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严谦回到侯府已是傍晚,听到管家禀报说公主要在两府之间的围墙上挖个狗洞,只淡淡道了声“知道了”。
他走到住处时,一名灰衣小厮正往桌上摆早已准备好的晚膳。哈哈坐在桌子旁的地上,努力伸着脖子抬头往桌上看,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盛满馋意,样子有几分呆傻,却也很是憨态可掬。听见了严谦的脚步声,挣扎了一瞬便抛下一桌香喷喷的美食,摇头摆尾地跑到主人脚边撒欢。
严谦向来不会做摸头或者抱抱之类的事情,只“嗯”了一声算作打招呼。
小厮摆完菜正要退出去,严谦看着哈哈问了句:“喂过了吗?”
“回将军,喂的是肉糜粥和肉碎蛋羹。”
“为何它看上去这么饿?”严谦声音微冷,有些不悦地拧眉。
小厮闻言感觉有些新奇,他从前在威远侯府就伺候将军了,将军虽总是冷着脸,但从不会为难下人,也不会与他们多说什么。他不由暗自失笑,将军第一回养狗缺乏经验,却是真的很上心。
“回将军,小狗都是这样的,总不知道饱。”
严谦没再说什么,只让小厮退了出去,然后垂眸看了眼哈哈,后者急忙乖巧地摇了摇尾巴,嗅到饭菜香气还忍不住舔了舔唇,脸上像是写了两个字,“想吃”。
他拍了拍身边一张空椅子,哈哈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什么意思。
“上来。”
哈哈欢快地“嗷”了一声,便朝椅子上纵身一跃,可惜椅子高了点,它没跳上去,两只前爪扒着椅子边沿,胖乎乎的身体挂在那扭来扭去,后爪还在空中一阵乱踢。
严谦嘴角似是勾起了一抹极轻的笑意,“蠢狗。”
他倒也没帮它,只看着它扑腾了一会,终于扑腾到了椅子上,便伸手取了只碗,将每样肉菜都匀了一部分到碗里,摆在哈哈面前。
哈哈简直喜出望外,将嘴咧成了一张笑脸,呼噜噜地埋头吃起来,倒是很乖巧地没有弄乱桌子。
乐极生悲。
说的正是哈哈。
当天夜晚,哈哈恹恹地趴在窝里,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旁边是一滩冒着酸臭的呕吐物。严谦蹲在狗窝前,伸手摸了摸哈哈的脊背,却见它抬起眼皮看他都显得有些费劲,清澈的蓝眼睛里有难受,也有依赖。
天色早已漆黑,寂静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也鲜有车马经过,连更夫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
临时的侍卫统领苏寒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敲响了离镇远侯府最近的一家医馆的门。他也算是严谦手下颇为得用的人,在这样的夜晚时分出过不少任务,却都不及这次特殊。
将军养的狗似乎是病了,而镇远侯府落成不久,还未置办府医,他便只好出门请大夫。
寻常百姓在夜晚并无什么消遣,也为节省灯油,通常早早就入睡了,还好这家医馆的主人似乎并未睡熟,不过片刻就开了门。
苏寒颇为礼貌地表明来意道:“烦请大夫过府一诊。”他倒没有明说是给狗看病,免得人家一听就把门关了。
大夫眯着有些朦胧的睡眼,不情愿道:“是急症吗?”
“……急。”苏寒思忖片刻,觉得将军吩咐的事都是急的。
“描述一下症状。”
“呕吐,精神不振。”
大夫一听倒是有些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那不急,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来。”
苏寒在心里“呵呵”一声,假作遗憾道,“好吧,那我只好如此回了我家侯爷。”
“侯,侯爷?”那大夫听到这个词瞌睡都给吓醒了,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府上正是镇远侯府,离你这医馆步行不过片刻路程。”
那名大夫背着药箱到了侯府,无语地看着一身灰毛的“病人”,感受着一旁据说是侯爷的黑衣男人锋利如刀的目光,只觉得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好在小狗呕吐是再常见不过的症状,无需诊脉便很清楚,大夫心惊胆战地交代道:“这位……咳,患者是有些积食,并不严重,饿两顿便能自然康复。”为了避免自己以后又被大晚上的请来充当兽医,他又嘱咐了几句:“犬类进食要适量,少油盐。”
严谦默默记下,看了眼还是很难受的哈哈,冷声道:“开药。”
大夫本想说无需开药,可实在骇于严谦的威压,只好从药箱里取出几味来之前准备的药草,好在也能健胃消食,又药性温和,吃了也没什么坏处。
一旁侍立的苏寒想着厨师估计歇下了,便让手下一名侍卫付了诊金,将大夫送回医馆,自己拿着药草去厨房熬药去了。
不多时,他端回一碗药汤。冬天夜里风凉,他从厨房走了一路药汤就凉了不少,现下倒也算是冷热适中。
严谦把碗放在哈哈面前,“喝。”
哈哈抽了抽鼻子,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药味,嫌弃地往后缩了缩脑袋。
严谦微微抿唇,注视哈哈片刻,目光严厉,可它不知是不怕他还是实在讨厌药味,不为所动。他冷哼一声,伸手捏住它下颚,强迫它张开嘴,却没有另一只手来灌药,便朝苏寒吩咐道:“灌。”
苏寒暗自抽了抽嘴角,依言照做。
被灌药的哈哈委屈极了,颤巍巍地站起来,在狗窝里转了个身,用屁股朝着严谦趴下。
严谦&苏寒:“……”
如此折腾了一通真的已经很晚了,严谦本就没有要求小厮侍卫守夜的习惯,便对苏寒道:“回去歇下吧。”
苏寒应了声,正要退下,却听严谦犹豫片刻,补了句,“辛苦了。”
听见的一瞬间,苏寒愣在原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不知为何,竟感觉眼睛有点酸。将军对手下人其实是极好的,尽心培养,待遇优厚,他们也对他敬服爱戴。可他从未听过将军说这样的话。将军是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人情味了?
或许是喝了药的原因,哈哈次日就好了七八分,又过了一天便活蹦乱跳地在侯府里跑来跑去了。
这日中午,严谦下朝回府,走在花园里就眼尖地看见远处哈哈的小身影跑过。
身后跟随的老管家平日也常常照顾哈哈,很是喜爱这只有灵气又亲近人的狗,见状慈爱地笑道:“这是要去公主府找它的同伴呢。”
严谦隐约听到围墙的方向传来叮呤咣啷的敲打声,不由微微拧眉。一个狗洞挖了两天?
于是他抬腿往哈哈跑的方向走去。
走到围墙处,许多青砖被拆了下来,大约七尺高的圆形拱门已经略现雏形。几名工匠有条不紊地劳作着,一人拿着尺子丈量,一人对着手中的图纸涂涂写写,一人正在设计拱门周围的镂空花样。
看着面前的景象,即便是严谦也不由微怔,随即就黑了脸,狭长的眼眸深黯难测,声音冷肃地朝管家道:“这就是你说的狗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