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光秃秃的枯木悄悄抽出了新芽, 天空中渐渐能看到燕子的身影, 转眼已是二月中旬,春分时节。
这日, 荀掌柜起了个大早,做了很多春菜包子分到公主府和侯府。
闻人笑咬着只包子,里面的春笋、莴苣、荠菜清脆爽口,肉馅鲜美地流着汤汁,让她的心情都像今日的天气一般明媚起来。
一名穿着粉色宫装的侍女走进来,躬身道:“公主。”
“嗯?”闻人笑放下包子应了声。
“侯府传了消息来, 说有两名宫里来的内侍去侯府找荀掌柜,待了好一会儿还没出来,如今侯爷上朝未归, 您看……”
言下之意,侯府的人担心荀掌柜有什么危险,便来请示公主, 看看是否能拿个主意。
闻人笑不由失笑:“有何可担心的,父皇还能杀了荀掌柜灭口不成。”她倒是没想到荀掌柜的包子这么有面子,都快把一侯府的人全收买了。
“也罢,”闻人笑站起身,到底放心不下, “我去看看什么事。”
带着玉罗走到了镇远侯府正厅,闻人笑对两名小厮吩咐道:“去荀掌柜那儿看看,让他等那边完事儿了就过来,本宫找他有事。”
她闲着也是无聊, 便让人端上了全套茶具,亲手泡起茶来。本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没料到她刚往壶中投了茶叶,荀掌柜就施施然踏了进来,作揖道:“公主。”
“荀掌柜,”闻人笑抬眸看了他一眼,笑着招呼道,“来坐。”
荀掌柜坐到她对面,“公主找草民有事?”
“没事,”闻人笑托腮注视着沸腾的开水,随意道,“父皇派的人可为难你了?”
“公主何出此言,两位公公和善极了,”荀掌柜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下不由有些感动。他如何也想不到,公主竟会担心他被为难,还特意让人去解围。
“嗯,那就好。”闻人笑留意到水中的气泡由蟹眼大小变为了鱼眼大小,便将水壶提到高处,让水流往茶壶中冲去,水满后一手提壶,一手持壶盖轻轻刮去茶沫,再把盖子盖回壶上,用滚水淋遍壶身。
荀掌柜垂眸看了几眼,见她双手白皙纤细却又平稳有力的模样,暗赞一声造诣深厚,转开目光不再多看。想起刚才那两名内侍传来的口谕,他面露喜色,“草民可以回店里去了。”
闻人笑“哦”了声,没什么诚意道:“恭喜。”
“两位公公交代几句话,赏了些东西,便说草民可以回去了,只是每月要进宫做一次包子。”
“诶,”闻人笑愣了愣,“父皇他……”
荀掌柜忍不住笑了笑,眼角露出微微的纹路,“据一位公公所说,陛下原话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包子,居然连时远都觉得好吃,还吸引得反贼露了马脚’。”
没想到英明神武的陛下也会说这样有些逗趣的话,荀掌柜含笑接着道:“只是草民有些自知之明,侯爷哪里是被草民的包子吸引来的呢?”
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和严谦,闻人笑也不介意,笑嘻嘻地问道:“荀掌柜能不能每月也来一次公主府和侯府?”
荀掌柜闻言失笑:“有何不可。”
见她提壶往茶海里倒,荀掌柜连忙伸手要接过茶壶:“倒茶让草民来就好。”
“不用,”闻人笑抿唇笑了笑,又端起茶海,往茶杯里倒进金黄的茶汤,“春天最适宜喝花茶,来尝尝。”
“那草民谢过公主。”
“不用,”闻人笑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精致的脸上突然露出几分腼腆之色,“这次是本宫要谢谢荀掌柜。”
“哦?”荀掌柜轻抿着茶,满是赞叹的眼中多了一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草民做了何事值得公主一句谢?”
闻人笑脸蛋红了红,把目光转向一边,“你不知道就算了。”
看着小姑娘可爱的模样,荀掌柜忍不住“呵呵呵”笑出声,逗得闻人笑瞪了他一眼。
荀掌柜又端起杯子,垂眸凝视金黄的金盏花茶汤。这么好的公主,侯爷可真是幸运,只是……也很需要勇气罢了。
大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两人一齐回头望去,闻人笑眼睛一亮,清脆地唤道:“严将军!”
严谦目光一暖,抬腿朝二人走过来,在闻人笑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公主。”
闻人笑倒了杯茶递给他,看着他接过喝下,笑眯眯问道:“好喝吗?”
“好喝。”严谦凝视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温声道。
严谦眼中满满的宠溺、公主脸上甜蜜的笑意,荀掌柜隔着张桌子都看得一清二楚,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赶紧识趣地告退:“草民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荀掌柜刚一出门,闻人笑就扑到了严谦怀里,笑嘻嘻地问道:“今天上朝累不累?”
“不累,”严谦抱住她,亲亲她的额头,“怎么会累。”
“荀掌柜要回去了,”闻人笑搂着他脖子,闷闷道,“没有包子吃了。”
“这么喜欢吃包子?”
“荀掌柜做的包子好吃啊,”闻人笑嘟着唇撒娇。
“那我们下次再去吃。”
闻人笑突然想到什么,觉得有点遗憾,“上次我和荀掌柜一起做的包子你没吃到。”
“嗯,没关系,你回来了就好。”
她心头蓦地一软,用脸蹭蹭他的脸,“好可惜,真的很好吃,荀掌柜还夸我有天赋。”
严谦听她一口一句“荀掌柜”,目光深黯些许,摸摸她光滑的脸蛋,“不提他了好不好。”
闻人笑无语,“……你又来了。”
……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乱七八糟地说着有意义或是没营养的话,满屋子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气息。
大约一个时辰后,闻人笑拉着严谦,亲自送荀掌柜往府门走去。
“不敢劳二位相送,”荀掌柜一身干净的布衣,眉目疏朗,笑着拱手道,“请回吧。”
闻人笑扁扁嘴,莫名有些依依不舍,“真的不能留在公主府吗?”
宽大的袖袍下,严谦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闻人笑摸摸鼻子,讪讪地笑了下。
荀掌柜知道她小孩子心性,也没当真,“公主侯爷,就此别过,祝二位一切安好。”
严谦颔首“嗯”了声,闻人笑笑着挥挥手:“荀掌柜再见。”
目送荀掌柜上了门外的马车离去,严谦牵着闻人笑往回走,突然幽幽出声:“舍不得?”
“嗯……不,没有没有。”
两日后,二月十七。
公主府寝殿的偏殿,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陈设颇为简单,正中央是一张花梨木长桌,旁边摆着几把椅子。紧靠着墙的是一面高高的架子,隔成了各种大小的一层层、一格格,零零散散地放着形状各异的容器和药材。
这间屋子不算极为宽敞,采光却是极好,是闻人笑特意腾出来学医所用。
“三七,黄芪……”闻人笑站在桌边,手里持着一本医书,将桌上的药材依次拿起辨认,对照着书上写的性状一一认真记下。
就在此时,玉罗推开门走了进来:“公主。”
玉罗推门的动作不算很轻,似乎是有什么急事,闻人笑稍微被惊了一下,“何事?”
“柳渠子大师与柳夫人回京了。今天一早便到了码头,现在已经回到柳府。”
“什么,”闻人笑一怔,睁大眸子不可置信道,“师父师娘回来了?”
“是的,公主。”
闻人笑微张了张唇,语气急切道:“快备马车。”
玉罗早知她一刻都不愿等,笑着答道:“奴婢早已交代过了。”
“嗯,做得好。”
“公主可要回屋梳妆打扮一番?”
闻人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简单得体的衣着,“不必了。”
她与师父师娘几个月没见,哪还有心思换什么衣服耽搁时间。
在闻人笑一路上时不时的催促下,马车没过多久就停在了柳府门前。柳府的家丁都认识闻人笑,行过礼便爽快地开门让她进去。
进了府门是一条曲折的游廊,廊下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风铃,时不时吹来一阵微风,就轻轻晃动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闻人笑熟门熟路地沿着游廊走到了柳府的正厅,刚一踏进去,果然见到柳渠子与柳夫人已经坐在桌边相对饮茶,身旁空着的位置一看就是专门为她而留。
“公主来了,”柳夫人见她进来,笑着招呼道,“快来让师娘看看。”
“师父,师娘!”闻人笑加快了脚步,哒哒哒跑到两人面前站定,将手背在身后,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哎!”柳夫人每次一见她这乖巧可爱的模样就喜欢得不得了,不再年轻的面容因为欢喜的表情露出些皱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公主又长大一岁,是个大姑娘了。”
闻人笑站着由她打量,抿着唇微微笑,有些腼腆的样子。
一旁的柳渠子同样打量她几眼,颔首道:“是长高了些。来,坐。”
“嗯!”闻人笑在桌边坐下,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看柳渠子,又看看柳夫人,笑嘻嘻道,“南方水土可真养人,师父师娘住了段时日,看上去年轻许多。”
“你这孩子,别净说些好听话,”柳渠子唇边笑意扩大几分,随即似乎感觉有失威严,故作严肃地板了板脸,“这几月琴技可有荒废,弹一曲给师父听听。”
柳夫人瞪他一眼,“公主才刚来,你急什么。”
“无妨,应该的,”闻人笑站起身,走到一旁摆好的琴后面坐下,“要让师父知道我一直很努力呢。”
柳渠子满意地点点头,“那便弹曲《玉楼春晓》吧。”
闻人笑应了声,凝神垂眸,抬手开始抚弦。
她弹得很是用心,没多久就沉入了绮丽流转的意境中去。可柳渠子和柳夫人听了一会儿,表情却渐渐有些不对。
《玉楼春晓》这曲子又名《春闺怨》,意在表现闺中女子朦朦胧胧的情愫,隐约飘忽又带着一丝淡淡轻愁。公主怎会弹得如此,如此……直白大胆,浓情蜜意?
柳渠子与夫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异色。
一曲终了,闻人笑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师父师娘的夸奖。
柳渠子给夫人使了个眼色。——快问问公主,怎么回事。
柳夫人瞥他一眼,不出声。——肯定是有心上人了,还能怎么回事。这种事哪能随便问,女孩子家脸皮薄。
若是再不出声,气氛怕是会有些尴尬,柳夫人终究还是轻咳一声,语气十分温和道:“很好,技艺并未生疏。”
柳渠子暗忖片刻,自觉想出个好问题,旁敲侧击道:“这曲子有几处改编颇为精妙,可是出自公主手笔?”
闻人笑点点头:“是,不过改编的方法是从他人处学来的。”
柳渠子夫妇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既与公主有着共同的爱好,又才学颇佳,多半就是这人没错了。
柳夫人想得比柳渠子更深些,不由对公主那素未谋面的“心上人”生了些好印象。不仅通晓乐理,还愿意无私传授,这等品行倒是还过得去。
如此想着,她眼中露出几分欣慰,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惆怅,一声长叹,“公主,真的长大了。”
“嗯?” 闻人笑歪了歪头,莫名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公主的驸马人选不是件小事,”柳渠子肃了面色,沉声道,“找个时间带来给师父师娘看看。”
闻人笑“嘶”地倒吸了口冷气,一双桃花眼因为吃惊睁得溜圆,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出声道:“不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还没等闻人笑理清现在的状况,柳府管家恰好走了进来,也算是稍微给她解了个围。
“老爷,夫人,汝阳侯府的几位姑娘和表姑娘到访。”
汝阳侯府的姑娘们?柳夫人愣了愣,面上露出些意外的神色。他们夫妻二人回到京城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只告诉了交情好的两家,分别是公主府和汝阳侯府。
公主是他们心爱的徒弟,自然更亲近许多,她会很快过来也是他们早便预料到的。可与柳渠子有交情的是汝阳老侯爷,这府上的几位姑娘急着上门又是为何?
既然来了,当然也不能拒而不见,于是柳夫人对管家道:“让她们进来吧。”
闻人笑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轻声道:“汝阳侯府……外祖父家?汝阳侯府的姑娘们,和表姑娘……四表姐、六表姐、周月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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