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朗星稀,天空中一片混沌的月色。
合欢殿的灯火还在亮着,隔的很远, 还能听见书房那边传来的声响。三七走上前, 二话不说, 将窗户给关上了。
“有什么得意的, 这个点了还在闹。” 三七说的是广阳宫的奴才,自从太子妃复宠之后,广阳宫的奴才尾巴的得意的快要翘到天上去。
“这个月都闹了四五回了, 平日里主子得宠, 也没见那么得意过。”
三七刚说完,袖子就被素嬷嬷拉了拉:“行了,别说了,还嫌主子心里不够苦吗?” 两人的目光均往软塌那儿看去。
玉笙躺在美人榻上, 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三七一肚子的抱怨, 咬着牙硬生生的又咽了下去。
美人榻正对着窗户, 晚春一过, 马上就要入夏。正对着窗外的芍药开了花,这几日,主子时常对着花发呆。
素嬷嬷便将美人榻搬了过去,主子有时候对着花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刚开始,谁都以为这只是场小打小闹。可这都一个月了,殿下从来没来过, 主子也没再去过书房。反倒是太子妃娘娘那儿,殿下三天两头的就过去。
如今,这整个东宫里, 谁都知道玉良娣失了宠。
合欢殿的大门这几日都是关着的,就怕那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主子到时候心里不高兴。
三七想到这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往桌面上瞧了一眼,到了杯茶走了上去:“这个点了,再在这儿睡下去,只怕要染了风寒。”
“主子还是去床榻上眠眠吧。”
美人榻上的人渐渐睁开眼睛,眼眸之中一片清醒,并未睡着。玉笙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入口的滋味带着一丝涩。
舌尖抿了抿,又接着喝了下去。
她常喝的碧螺春前几日已经没了,内务府的奴才这几日却是没送来。若是以往,最怕早巴巴儿地送来了。
“主子。”三七看着主子的愁容,道:“要不您再去殿下那儿一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再大的气也该消消了。
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再说了,殿下不来,主子也从来没高兴过。
玉笙垂下眼眸,却是没说话,将茶盏给搁了下来。
手腕上,那只白玉镯子微微的晃荡。
“只怕殿下是再也不会理会我了。”玉笙垂下眼眸,手指在镯子的金铃上抚了抚。她上次从书房回去之后,思来想去,将这镯子给拆开了。
白玉镯子下坠着的金铃,里面装着个东西,它一晃,整个铃铛都开始响动。
玉笙在这呆坐了好几日,脑子里却还是记得那日听的那些话。
“这东西是西域奇石。”她派人去查了大半个月,却终究无人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最后,投告无门,被姜玉堂知晓了:“这奇石握在手中,遇热者跳,遇跳者震。”
“能随着人的心意,开始嗡嗡作响。”
因沈清云逃跑,姜玉堂与上次相比消瘦了不少,眉眼之前都笼着一股戾气,说这些话却是丝毫都不羞涩:“这奇石产量稀少,又价格昂贵,流传甚少。基本上,只用在床榻之上,作为男女之间交好之物。”
“但西域人,却是拿这个来测试真心,求亲的男女之间,同时拿着这个,只有相互都跳动了,才可婚配。”
玉笙只听了那么一句,便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日,太子殿下握在手中,这镯子随着他的心跳震动的不停。但是她的,却是丝毫动静都没有。
一片平静。
遇到心爱之人,心跳才会加速。
平日里,她对太子说了太多的甜言蜜语,但是镯子握在手中,却是一片平静。
而太子殿下,一句爱她的话都从未说过,但看见她心跳却是疯狂震动。
她们之间,是殿下动了心。
玉笙紧紧地闭上眼,镯子在她手中,依旧是安静异常。
“主子。”三七站在身侧,还在劝:“殿下平日里这么喜爱你,不会忽然就不理会你的。”她想方设法的,还在说好话:“要不主子您再去一趟?”
时间一长,三七身上的狠劲也早就没了。
如今看着主子日渐消瘦,她心中自然不舒坦。
玉笙却是摇摇头:“去不了了。”她与太子殿下已经成了死局。若是别的事,哪怕是有任何法子,她都不会在这儿坐以待毙。
可偏偏是这样诛心的事,让她半点余地都没有。
“主子……”三七还想再劝,玉笙闭上眼睛,扭过头:“我犯的错,太子殿下掐死我都不为过。”三七嘴一张,喉咙里半分声响都没了。
金银有价,真心难得。
玉笙想,她这是犯了弥天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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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清风拂柳,月色溶溶。
王全守在一旁,半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书案后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晚风吹进来,书案上的纸晃了晃。
陛下看这张纸,已经看了太久了。
“殿下,歇息吧。”王全走上前。时候不早了,再坐下去,天都要亮了。
这一个月来,殿下几乎没一日好眠过。
太子妃那儿要时刻紧绷着,回了书房,心中依旧不太平。王全想着,眼神又往太子那张脸上晃了一眼。
往日里,俊美的如同玉一样的温润的脸,如今面上也带上了疲倦。
王全的眼神往桌面上瞥了一眼,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今日,自从这封信送上来后,殿下坐在这儿已经很久没动了。
他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但……十有八九应当是玉主子的事。
虽外界的都说这玉主子失了宠,传闻太多有时候连着他都跟着信了几分,但思来想去他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他是个殿下贴身伺候的,眼看着殿下与玉主子闹矛盾后,殿下心中就再也没畅快过。
清风吹着桌面上的纸,晃荡的一声响。王全眼尖儿的瞧见上头,洛家,洛太妃,皇后等关键的几个字,眼睛往上一挑,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明日就是恒亲王生辰了。”
恒亲王生辰,殿下已经给他选了恒亲王妃,按照恒亲王的性子,明日里来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殿下再不去歇歇,明日熬不住。”
书案后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动了。
月白色的长袍起身,太子殿下弯下腰,将桌面上的那张纸凑到白玉烛台旁。跳动的烛火凑上去,火苗瞬间就点燃了。
徒留下一片烧焦后的味道。
恒亲王生辰那日,天气一片晴朗。
圣上龙颜大悦,宫中大摆宴席。太子携太子妃参加。玉笙如今是良娣之位,本也能过去,只内务府的奴才来请,她拒绝了。
“主子去的话,保不齐还能去见殿下一面。”三七看着小太监走,一脸的可惜。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她就尝到了没有恩宠的滋味有多难受。最关键的是,殿下不来,主子也跟着日渐消瘦了。
这段时日更是吃什么都没有滋味,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睡。
“何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
玉笙如今不是不想去,而是怕去。她害怕见到太子殿下,害怕看见那双眼睛,害怕他问自己,为什么要骗她。
深吸了好一口气,每每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儿来。
“那奴婢扶主子出去转转?”三七又问。合欢殿闭门不出有大半月了,今日殿下与太子妃都不在。主子今日心情不好,出去走走人也松快些。
“不去。”玉笙摇摇头,手肘撑着脑袋,有些嗜睡:“我想再睡一会儿。”
三七不敢再打扰她了,拉高她身上的细纱软毯,静悄悄的准备下去。
可人才刚走,后脚,小太监又来了。
“奴才是乾清宫的小太监。”小太监跪在地上,低着头,语气尊敬:“恒亲王生辰,圣上心中高兴,特意让奴才过来,请玉良娣过去。”
玉笙一下子全醒了。
“这恒亲王生辰,圣上让小主过去做什么?”素嬷嬷等人赶紧赶忙地给玉笙打扮,才一个多月,新做的春装变大了。
素嬷嬷低头,把腰带勒了勒,挑了个粉玉腰扣别在上面。
“我也不知道。”玉笙不想去的,她现在怕的要命,最怕见到太子殿下。又怂,怂的恨不得缩成一团躲起来。
她入东宫就诓骗成了瘾,没想到,说的多了,连着自个儿都瞒住了,又骗了人一片真心。
殿下不杀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她如今恨不得离太子殿下越远越好。
“殿下再跟主子置气儿,心里一定还是偏着您的。”素嬷嬷怕她害怕,道:“主子不必忧心。”
精心打扮一通,还化了个眼下最时兴的桃花妆。巴掌大的脸越发消瘦了,整个人如同三月的梨花,眉眼笼着一股忧愁,我见犹怜。
那小太监带着她,往万春亭走。
“恒亲王生辰,整个皇宫都热闹非凡。”三七一路上瞧得,眼花缭乱。小太监在前方带着路,语气里满是笑意:“亲王能在宫中举行宴会的,恒亲王还是头一个。”
圣上对恒亲王,的确是宠爱。
玉笙扶着三七的手跟着走,那小太监又道:“今日恒亲王选王妃,更是来了不少官员女眷,这才要比寻常往日里热闹一些。”
万春亭很快就到了,那小太监说完,低着头连忙退了下去。
玉笙此时还没察觉出不对劲,扶着三七的手往里面走。还没进去,就听见一片歌舞声,恒亲王生辰,又是选王妃的大日子,的确是热闹。
万春亭很大,又因歌舞升平。玉笙走进去好一会儿,都无人察觉。前方,皇后与太子妃等人应当在那儿看戏,远远儿地看上一眼,四周站了不少世家小姐们。
玉笙不想过去,扶着三七的手却不知该往哪儿走,这儿不是宴会,还没到用膳的时候。看着模样,四处不少女子们,嬉戏玩闹,的确像是在给恒亲王选王妃的样子。
那圣上叫她过来做什么?
玉笙往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脑子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圣上分明知道,恒亲王对她不同,今日若是他选王妃的话,绝对不会叫她过来的。
“怎么了?”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不敢往前走了。”
轮椅声响起,玉笙不用转身,就知道身后的究竟是何人。
“刚刚那个小太监是你派来的。”她拧着眉心,看着身后的人。‘洛长安’坐在轮椅上,眼睛一直再看着她。
“你真的很聪明。”轮椅上的人笑了一声,不愧是洛家真正的血脉,她再如何伪装。模样变不了,那份聪慧机灵劲儿也学不来。
错的就是错的,赝品就是赝品,也难怪珩哥哥会发现。
“是我买通奴才骗你来的。”
这段时日,她一直被人严加看管着。太子殿下下了死手,基本上没想让她活着。若不是因为她从小身体不好,会些药理,只怕就被人害了命。
她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恒亲王生辰,看管要比平日里放松一些,她费劲了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
她一身素衣,身上身下所有的首饰都拿来买通了奴才们,如今,她坐在轮椅上,浑身的狼狈。
再也没了当初玉笙第一次见她之时那般明艳的模样。
“你假传圣旨让我过来,犯的是杀头的大罪。”玉笙说着,扶着三七的手就要往回走。是她脑子不清醒,太大意了。
这位洛乡君对她从来没有好意,此时叫她过来,除了害她,玉笙想不到其它的。
“你今日一走,便再也不会有机会知晓你的身世了。”身后,轮椅上的人传来一阵轻响。
玉笙往前走的脚步渐渐僵在原地。
‘洛长安’正坐在轮椅上,正对着她笑着。好像对她的反应,半点儿都不诧异:“一国之主的当今圣上,骁勇善战的恒亲王,还有……”
轮椅推着过来, ‘洛长安’离她越来越进:“还有,未来之主的太子殿下。”
“这么多男人对你好,围着你团团转,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何?”
轮椅推上前,洛长安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拉开脸上的面纱:“因为你才是真正的洛家大小姐,如今的洛乡君。”
面纱下,那张脸上,伤疤与刀痕一道又一道,爬满了整张脸。
“当年,被恒亲王接去西北,捧在手心里七年的人,应该是你。”她将脸仰起来,阴沉可怕的犹如魔鬼。
对上玉笙的眼睛,‘洛长安’裂开牙,又阴深深地笑着:“我如今承受的一切,受过的苦,也应当是你来承受。”
她说完,双手一用力,将玉笙猛然往外一推。
她掏出袖口里的刀,握住玉笙的手,还不犹豫的对着自己的心口刺了下去。血腥味传来,染透了衣裙,浑身都是血渍。
“这……洛……洛家小姐的……身份还……给你……”
‘洛长安’坐在轮椅上,死死掐住玉笙的双手,决绝又不留后路:“死……死我也不做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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