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他的反应让卿如是有些不满,她蹙眉抬眸,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直白道,“我说,我可能怀孕了,我肚子里好像有你的孩子。听清楚了吗?就、就大概这么大式儿的?”
卿如是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尾小鲤鱼的大小,又低声说,“咳。也许没那么大罢,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最近搅得我浑身都不舒服。余姝静说,我这几日嗜睡可能就是这个缘故……”
月陇西的喉结滑动好几下,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她的小腹,抚在上方的手掌微微颤抖,他都不敢把手直接搁在上边,怕撑坏了。不消多时,热意就在掌心聚拢,促使掌心逐渐发热,转瞬间就浸出细密的汗珠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能感受到一条小生命就在自己的掌心间游弋。分明还不会动的,但就是很神奇。
他低头笑了下,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一声轻笑。紧接着,又低笑了声,这声笑像是被淹没在岁月里,无端喑哑。
卿如是看得很清楚,男人的眼角红了。
他用舌浅抿了下干涩的唇,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卿如是,笑了声,敛起神色,细细回味方才她跟自己说的话,随即微握拳抵住唇畔又笑了声,忽而哑声笑道,“你……重新说。重新告诉我,告诉月一鸣。他刚刚,还没有听见。”
她从前不太懂何为喜极而泣。还以为是真的太过高兴了,欣喜的眼泪就不自觉被逼仄的眼眶挤出来一两滴,不会很多。而今知道,那些喜极而泣的事,哪一件不是过尽千帆,蹚风踏雪后于枯野拾荒,终爬过一场场辛酸,与新梁燕子,再归来。
卿如是低头,凝视着他的手背,仿佛透过那些纹路能看见曾经伤痕累累世事交错的岁月,她郑重地道,“月一鸣,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或许我该种一棵桃树,酿几坛子烈酒埋在树下,等到枝繁叶茂,再挂满红灯笼,摘下成熟的桃子,一边啃,一边去看皮影戏,看那皮影戏里的小少年小姑娘,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
她抬眸,看着月陇西,“月一鸣听见了吗?”
“听见了。”月陇西忍不住又笑了声,眼泪竟就那么笑着落下来,像是在天上闪啊闪的星子,猛地坠入凡尘,他便也成了俗人一个,抚摸着她的肚子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你说得对,我明日就要去买一棵桃树苗,种在庭院里,旁边再栽些花草,用零落凋敝的花养出肥沃的土。还要着人去酿些酒,就埋在树下,贴上红封,记录下日期和时辰。还要买好多小玩意,就摆在不知是囡囡还是囝囝的小床上……说起床,明日咱们就着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开始布置床柜桌椅罢?但好像小孩子应该要跟着奶嬷睡的……你说,我们要不要请位师傅算一算咱们西阁哪处的房间风水更好?还有……名字是咱们取,还是让大师算一个?”
“???”卿如是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终于听不下去了,“你没毛病罢?这刚一个月,是刚怀了一个月,不是生下来一个月。”
“我有毛病。”月陇西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正儿八经地说,“卿卿,我真觉得自己有毛病了,心跳快得不正常。”一顿,又将她的手放在自己额间,“头脑发热。”拉到脸侧,“两颊发烫。”最后与自己十指相握,轻贴着她的小腹,自我怀疑道,“……我就要做父亲了?不是梦……?我以前,也没梦到过自己能当爹的情形……被你欺负的,想都不敢在梦里想。”
他的声音很轻,却能听出话里的喜色。话落时传唤的大夫敲响了门,月陇西立马兴奋地起身,也不知他怎么走的,就那么几步路,腿还撞到了隔架上,卿如是听着都疼,他却没事人一样去开门。
“世子。”大夫给他行礼,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里带,“世、世子??”
“夫人近日嗜睡,吃不下东西,心烦气躁,方才喂给她的鸡糜粥她只吃一口便觉得恶心,分明一整日未曾用过膳,却吐了好半天的酸水……”月陇西抢在卿如是前头把症状一口气说完,最后低笑着总结道,“你说,这是有喜了罢?”
卿如是倚着靠枕,被他一段话羞得脸颊红透。
大夫尚未缓过劲,愣了下,示意卿如是把手伸出来,他细细把过脉,谨慎地道,“世子所说症状的确是孕者早期之症,但脉象上看并无征兆,想来是胎儿不足两月。所以,至少得要一月后,方能确定。”
“以我所述之症,可以确定几成?”月陇西心底和卿如是想得差不多,都知道自己一个月前做过什么,其实已然有八成把握。
“这……”大夫似是有些为难,这种大事岂敢下定论,只解释道,“近期天气潮湿闷热,亦会有上述症状。”他抬眸见月陇西眉尖微蹙,赶忙又补充道,“不过,老夫斗胆请问夫人,过去一月里……日子可还准?”
卿如是回想了番,倒还真没来。月陇西再次抢答,“不准,这月不曾有。是不是就可以确定了?”
大夫摇头笑说,“最好,还是一月后再把脉诊断一回。世子莫要心急,夫人身体康健,生子孕女不是难事。”
月陇西根本不管那么多,听大夫的意思就是不敢给他准信,他自己却在心底又偷摸摸加了一成可能,九成的可能,那就当是十成了。他迫不及待地追问,“怀胎十月间可有何忌讳?你列个单子出来,给我绞尽脑汁地想,不能漏掉任何事项。最好再把各类补品也列出来……罢了,补品你就不必列了,待我明日着人招个专程做药膳的厨子回来,再招个经验十足的嬷嬷……”
他自言自语一阵,不待大夫插上话,又立即吩咐道,“你快回去写,过会儿我让人去你住处取。”
大夫就这么被打发,本着尽职尽责,与对月陇西这等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的不信任,走前仍是多说了句,“世子,老夫还有一事叮嘱……”
他面露难色,似乎是碍于卿如是在。月陇西意会后借着送他出门的几步路,与他单独谈话。
“夫人若真有喜,世子就不得在夫人怀孕的头三月与尾四月期间行那夫妻之事。”低声说完,大夫便作揖告退了。
独留下月陇西一人站在原处,蹙眉思索。想了会,他又立时关上门回到床畔,打量着卿如是,打量片刻,竟又低声笑了。好罢,划得来。
卿如是觉得他真是病得不轻,“你笑什么?”
“我方才没想到,怀孕后不得行夫妻之礼。大夫说孕期四五六月时倒是可以,但我害怕……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是别了罢。”月陇西在她身旁坐下,握着她的手,别有深意地捏着,轻声说道,“所以,辛苦你了。”
“???”还以为他那句“别了罢”之后紧跟着会是“我忍忍就过了”,卿如是猛抽回手,转过头不跟他说话。
“这么小气啊。”月陇西边笑说,边俯身轻贴在她的小腹上,“……什么时候能听见宝宝踢肚子呢?”
“还早得很。”卿如是垂眸凝视着他,沉吟道,“你说,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把消息告诉我们爹娘?或者,等一月之后确定了再说?”
月陇西抬眸瞧她,笑道,“说啊,大夫不清楚,你我之间一月前做了什么好事心底还不清楚吗?我已经确定了。现在恨不得广发喜帖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提醒了我,一会我就要搬个小桌子到床上来,跟你一起写喜帖,封红包。我要逢人就说,不管熟不熟,只要向我贺喜,我就给他们发红包。”
卿如是忍不住笑了,“有病。”
“我现在就告诉爹娘去,再唤个可靠的小厮跑腿,让那小厮带上皎皎,去卿府告诉岳父岳母。”月陇西执行力之强,话音落下,人就站了起来,径直朝外头走。
卿如是也没拦他,目送他出门,然后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笑。
这个消息,她也有非常想要告诉的人。告诉岁月里故作稳重实则顽劣不羁的月一鸣,告诉曾用一生追求平等,为女人争权却从未真正当过一个女人的秦卿,告诉秦卿那一双历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告诉像姐姐一样温柔和蔼的夫人,告诉亦师亦友的崇文先生……
“崇文先生……”她忽地想到什么,渐渐敛起了笑。
被绑架之前,她想到的一切令自己内心波涛汹涌的问题如潮水般顷刻袭来,眨眼就淹没了她的喜悦。
她是要向月陇西问清楚的。
她默然盯着床帐,用手轻轻抚摸着小腹,不知过了多久,门猛地被推开,吓了她一跳,就见月陇西跟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少年似的,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低笑道,“娘刚说要来看你,我说你还歇着的,让她明日再来。热水我吩咐他们在烧了,咱俩再聊会儿就沐浴睡觉。明日我就跟刑部那边说你受到惊吓,我要告假在家陪你。”
“这样好吗?你跟我成亲以来,隔三差五就不去刑部,不会惹得陛下不高兴?惹得刑部上司对你有意见?”卿如是微睁大眼问道。
月陇西用舌尖顶了下脸颊内,坐到床畔,随手脱去外衫,笑道,“不碍事,谁让皇帝是我姨父来着,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我见你方才躺着出神,在想什么?有心事?”
他先提了,卿如是就忍不住想一咕噜问出来,否则憋在心底难受。她斟酌着措了措辞,“嗯,我好像,有点想明白当年的事情了,但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你为我解答。这回,我希望你把真实的故事都讲给我听。”稍一顿,她挑了个起头的问题,“比如,你是如何跟大女帝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