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顾蘅惊叫一声,仿佛抓着了火炭,忙不迭扬手丢开,缩到床角。
奚鹤卿接住盖头,捺着嘴角,展开翻看,墨玉般的眸瞳里散着惋惜的光。
顾蘅定睛细看,竟还看出几分幸灾乐祸,登时气了个倒仰,这家伙就是成心气她来了!
“不许你看!”
她飞冲过去,伸手要抢。
奚鹤卿早有所料,微微侧身抬手,便躲了过去。而顾蘅动作太猛,一时没刹住,膝盖在床沿滑了下,人便大头朝下栽去。
原以为自己要摔破相,她惊闭上眼睛不敢看。
可不等冷硬的质感将她脑袋砸开花,腰间忽地一紧,往上一捞,天旋地转间,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愕然睁眼,一张清俊面容正含笑望来。
清晨阳光明亮纯净,案头绮色琉璃盏折射出熠熠明光,浮沉翩飞。
奚鹤卿半边面颊沉在细碎光影里,白皙如玉,狭长的眼角弧线下隐显淡淡黑影。黑与白的鲜明对比,犹衬几分弱,定是昨夜未曾休息好所致。
眼波轻荡,她的身影也在他眼中,随阳光微微摇曳。
他该不会在这,照顾了她一整夜吧......
顾蘅睫尖一颤,内心深处不知哪个角落燃起一根小小烛火,不灼热,却温暖而恒久,照亮整间心房。
然下一瞬,奚鹤卿嘴角一勾,便打破了所有遐思,“顾蘅,这一大早就给我行这么个大礼,你未免也太客气了。”
顾蘅咬牙,一把推开他,“不要脸!”
说完,她气哼哼地捡起地上的绣鞋就往脚上穿。可一颗心跳得剧烈至极,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紧张的,连带着手也不听使唤,不过是一只鞋子,折腾大半天,却怎么也套不进去。
身边传来暗笑声,“都睡了一夜了,怎的这酒劲还没过去?”
顾蘅越发慌乱,抻腿用力一蹬,绣鞋便飞了出去。
“嗤——”
暗笑声变大,顾蘅恶狠狠瞪去,奚鹤卿便干脆撤了掩口的手,直接变成明笑。
顾蘅气急败坏,垂着脑袋,素手紧捏裙绦,在两膝上慢慢攥成拳头。
若从头算起,她和奚鹤卿少说也认识了十来年,从来都只有她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份。可自从上回那次意外之吻后,情况就完全调了个个儿。
一次次出丑也就算了,眼下竟还流落到被他嘲笑的地步?亏她这几日还想着要同他表明心迹呢......
越想眼眶越红,一吸鼻子,泪珠便顺着粉白脸颊滑落,啪唧,在裙上碎开花。
笑声骤然收声,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气氛仿佛凝结了一层薄冰,软糯哭声便显得更加刺耳。
良久,身侧人影一动,将飞出去的那只绣鞋捡回,蹲在她面前,仰面,从下往上瞧她。
顾蘅忙撇开脑袋,吸吸鼻子,“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哭啊。”
奚鹤卿短促一哼,“是没见过你哭。”
顾蘅倒吸口气,飞起一脚踹去,“滚!”
奚鹤卿偏身一躲,轻巧抬手,便抓住了她的脚踝。细细小小一只,他两根手指便能轻松将它完全圈起来。
“你松开!松开!”
顾蘅蹬腿挣扎,脚踝在他覆着薄茧的手掌上摩挲,肤如凝脂,即便隔着罗袜,仿佛也能触及其中滑腻。
原以为是个河东狮,不料却内里还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奚鹤卿轻笑,喉结微不可见地滑动了下,屏息静气,按下她的脚,捏着绣鞋往上套。顾蘅以为他又憋着什么坏水,挣扎得越发厉害。
手中越发滑腻,这回他连呼吸都灼热了一层,加重力道拽住她的脚,“别动!”
凤眼带着怒气,凶巴巴地蹬过来。
顾蘅心头一蹦,还真老老实实坐好,圆着眼睛看他,一动不敢动。热意透过罗袜灼在她踝间,周遭空气仿佛也烫了一个度。
她垂眸望着面前山一样坚实身形,心旌再次摇曳,深吸一口气,问道:“昨夜我醉酒,是你送我回来的?”
圈在她脚上的指尖一顿,片刻又动起来,“嗯。”
“我......没说什么吧?”
“嗯。”
顾蘅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
谁知下一刻,奚鹤卿便抬头哂笑,“除了哭着喊着说要嫁给我之外,确实就没说什么了。”
顾蘅呼吸猛然一滞,乌溜溜的眼珠经泪水洗过,干净明亮得不像话,波光微颤,仿佛被石子惊动的两汪清涧。
“你、你胡说,我怎会......怎会......”
她声音渐轻,几不可闻。
记忆的线头突然被触动,昨夜的一幕幕都浮上脑海,依稀还有一声苍白到近乎乞求的问话。只是她当时已入梦乡,辨不出是梦是醒。
男人炙热的目光灼灼投来,窗前日头似的,不可忽视。
顾蘅心如鹿撞,捂着胸口慌慌扭头,“就、就算真有这事,那也都是酒话,不作数的,你可不要......”
“不要什么?”奚鹤卿松开她的脚,两手撑在她两侧,倾身上前,“不要当真?还是不要忘记确有此事?”
顾蘅吓得匆匆往后退,他却不退,直将她逼到床角,眼睫几乎戳到她眼睑。脚尖不小心踢到床帐,金钩一摇,帐幔便垂落下来,兀自辟开一处天地。
只有他们两人。
温热鼻息随帐内一片未熄的绮罗香,悠悠弥散,不消多久便充斥满帐。细微的光斑从缝隙里钻进来,两人面颊上都有了浮动的粼光,恰似春水静流,无声胜有声。
顾蘅最先消受不住,慌慌错开目光,浓睫跟小扇子似的忽忽扇动。
面前伸来一只修长的手,衣料摩擦出簌簌细响。
顾蘅心跳得越发快,紧紧闭上眼,便听奚鹤卿在她耳边道:“这封家书,是我昨日连夜写出来的。若你肯嫁我为妻,我便马上用最快的信鸽送回帝京,拜托家中上定国公府提亲。若你不肯......”
沉吟须臾,他寒着嗓子道:“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把信撕了,从此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我,奚鹤卿,绝不再打扰你顾蘅。”
床帐内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时间无限悠长,天际缓缓飘来一片云絮,将日头遮了去。帐子里的光,也随之暗淡下来。
顾蘅脑子里像在放烟花,噼里啪啦。头回经历这些,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还懵懂迟疑之际,奚鹤卿已坐起身,举起信要撕。
她猛吸一口气,冲上去抢,“别撕别撕,我答应我答应!”
指尖还没够着,便听耳畔响起得逞的嗤笑,她一下回神,大呼上当,正要缩回去,腰肢突然被掐住,稍稍一发力,她便又被拖入那个温暖的所在,惊愕仰头。
奚鹤卿朝她抖抖信纸,嘴角笑容邪肆,“你方才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
顾蘅挣扎不脱,气鼓鼓道:“没说什么!”
话音未落,她便扭开小脸,却又被他捏着下颌扳回来,“嫁不嫁?我说认真的。”
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诚恳,带着几分卑微,随话音吹在耳边。
是她从未见过可怜的模样。
顾蘅心砰砰跳起来,低头扯着裙绦,小声嚅嗫:“那那那我以后还是老大么?”
奚鹤卿怔愣片刻,眼中神采大现,望着怀中娇娇小小的姑娘,恨不得马上将人揉进心坎。
却还昂着下巴,故作矜持道:“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让你当老大,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手臂又绕上她柳腰。
顾蘅咬了咬唇瓣,瓮声瓮气道:“既然我是老大,那你还服不服我?”
奚鹤卿轻笑,“服。”
边说,手臂边收紧一分。
“那我以后还能不能欺负你?”
手微微一颤,他不说话了。
顾蘅蹭的抬起头,撅起嘴看他。眼眶里还残留着水意,潋滟如春。
对峙半刻,奚鹤卿偏头微微一哂,无奈地叹口气,托起她后脑勺,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撞。
“我心甘情愿让你欺负一辈子。”
说得那么认真,好像誓言一般。
深邃的眼眸中敛尽星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顾蘅仿佛被那星子吸引进去,水色光影下,雪腮缓缓浸染上清浅的菡萏色。
生怕被他看见了笑话,她忙抢来他手里的大红盖头,蒙在脸上。
谁知他却笑得越发卖力,“现在就把盖头蒙上了?就这么着急要嫁?”
顾蘅捂着脸,哼哼唧唧踢蹬。
结果被隔着盖头,猝不及防地啄了一口,小脸瞬间就比这大红盖头还要娇艳。
江南的雨水总也没个准头,说来就来。早间还酷日当空,才吃过午膳,便乌云密布,“呼啦”下起雨来。
雨幕如帘,满地青苔晕开淡绿色水泊。
顾慈一手撑伞,一手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绕开水洼,来到裴行知的庭院内。庭中遍植翠竹,随风摇落珠大的水滴。
顾慈蹦到廊下,收伞,拍打衣裳上的落珠。秋风鼓荡,她下意识地细细颤了颤身子,仰面看着面前的大门,举手要敲,却又停住。
昨夜,戚北落突然说要回京,她颇为意外,但仔细一想,却也正中她下怀。
左右姐姐和奚鹤卿的事已然有了眉目,再寻个机会同外祖母和母亲解释。她们都是明理的人,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只是......
这个裴行知该怎么办?
临走前,总得跟人家解释清楚,再道个歉。不为姐姐的事,也得为自己的事。
可,真的好难啊!
比重生后,跟戚北落解除误会还要让她难以启齿。
手举了大半天,到底是没胆子落下。顾慈回身望向月洞门,不由打起退堂鼓。
门内忽然响起个清泉般的声音:“既然都来了,何不进来小坐,吃盏热茶,烤烤火,去了这一身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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