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卿如是下意识捂住嘴,讶然惊呼了声,她以为自己听错,细看月陇西的神情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就是如此令人骇然的事实。她压低声音追问道,“你如何敢笃定?”
还没开始享受呢,她就没心思抹药了,月陇西无奈地直起身,把她掌心的小陶瓷罐放到浴桶边的木桌上,然后拿起布箩里的剪子,轻握起她的手指头,给她剪指甲。
边剪,边解释道,“我一开始只觉这名字熟悉,还以为是在哪本书上见过忘了,但回来遍查书籍无果,那日听萧殷说他核查书籍给叶渠上交了一本编排袭檀的话本,他还说过袭檀曾经的身份是小女帝的男妃,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两字。是我进宫面圣的时候,于御书房中看见陛下正在把玩一块刻有‘袭檀’字样的玉佩,神情莫测,我匆匆一瞥他便收起来了。若只是这样,不足以让我确定玉佩是他的。”
“那是如何确定?”卿如是问。
月陇西抿了抿唇,低声道,“他把玉佩收进了怀里,贴近心口的位置。且桌上还有一些简单的工具,是用以雕玉和结绳的。无疑,他彼时是在亲自修复那块玉佩。玉佩的样式我在为大女帝做事的时候见过,后宫男妃们皆持有一块。我猜那块玉佩是当年他待在小女帝的后宫时,小女帝赠予他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余大人会知道当年我创的那些残酷刑法。”月陇西蹙眉,“不过,令我失望的是,大女帝没有听取我的劝告,而是选择将那些酷刑保留了下来,小女帝那会倒是不再沿用,只是留住了那本书,后来辗转到陛下手中,又赐给了余大人。”
卿如是垂眸盯着自己被他捏在手中的指头,指尖沾了滴水正好弹下,在水面泛起小小一圈涟漪,她沉默须臾,轻叹道,“何必呢。明明为了权力欺骗了人家的感情,得到权力之后又要满怀情意地去悼念人家。小女帝可怜,如今的皇后娘娘也可怜。”
月陇西却忽地笑了,“怎的这般感慨?其实叶老说得没错,这世上更多的人遇到的都是人渣滓。有些女子遇到了也就遇到了,过了就好,但有些女子遇到了这种人,就搭进去一生,再也过不了。可天家的事哪里容许旁人说道,再不好,也是秘辛,我们无意晓得了就晓得了,最好不予评说。我原本是想要瞒着你的,但既然刚刚问到那,我也就直说了,你听一听便过罢。”
“知道了,你放心罢。”卿如是跟他保证不会外传,继而伏在桶边思索,“所以,陛下是学到了大小女帝从政时的手段,如今拿来复刻女帝王朝,想要看崇文党和月氏抵死相斗,发挥两者最大的才干,与此同时,也想学女帝那般将二者都收服,为争执不休的思想开太平。其实……从这角度来看,他会是个好皇帝。但……”
但于她而言,受崇文思想熏陶至深后,就会认为这世上不该出现“皇帝”这样集权的字。倘或皇帝真的做到了将崇文党都收拢在手中,那她也无话可说。毕竟而今的崇文党,早就不是曾经的模样了。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身处如今的局势之下,她还能为崇文党做的,也就只剩下将真正的遗作拿出来,贡献给崇文子弟,然后自己好好活着了。
两人清理了身子,换好衣裳后卿如是仍是催着月陇西去刑部,“自那日看到叶老那里的盒子之后我就一直惦念着,想再去看看,顺便问些东西。”
“盒子?”月陇西微挑眉,思绪周游一圈后方停,他几度欲言,最后仍是将要说的话忍了回去,只轻点了下头,“我送你过去罢。”
卿如是颔首,两人一道出了府。
两马并辔而行,马尾摇来摇去,有意无意地撞在一起,缠两下,而后又迅速分开。月陇西似乎发现了这个乐趣,便着意开始往她那方靠去,卿如是以为他又要使坏,打马跑到前头去了。
他们路过廊桥时,桥上正有小贩在摆摊。居高临下的角度正好教卿如是瞧见小摊上摆着的各式小玩意,她长“吁”一声,将马停在摊贩前,随即翻身下马,低头挑选起来。
看惯精致的珠宝首饰,卿如是反倒对这些小玩意感兴趣。她看中的是挂在横杠上的红色编绳,每根编绳都坠了一颗圆润的玉髓珠子,不贵,但瞧着好看。
“这位姑娘,喜欢什么随便看!”小贩笑着招呼道。
他称呼自己为姑娘,卿如是微诧,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出门时嫌累得慌,没有绾发,只随意绕了半个髻用簪子束了,此时另一半披散在肩后,让人误以为自己是没有出阁的姑娘家。
她侧眸瞟了眼紧跟着翻身下马朝自己走来的月陇西,眼珠子滴溜地一转,随手抓起一支玉簪,在指间捻转着,上边的流苏随着她手指的转动叮铃作响,待月陇西走近,她方娇滴滴地道,“爷,平日里夫人把您看得严,您不给奴家花钱也就罢了,而今好容易背着夫人跟奴家出来了,你给奴家买一支簪花嘛。”
周围来往的平民百姓甚多,闻言便往他们这方多看了两眼。
月陇西猝不及防,嘴角噙着笑挑眉用眼神反问。卿如是抬眸觑他一眼,矫揉造作地用指尖绕起自己一缕披散的发,他明了后便笑着配合道,“爷的银子都交给夫人管着呢,你不是知道吗?今儿个爷身上可一个子儿都没带。”
“不嘛,爷想想办法,人家就要嘛。”卿如是咬了咬唇,泪眼婆娑地道,“人家心甘情愿地跟了你,什么甜头都没尝到,还得被别人指指点点的,若是教我爹爹晓得我一个大家闺秀给人做情。妇,还不得把人家的腿给打断,爷舍得啊?”
月陇西拿折扇挑起她的下颌,挑眉笑道,“不舍得不舍得,我的心肝儿如花似玉的,哭得爷心都碎了。但你要说什么甜头都没尝到可就冤死爷了……甜头没尝到,那昨晚你尝的什么?”
他还真是什么骚话都敢乱说,卿如是睁大眼,咬牙握拳捶了他一下,惹得月陇西没忍住笑出声,用舌尖顶了顶唇角,接着道,“爷身上就挂了一只香囊,里面装着安神香,还是夫人送的,不若你问问这位小贩小哥要不要,爷把它抵押出去给你换簪子?”
小贩看了一出富贵人家里的大戏,方回神,瞧了那做工精致的香囊一眼,又见面前两人衣着不凡,忙笑说,“可以、可以……”
卿如是却一脚踩在月陇西的靴背上,皱眉叱道,“你敢!”那是他死乞白赖地说什么要做噩梦才从她的身上薅去的!
月陇西闷哼一声,闭上左眼倒嘶了一口气,痛心地笑道,“你这么凶啊?饶是你跟夫人一母同胞,也不至于为她维护至此罢?嗯,我的小姨子?”
“人家就是不要姐姐的东西换,人家要你的东西。”卿如是扭身佯装生气,“哼,当年还说要娶我,结果却娶了姐姐,你个不讲信用的负心汉。”
“那时候不是太年轻了么。”月陇西笑了笑,从袖中摸出荷包来,丢了一锭银子给小贩,随手在摊子上画了个圈,“这些爷全要了,给爷的小姨子消消气。”
小贩瞪大双眼,接住银子咬了一口,生怕他们反悔,当即将银子揣进怀里,开始打包摊子上的东西。
“怎么样,小姨子心底舒坦了没有?”月陇西揽住她的腰肢,不顾旁人注视,将她带进怀里,轻问道,“今晚你姐不在,要不要来我家跟我睡?从后门进。”
卿如是抿唇笑,“行罢。”
“虽说爷为你破费是心甘情愿,但此时此刻,你是不是该亲爷一下作为报答?”月陇西笑吟吟地把脸凑过去,抖扇遮住。
卿如是踮脚,趁势在他扇底赏了他一个颊吻。抬眸瞧见他唇畔扬起的弧度,她侧颊微红,轻推开他。
眼看小贩就要打包收拾完,卿如是赶忙止住了小贩的动作,并指着横杠问道,“你还有做挂在这上边的编绳的珠子和红线吗?”
从小贩手里拿走玉髓珠和红线,卿如是把它们用锦帕包好揣在怀里,在月陇西狐疑的凝视下转头翻身骑上马,继续往国学府去。
月陇西紧跟上去,“你要那个做什么?”
“不告诉你。”卿如是瞟了他一眼,自得道,“晚上早些回来,把你的头发剪一缕拿给我。”
“嗯?”月陇西想了半天无果,心知又是她们女儿家的玩意,便不再多问。
将人给送到国学府,月陇西眼看着她进了府才离去。
来过一回,卿如是记得叶渠的院子,直奔那方。院门处竟无人把守,她疑惑了一瞬,径直走进去,临近正厅的门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这声音她在皇宫跪在那人脚下的时候听过。是皇帝,也是袭檀。
想必过不久就会有侍卫来将此处包围,卿如是心觉赶紧离开为妙,正待要转身,却被人猛地拉到了拐角,从身后捂住嘴压在了墙上,她屏住呼吸,生怕背后那人对她使迷。药,但脑子一转,又觉得不对,自己的警惕性不差,若是有人从院门处走来靠近她,她一定会立即发现,没有发现,说明背后压制她的人必然早就在这里。
这人在窃。听屋内谈话!
卿如是这才慢慢呼吸,察觉周遭没有迷。药的味道,反倒有一股子较熟悉的男人气息,她思忖片刻,微睁大眼——萧殷!
他的胸膛就抵在自己背部,饶是他并非习武之人,男女身体的硬度仍是有差异,他胸膛的坚实膈得她背后的两块骨头生疼。
不知萧殷有没有被她的骨头膈到……为何现在还不放开她?卿如是狐疑地蹙眉,“唔……”
她想稍出声提醒,萧殷却将唇凑到她的耳畔,在她耳尖处轻吐气,“嘘……”嘴唇微张时,无意碰到了她的耳梢。
卿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