黄的光,玉罗坐在书桌前熟练地拨着算盘,摇头失笑道:“公主,您这一天可是把府中一个月的进项给用完了。”
好在公主挥霍的开心,她便觉得值。
闻人笑正和西西哈哈一起挤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样式别致的同心玉佩。
上好的黄龙玉佩从中间分成了不规则的两半,拼在一起便能看出中间完整的同心结雕花。
她把其中一块挂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块放到枕头下,等严谦回来就送给他。
听到玉罗的话,闻人笑揉了把西西的脖子,满不在意道:“不过是一个月的进项,下个月不就回来了么。”
她都把恶人做得这样彻底了,希望康宁一家把握住机会,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不必说这点银子,即便是搭上自己的名声,从此在百姓口中成为一名骄奢恶毒的公主,她也毫不在意。
为了能够早一天替阿鸳报仇,也为了严谦能够早一天回到她的身边。
忽然想起什么事,闻人笑问道:“对了,今日藏宝阁那两姐妹……”
“公主不必担心,奴婢挑了几样品相好的金饰,让掌柜的找个由头赠予她们。”
“嗯,那就好。”
三日后,福王府。
闻人安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汤,紧紧皱着秀气的眉毛,询问一旁的侍女:“今日可有人递消息来,外面情况如何?”
那天闻人笑在京城游玩,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目睹,就像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样漾开一圈又一圈水波,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闻人安自然也知道了这事,当下嗤笑一声:“她脑子糊涂了吧,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总归闻人笑做蠢事对她百利而无一弊,所以她并未插手做什么,只是满怀期待地等着流言在京中发酵。
到如今整整三日,也该是时候了。
这恶心的药汤她连着喝了好几日,闻到味道就作呕。听听手下传来的消息,闻人笑被骂得有多惨,大概就能好受些吧。
那侍女声音隐约带了一丝紧张:“回郡主,今日是有人递消息来。”
“说。”
“回郡主,”侍女面露为难,斟酌着措辞道,“百姓说公主殿下娇憨耿直。“
闻人安皱着眉咽下一小口药汤,觉得十分不满意,勉强耐着性子问道:“还有呢。”
“……公主殿下待手下人慷慨。”
听到的话与想象中南辕北辙,闻人安忍不住呛了呛,恶心的药味弥漫在喉间鼻间。
她咳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眼睛红红的,咬着牙道:“百姓还说了什么?”
侍女心知不妙,干脆噗通一声跪下,低头道:“还说,还说……公主殿下长得真是美。”
话刚说完,她额头一疼,闻人安果然将碗砸向了她,冒着热气的药汤流了满脸。
“岂有此理!”
闻人安嚯的一下站起身,抬腿走了出去。
她走得很急,肩上的伤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到了福王的书房,她没敲门便闯了进去,开口道:“父王,您计划何时举事?”
福王似乎对她的无礼有些不悦,皱着眉不明所以地问道:“你问这作何。”
闻人安平息了下急促的呼吸,梗着脖子请求道:“您能否尽早出兵?”
京中百姓的那些不可理喻的话,实在让她忍无可忍。就因为闻人笑是公主,做什么恶事都是理所应当,而她只是郡主就活该一声不吭地受着。
这样牢牢被压在头上的日子,她一天也不想再忍受。而改变这一切的唯一方法,就是她当上公主,才能将闻人笑踩在脚下。脑海中勾勒出的前景太过美好,愈发显出现实的不堪。
福王面色一厉,冷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这女儿这又是受了什么刺激,还将造反当作过家家不成。
闻人安在心里苦笑一声。果然,她为大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却还是连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按捺下苦涩和怨愤,闻人安思绪迅速转动,试图寻个合理的由头:“父王,这几日府中银钱实在紧张,我又有伤在身,就并未去施粥。百姓健忘得很,拖久了必定什么都不记得,何不趁着此时举事,大多数人还在为福王府义愤填膺,您夺这天下也能得些支持。”
福王冷哼了声,面色不为所动:“你以为造反是那么容易的事?为了山中那些人,本王花了多少银钱和心思,容不得一点闪失。”
闻人安眼底泛上几分猩红,语气戚戚道:“父王,难道您就不想早登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