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慈愕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柴灵芜。
这位郡主瞧着天真单纯,嘴皮子功夫倒一点也不输人,竟是自己小瞧她了。
“你、你......你休得放肆!”
王芍胸口一闷,才刚翘起来的嘴角瞬间僵住,扬起也不是,落下也不是。
“我怎的就放肆了?”
柴灵芜双臂环胸,食指敲着胳膊,尤是一副天真模样,“看来恶毒女人不一定漂亮,但舌头大约都不大好用。”
王芍气得两眼发黑,正要反驳,王德善忽然兴奋道:“开始了开始了!”
顾慈、柴灵芜、王芍同时抬头,就见马场中,内侍手中的红旗霍然落下,数匹骏马便如离弦之箭,同时射出。
顾慈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攥紧衣角,目光追着那道玄色身影,眼睫都不敢乱颤一下。
戚北落和柴灵均几乎是并驾齐驱,各自领在帝京子弟和云南勇士前头,往前飞奔。
戚临川起初也紧跟大流,一步不落。
可时间一长,他身体上的先天缺陷便暴露出来,仰面望了眼前方戚北落愈行愈远的身影,咬牙强撑了会儿,可却只有被远远甩开的份。
望着一个个坐骑不如他的人,轻而易举地从他身边越过,一气之下,他勒紧缰绳调头,不跑了!
他这一走,王芍脸上也跟着没光,重重跺了下脚,“还找什么神医,就是个窝囊废!”
当下也无颜再留在这,摔了给戚临川预备的食盒,甩袖离去。
柴灵芜觑着她的背影,冷哼,“丑人多作怪。”寻了张石凳坐下,又拍着身边的石凳,招呼顾慈坐过去。
“这......是不是......”
不大好呀?
顾慈捏着帕子踌躇,眼下戚北落正和她哥哥赛马,照理,她们二人应是对头,不打起来就已属彼此教养优良,难道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起看比试?
柴灵芜竟真点头道是,大手一扬,语气半点不在乎,“放心吧,我哥哥赢不了太子殿下。不信你瞧。”
顾慈一愣,视线重新转回到马场上。
眼下局势胶着,其余闲杂人等已都被甩开,成了戚北落和柴灵均单独的比试。
滚滚尘烟中,一黑一紫两道身影几乎持平,然比试只剩最后一圈,倘若照这情况继续跑下去,赢的必然是跑在内侧的柴灵均。
云南柴氏代代擅长骑射,柴灵均更是个中翘楚,在云南未逢敌手。
众人不自觉都偏心他会赢,云南王已笑开了花,就连宣和帝也有些坐不住。
可柴灵均此时却心如油煎,余光总控制不住往旁边瞥。
浓烈日色破云而来,大片大片渲染在绿草和黄尘间。所有人的心都吊着,戚北落却神色自若,仿佛不是在比试,而是在闲游。
见自己看过来,他还侧首,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自己?
这念头一起,便如疯草一般迅速生长。拐弯时,柴灵均一晃神,手上马缰微松,他心道糟糕,刚欲抓紧,身侧之人忽然发力,如一道黑色闪电朝终点直冲过去,甩他一脸黄尘草屑。
“太子殿下胜!”做裁判的小内侍咧嘴大笑,高声通报。
场上安静片刻,旋即爆发雷鸣般的喝彩,便是方才还不看好戚北落的几个云南人,也起身由衷为他鼓掌。
顾慈不由自己地叫了一声,叫完又觉不好意思,脸庞红红,目光依旧望着戚北落。
戚北落刚驻马,便迫不及待地昂首望向她,四目相对,淡漠的眼眸瞬间流光溢彩。
赢或不赢,他其实并无所谓,左右从小到大,无论何事他都没输过。一场赛马的胜利,同过去他立下的诸多战功相比,更是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
但因为有她念着盼着,这场胜利才变得有意义,比过往任何一场胜仗都更让他痛快!
他长出一口气,抬手点了下脸颊,意味深长地朝她挑眉。
这是还惦记着刚才没讨到的吻呢!
顾慈脸颊冒烟,低头捏着裙绦绕啊绕啊绕。
直觉他的视线还黏在自己身上,且比刚才还要炽热绵长,仿佛自己不点头,他便要盯着看到天荒地老。
真是越来越烦人了!
顾慈跺跺脚,娇嗔地远远瞪他一眼,到底还是点了下头。
边上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哥哥赢不了太子殿下的。”柴灵芜从腰间丝绸荷包里摸出两颗糖球,丢一颗到嘴里,另一颗则递给顾慈。
顾慈迟疑了下,接过来,打量她是真的并没有因为哥哥输了比赛而生气,颇为意外。
小郡主年纪轻轻,气量倒挺大,应是个好相与的。
她捏着糖球,忖了忖,主动问道:“方才所有人都不看好太子殿下,为何郡主就这么肯定,令兄赢不了?”
柴灵芜笑得爽朗,“这个简单,他们的骑术我都见识过,就我哥哥那三脚猫的水平,满打满算就能排个第三,太子殿下能排第二,至少哥哥目前是赢不过他的。”
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妹妹,顾慈还是头一回见,捧袖暗笑了会儿,秀眉微蹙。
那第一是谁?
柴灵均乃骑射高手,戚北落的骑术,更是让以在马背打天下的北戎人自叹弗如,他们才排二三,又是何方神圣敢排第一?
顾慈忍不住好奇,正要凑过去打听,边上忽然响起一串尖叫,和一声马鸣。
二人抬眸望去,不远处的马圈木棚因年久失修,忽然轰塌,里头的马受惊,四处乱蹿。
马奴们七手八脚上去拉拽缰绳,当中那匹枣红马再度受惊,红着双目,撞开道边的侍卫,直直朝顾慈二人这边狂奔过来。
终点那头,柴灵均还沉浸在输了比赛的懊丧中,手紧紧攥着马缰,掌心勒出深刻红痕。
云南王拍拍他肩膀,宽慰几句,他才咬牙忍下,朝戚北落一抱拳,“臣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待改日磨练好,还请太子殿下不吝赐教。”
戚北落笑了笑,拱手回了一礼,“一定。”
云南王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笑着频频点头,“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太子殿下将来前途无量。就是不知,殿下可已成家?”
“犬女如今正当妙龄,若殿下不嫌,本王斗胆帮她,跟陛下讨个太子妃之位。”
戚北落心头一蹦,对上他殷切的目光中,眉心微微折起一道痕,正待开口回绝,余光瞥见对面那匹发狂的枣红马,心头猛然缩紧。
宣和帝正笑着要帮他解释,他已腾身上马,绝尘而去。柴灵均同时发现异样,紧随其后,策马奔去。
“当心啊!”
那厢顾慈还没反应过来,柴灵芜就先一步挡在她前头,抽出腰间的牛皮鞭,“啪啪”往地上重甩两下。
这匹枣红马是哥哥送她的坐骑,她平时就一直这么训它,料着今日应当也能成。
可这马今日不知怎的,仿佛压根不认识她似的,“蹬蹬”后跳两下,眸色更炽,喷着鼻响再次扬蹄至她们面前。
柴灵芜从未想到,自己朝夕相伴的马竟会突然朝自己行凶,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慈面白如纸,努力从慌乱中拽回点理智,拉起柴灵芜的手往旁边躲,没留神脚下,被王芍方才丢在地上的食盒绊倒,两人齐齐摔倒。
马蹄已至眼前,扬起的尘沙迷得她们泫然欲泣。
顾慈将瑟瑟发抖的柴灵芜搂在怀中,低头不敢看。
兔起鹘落间,一抹青色身影风似的从旁掠过,撑着马鞍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枣红马不肯乖乖受背上那人驯服,跃身踢蹬四蹄,想将他甩下来。
青衣少年一边勒紧缰绳,限制它动作,一边轻轻拍抚它颈部。
渐渐,枣红马恢复镇静,引颈去碰他面颊,仿似知道自己犯错,再撒娇认错。
“慈儿!”
马还没跑到,戚北落便焦急地下马,飞奔至顾慈身边,将她从地上抱起,“哪里疼,可有伤到?”边问边查看。
顾慈心有余悸,一入他怀抱,心头紧绷的弦骤然松开,鼻子便控制不住发酸,眼泪簌簌而下,不停往他怀里钻,方才的坚强顷刻间消失不见。
差一点,自己就再见不到他了。
怀中传来细弱的哭声,针一般扎在戚北落心头。
他眸底翻起惊涛骇浪,低头蹭她发顶,隐忍着宽慰:“莫怕,没事了,都没事了。”
顾慈哽咽着“嗯”了声,眼泪却还止不住。
王德善和凤箫姗姗来迟,扑通跪下,为自己的疏忽告罪。
戚北落死死盯着那轰塌的马棚,眉心绷起一层浓到化不开的厉色,“查,若是查不出来,就提头来见!”
二人俱都哆嗦了下,“嗳嗳”领命告退。
柴灵均赶到后,焦急去看妹妹伤势,路过枣红马时,视线同青衣少年短暂想接,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露出明显的鄙夷之色。
宣和帝同云南王随后赶到。
戚北落担心顾慈身体,恐她身上还有自己没发现的伤口,便直接抱着人去跟宣和帝告辞。
云南王瞧见此幕,忡怔片刻,面露惋惜,转念想起方才马蹄落下之时,顾慈自己明明都害怕的不行,却还是将他的宝贝女儿护在身下,心中不甚感激,摁了摁酸涩的眼角,竟朝顾慈躬身行了个大礼。
美人配英雄,唯有这样心志坚定纯粹的女子,才配得上名震四方的战神。
“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顾慈无力地点了下头,腹内泛起阵阵恶心,大约是惊吓过度了吧,这身子可真是越发娇弱了。
她轻叹了声,闭上眼睛,虚虚窝在他怀里。
睡意昏沉之际,方才出事之地,又传来一句声嘶力竭的尖叫,二人皆被震到,回眸看去。
枣红马已被人拉走,适才驯服它的青衣少年因看护马匹不利,正站在人群当中接受众人指责。
无论他们说什么,他背脊都挺直如松,一字不为自己辩解。
几绺乌发从髻中散出,垂在瘦削白皙的面颊旁,眼神漠然如冰,唇角勾着一痕几不可见的讥诮。
瞧这身青衣短打,像是云南王府上的马奴。
云南王怒不可遏,命人将他拖下去杖责,柴灵芜挡在他面前,不让侍卫们近身。
“扶微没有放马出来害人,你们都弄错了。”
顾慈看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柴灵芜说的第一,就是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人猜对了,小郡主的青梅竹马就是她的马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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