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两人重回包厢,王瑞军告诉其他人:“叶剑确实没来过。”
张一昂点点头,示意再问其他的。
宋星从手机里翻出了水疗中心VIP卡片,问她:“你知道这卡吧?”
“这个卡!”周淇看到这张卡,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讶,“这卡片你们哪儿来的?”
宋星瞪着她:“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啊,对不起,对不起,”周淇醒悟过来,忙解释,“很少有客人有这卡,如果客人出示这卡,消费全免。”
“消费全免!”几人都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原先只当这张VIP卡是水疗中心消费的打折卡,现在各种娱乐场所竞争激烈,推出充值送的VIP活动也很是常见,涉黄场所自然也会与时俱进。但消费全免真当前所未见,倘若这张卡流入社会上的一般男人手中,怕是不出三天就会身形消瘦、形容枯槁,后果不堪设想!
“这卡上有编号,你们电脑上有这张卡片的消费记录吧?”
周淇摇摇头:“老板说不要记录,正常入账,消费款项找他个人报销就可以了。”
宋星连忙追问:“你老板是谁?”
“是……是……”周淇犹豫着,“我也不知道老板是谁。”
“放屁,你刚才是怎么说到你老板来着?”
周淇急思道:“老板……老板是通过电话跟我联系的,我……我从来没见过老板。”
宋星一拍桌子,喝道:“别跟我耍花样!你老板打你哪个电话,什么时候打的,号码多少,我们全部查得到。等到我们全部查出来你再坦白,有你苦头吃!说,老板是谁!”
周淇吓得瑟瑟发抖:“是……是陆总。”
“陆一波?”
周淇胆怯地点头:“对。”
“VIP卡是陆一波送出去的?”
“这我不清楚。”
该问的话宋星基本问完,转头看向张一昂。
张一昂笑了笑,开口安慰周淇:“不要紧张,我们查的是案子跟你的店没关系,你只要老实回答就好。我问你,店里最近有没有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周淇和刚才几人的交谈中已然看出,现在开口的这男人才是几个警察的头,面对大领导问话,她更显忐忑:“什么……什么算是奇怪的事?”
“比方说某些奇怪的客人啊,某些不寻常的事。”
“这个……”周淇寻思回忆了一番,说,“大的没有,就是最近有个客人,给两个小姐送了金项链当小费,她们去外面验过,项链是真的,他还说他有很多珠宝首饰,可以便宜卖给我们。我一时心动,就跟他买了一条钻石项链,花了两万,后来我去外面一验,说东西是真的,可只值小几千。我要他退钱,他不同意,说他的东西都是真货,连三江口首富周老板都找他买,只要东西是真的就不能退。”
宋星冷哼一声:“你这种私人恩怨说出来是想要我们替你出头,借刀杀人啊?”
周淇忙不迭解释:“不不不,领导问我有什么奇怪的事,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你等等,”张一昂把手一横,“你刚才说三江口首富周老板找他买东西?”
“他是这么说的。”
“这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听人叫他郑老哥。”
张一昂点点头,让宋星跟她把那人的基本情况记录下来。
又问了一番,再无其他进展。末了,张一昂站起身,来到她身边,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凑到她面前,说:“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看仔细了,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周淇辨认了好一会儿,重重点头:“我见过,我见过,他来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他先在楼上开好房间,打我电话,要求带什么样的女孩子上去。因为他是VIP客户,所以每次都是我亲自带女孩上去的。”
张一昂收起手机,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又再确认一遍:“你肯定他是VIP?”
“嗯,对。”
张一昂思索几秒,点点头,神秘兮兮地笑起来:“今天我跟你坦白说吧,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楼上的水疗中心涉嫌有组织卖淫,你也不用狡辩,没有证据我不会乱说的。我相信你也知道,小姐被抓了只是行政拘留两个礼拜,但组织者被抓了是要判刑的,没个几年出不来。”
周淇脸上的玻尿酸在抽搐。
“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承诺,楼上的会所开着,我不会抓你,你也不用担心以后会怎么样,不过这一切取决于你是否有立功的决心。”
“立功的决心……”周淇呢喃几秒,点点头,“有的有的!只是我们以前都跟派出所打交道,您这级别的没接触过,大概什么行情您能否透露一些,我跟老板申请。”她态度很坚决,但紧皱的眉头看得出她经济负担十分沉重。
“你想什么呢!你以为我今天是来收保护费?”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这不是保护费,这怎么会是保护费呢?这是咨询费。”周淇很懂道理地笑起来。
张一昂抿抿嘴,只能解释清楚:“我不要钱,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如果下回照片里的人再来,你谁也别说,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军哥。其他话也不跟你多说,今天的事你心里有数,如果说出半个字,后果自负!”
“我……我一定照做!”周淇如获大赦地连声应允,在张一昂的许可下退出包厢。
剩下的人纷纷好奇地问他:“局长,你刚才要她第一时间通知王队的人是谁?”
张一昂笑了笑,对这几个心腹也不必保密,如果他们都靠不住,那案子也不用查下去了,便将手机上的照片亮了出来。
沉默了几秒,三人异口同声大叫:“罗市长!”
想不到,确实是想不到,这一次连宋星这一向自负的老刑警都对张局长心悦诚服了。
叶剑留下的线索指向水疗会所,宋星的脑子只能想到扫黄把场子端了,把人抓回来审。谁想领导居然还能这样操作,放着水疗会所,把市长钓出来,说不定还能钓出其他人。古有兵法围点打援,今有张局围会所打市长,这不是刑侦专家,这简直就是刑侦艺术家啊!
接下来就看水疗会所的动静了。但不论是老板陆一波还是经理周淇都是老滑头了,他们会乖乖听话吗?叶剑的案子会出现其他转机吗?还有哪些重要人物还没有登场呢?
“局长,小飞确实失踪了。”李茜来到张一昂办公室,向他汇报。
小飞和李峰曾当过三年牢友,身份一查就出来了,三江口警方马上跟对方的当地派出所联系,派出所说小飞在半年前失踪了。一般刑释人员在头两年都要定期和当地派出所报个到,登记近来情况。即便人去了外地,也要和派出所通电话沟通一下。半年前,当地派出所联系不到小飞,手机也打不通,他们去了小飞家,小飞父母说好久联系不上儿子了,也很担心出了什么事。后来辗转联系一些朋友,朋友说小飞去浙江打工了,一开始还会和朋友联系,但似乎突然之间他就从人间蒸发,这半年来谁也没联系到他。
张一昂思索一番,小飞最大的可能正如李峰所说,被雇凶杀卢正的雇主给灭口了。小飞的线一断,卢正的案子线索也彻底断了。至今卢正生死未卜,什么线索都没有,要查这案子真相,根本无从下手。
暂时也只能把卢正的事放到一边,只能等举报信中自称在找证据的举报人出现了。当下重点还是要围绕着叶剑案追下去。
李茜又拿出一份资料递给张一昂,正是周淇提到的“郑老哥”的信息。
“郑勇兵,四十六岁,十七岁时因盗窃进去三年,二十三岁时又因非法盗墓、破坏文物判了五年,出来后这些年没再犯事,目前开了家珠宝店,家住三江府二幢十六楼的单户大平层,那是三江口比较高档的小区。家庭上,多年前离婚,孩子归老婆。王队通过线人打听到他除了珠宝店的生意外,私下还收购赃物、倒卖文物,不过都是些小买卖。”
“他说周荣找他买东西,是真的吗?”
“这个不确定,但几天前,有人见过周荣的秘书胡建仁去了他的珠宝店。”
张一昂眯起眼思考了一会儿,让她把宋星叫过来。
不多时,宋星来到办公室,张一昂让李茜先说了郑勇兵的情况,吩咐宋星摸一下郑勇兵的底,查查他和周荣是否有关系。
宋星应允退出办公室,李茜迫不及待地申请:“局长,让我也跟去调查吧?”
“不行,”张一昂想都没想就摇头,“调查郑勇兵这种多次刑释人员,少不了要和道上的人打交道,这其中万一遇到某些歹徒,行动中很可能出现危险,你毕竟是女刑警——”
“女刑警怎么了?”
张一昂顿了下,害怕被女权主义扣帽子,含蓄地改口:“比方说其中有些场所极其不适合女同志进去。”
李茜还想争辩,张一昂又安慰她:“你别着急,我这里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呢。”
李茜心头一热,终于能派点像样的工作啦,连称呼都变成了敬语:“请您指示!”
张一昂正色向她讲解:“查一个人的底细,往往会牵涉到他周围的很多人,有些人我们知道情况,有些人我们一无所知,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人如果我们忽略了,往往会造成大麻烦。通常来说,最重要的信息总是在不起眼的人、不起眼的事上,我们要以此作为突破口。所以查案过程跟行军打仗一样,要有一个高效可靠的情报部门,才能及时准确地掌握到关键的信息。情报部门就是我们整个破案的眼睛,没有眼睛万万不行,你愿意担当整个刑警队的眼睛吗?”
“我愿意!具体要我做些什么?”
“通过电脑好好查清楚对方资料。”
“怎么又是查资料?”李茜都要叫起来了。
张一昂见她很不满意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补充一句:“你要记住,刑警分很多岗位,每个岗位都一样重要,一样能发挥你的能力。”
张一昂朝她郑重地点头,神色仿佛回到了刘少奇对掏粪工人那般,“你掏大粪是为人民服务,我当国家主席也是为人民服务,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只是工作分工不同。”所以,你就好好查资料,外面拼死卖活让男警察去,我在这里坐镇指挥,这样分工不是很好吗?
宋星的办事效率很高,通过公安的资料系统,线人的情报,调取郑勇兵的住宅和店铺附近监控等手段,很快就掌握了郑勇兵的基础信息。
荣成集团的董秘胡建仁近来至少去过郑勇兵的珠宝店两次,每次都待了一个多小时。第一次离开时,从店里拿走了一个画卷模样的东西,第二次又把这东西带回了店里。据他们掌握的信息,胡建仁是周荣的亲信,可见周荣找郑勇兵买东西的消息也并非凭空捏造。
可周荣找郑勇兵买过东西也不能说明什么,你上淘宝买东西也不能说你跟阿里有业务往来吧?
周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老板,郑勇兵顶多算个普通有钱人,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早期的情报显示周荣好色,女朋友换的很积极,说不定周荣结识新欢,派胡建仁到郑勇兵的珠宝店买点什么礼物送美女而已。
不过,宋星在调看郑勇兵住宅附近的道路监控时,发现了可疑之处。他把监控拿给张一昂过目。
监控里,郑勇兵从路边一个水果超市出来,到了小区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左顾右盼了好几秒,才走进小区。进入小区大门后,他又环顾外面几秒,才继续往前走。
“他很警惕,似乎怕有人跟踪。”张一昂看了监控,马上得出了这个判断。他们刑警围捕嫌犯前,都会先跟踪摸底,嫌犯露出这种表情早已见过无数次。
“我们派人调阅了其他监控,没发现有人在跟踪他。”宋星说道。
“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宋星一愣,突然警醒:“难不成是他杀了叶队?”
张一昂瞪大了眼睛,过了半晌,咳嗽一声:“你的思路很活泼。”
宋星忙低下头。
张一昂仰起头,捋了一下思路,他们查叶剑遇害,找到了VIP卡片,随后追查到了水疗会所,老鸨周淇透露郑勇兵自称和周荣有往来。张一昂原本只是想让宋星稍微查一下郑勇兵的底,要从郑勇兵这种货色身上查周荣就不指望了,他和叶剑更是风马牛不相及。可如今看到这段视频,张一昂也疑惑起来了,郑勇兵身上真的有秘密?沉默半晌,他心生一计。既然郑勇兵好像害怕被人跟踪,不如将计就计,警方来跟踪他,看看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
“李茜,你非要跟着,我真的很难做啊。”副驾驶座上的宋星向后排单独坐着的李茜抱怨。“你不说谁知道?局长非让我在单位待着,哪
有刑警天天坐办公室的,不走出来,怎么破案?”“可局长亲口说了,不让我们带你外出调查。”
“局长亲口说的?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还不知道局长的心思?”宋星笑起来。
“我……我知道什么?”李茜红着脸嘟囔。
一旁驾驶座上负责开车的警员小高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宋队的意思当然是说张局喜欢你,想跟你增加独处时间,才留你在单位呀。换我是局长,我也这么干。”
“滚一边去!”宋星拍了下他的头,“李茜是关系户,你不知道——”说完这话,宋星顿觉语失,透过后视镜尴尬地与李茜对视。
尴尬持续了几秒,李茜冷下脸,问:“张局说我是关系户?”
“没……没有啊,我瞎猜的。”
“张局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啊,对了,刚才这话你可千万别告诉局长。”
“如果你不说清楚,我就去问局长,还会说是你告诉我的。”李茜拿出女人惯用的要挟手段。
宋星眉头一皱,感到大难临头,这辈子升职都没希望了,连忙求饶。
于是两人开始了协商,一个承诺只要把张局原话说出来,她就不去问;一个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跟其他人说。
相互承诺一番,双方达成共识,却突然意识到车里还有小高,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小高拍胸脯保证:“我肯定不会说出去,我要是说出去,宋队非杀了我。”说完,他眼巴巴地等着听这秘密。
宋星无奈皱皱眉,只好含糊着说:“局长没说太多,只说你是关系户,好像你家里人是在北京当官的。我们外出调查有危险,为了你的安全,不能带上你。”
“你家人在北京当什么官?”小高迫不及待地追问。
李茜懒得理他,只感觉满腹委屈,原来是这个原因才不让她参与实际工作,还说什么刑警有各种分工,归根结底——男人都是骗子!
宋星安慰她:“外出调查也没局长说的那么危险,像这种不接触的跟踪摸底就很安全,这不,我也带你出来见见世面嘛。照我说,局长出发点也是好的,你可千万别怪局长啊,也别怪我告诉你呀,嘿嘿。”
“你放心,我不会让人知道是你说的,也不会去找局长!”李茜冷冷应道。
听了这话,宋星放心多了,这才让小高开动这辆外出侦察所用的社会汽车,前往郑勇兵住所。
他们出发前查了郑勇兵的手机定位,此刻他在家,如果郑勇兵的位置有所变化,负责定位的警察也会及时通知他们。
不多时,到了郑勇兵所在小区的外面马路上,小高把车停在路边的一个空车位里,三人开始了耐心等待。
局长吩咐过,暂时先不打草惊蛇,查查郑勇兵为何如此警惕,是不是真有其他人在跟踪他。
郑勇兵现在还不是警方要抓捕的对象,只是对他进行简单的摸排,原本这种工作让新人警察或协警干就行,考虑到郑勇兵或许牵涉到周荣,而查周荣的事目前在单位亦是保密,所以只得宋星亲自出马了。
跟踪摸排向来很枯燥,三人坐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宋星建议盯到傍晚如果郑勇兵还没露面,他们先撤,待明天郑勇兵外出再跟上。
谁想没多久,大约下午四点的光景,郑勇兵从小区里出来了。他走到小区门口,便停下脚步,警惕地朝左右两侧看了眼。接着他走向小区斜对面,那里有几家餐饮店铺,一路上他始终紧绷着神经,似乎一直在提防着什么。
宋星三天两头跟这些人打交道,看到他这副表情,当下判断其中定有古怪。宋星一边仔细盯着,一边让小高掏出小型的执法摄像机,把郑勇兵的一举一动都拍下来。
看到郑勇兵走进一家餐饮店后,宋星便掏出手机拨打了张局长的电话,汇报当前情况。
几分钟后,郑勇兵接连去了几家餐饮店买了好多袋食物,双手拎着离开,走的时候,依旧是充满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一番后,才快速走回小区。
宋星按照领导的指示,等郑勇兵进入小区后,便把整段录像发回单位。
没多久,看过录像的张一昂便打来电话问:“你不是查到郑勇兵独居吗,他一个人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应该是吃的。”
“我问的是他一个人为什么买这么多吃的?”
领导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一个人多买点吃的又怎么了?宋星只好随口答道:“呃……也许他胃口好。”
“我看他进了家米粉店,他买了几碗米粉?”
“几碗米粉?”宋星一愣,他只留意到郑勇兵进了米粉店,出来时提着一袋子东西,哪会在意他买了几碗米粉,宋星只好如实回答,“我没有留意。”
“那还不赶紧去问!”
宋星心下不满,这又不是抓捕犯罪团伙,需要通过食物的多少来预判房子里有多少罪犯,领导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他无奈下了车,来到米粉店,叫来服务员,暗自掏出警察证询问刚才的男人买了几碗米粉,又嘱咐不要透露警察来过。他担心领导还要问买了哪些菜,又如法炮制去了其他几家店铺。
回到车里,他汇报最终调查结果,郑勇兵一共买了两碗米粉,一只烤鸭,一斤牛肉,其他若干熟食,以及几罐啤酒。
电话那头,张一昂沉默片刻,分析道:“从郑勇兵买的量上看,他一个人住,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他买的又全是荤菜,还有啤酒,可见至少还有一名男性待在他家里。”
宋星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么,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疑?”
“我……”宋星咽了下唾沫,心里在说,可疑什么啊,郑勇兵是一个人住,可不代表他没朋友啊,朋友来家做客,他买点吃的招待一下,这就可疑啦?不过领导说可疑,那必然是可疑的,宋星只好应道:“对,我也觉得郑勇兵很可疑。”
“很好,所以,我决定正式对郑勇兵进行定向侦察,你去落实吧。”说完便挂了电话。
宋星瞪大了眼睛,所谓定向侦察就是将郑勇兵列入犯罪嫌疑人范畴,需要24小时不间断派人跟踪他的一切行踪,想尽一切办法搜寻他犯罪的证据。
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旦被列入定向侦察就惨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里,郑勇兵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安的眼皮底下,他要是敢赌博,敢嫖娼,都是往枪口上撞。
旁边的小高拉长音调哀叹:“不至于吧,不就多买碗米粉,就要被定向侦察了?”定向侦察对警察更不轻松,警察需要三班倒,24小时加班加点盯人。
宋星叹息一声,听见小高的抱怨,直接把手机递过去:“那你跟局长说?”
小高连忙收手,表示完全服从领导的决定。
宋星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李茜:“那你呢?”
“我跟着你们查呀。”
“我们要轮班熬大夜。”
“我肯定行。”
宋星摇摇头,拿她没办法,转念一想,为一个什么事情都没有的郑勇兵定向侦察,未免太折腾了,只要查清他家来了什么人,不就行了嘛,晚上也用不着加班,便出了个主意:“李茜,你跟我去找物业,你是女生,又是新警察,没有警察气质——我是说气场不足,待会儿你假冒物业工作人员,跟着物业经理一起上楼一趟,看看郑勇兵家里来的什么人,查清楚就能跟领导交差了。”
“到时我该说什么?”第一次执行任务,李茜微微有些紧张,又有点兴奋。“如果说不好,你就扮哑巴。”
“大刘,你这趟回来究竟为了啥事?”
郑勇兵家住16楼,单户大平层,装修豪华。
餐厅的大理石桌子上,摆了七八件菜肴,多是熟食,外加两碗米粉。坐在左手边年近半百、衣着打扮很像暴发户的光头男子便是郑勇兵。右手边叫“大刘”的男子,三十几岁,衣着简单,身材瘦小。
不过郑勇兵表现出对大刘很是尊敬,隐隐还带着一股畏惧。大刘反倒是大大咧咧地像主人一般坐着,丝毫不客气地自顾夹菜、喝酒。
“这两天蒙郑老哥照顾,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这次是有人特地找我回来的,做一单大生意。”
“大生意?”郑勇兵好奇地凑过去。
大刘微微一笑,露出满嘴的牙龈:
“三江口首富的生意,你说大不大?”
“又是买古董?”
听到这个“又”字,大刘皱了皱眉:“他也找你买过?”
郑勇兵点起一支烟,恼怒道:“别提了,前阵子他公司一个姓胡的找我买了幅于右任的字——”
“你有于右任的字?”
“五百块钱的东西。”
大刘嘀咕一句:“那他妈得假成啥样!”
“是说呀,是真是假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姓胡的还要我对外说是五十万买的,说是帮他老板买的。”
“这他妈回扣拿到天上去了。”
“这也就算了,这王八蛋前天居然又把字给拿回来了,说是假货,要退钱,五百块钱他不要了,但要我对外说我退给他五十万。”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啊,这圈子里的人要是知道了,还当郑老哥你五十万卖的货是假的,这多砸招牌啊!”大刘也替他打抱不平。
“是啊,我这可是常年开门做生意的,咱们圈子里规矩,万把块钱以内的东西,凭你眼力见儿,这大几十万的东西要是假的,以后谁敢跟你做买卖啊!话说回来,这次他们找你买什么?”
大刘微微眯了下眼睛,警惕地低声道:“出土的东西。”
“编钟?”
大刘更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姓胡的找过我,跟我说想买一套编钟,我跟他说编钟太贵了,我哪有这资金能弄编钟,再说了,编钟是出土文物,查得贼严,有钱也难买得到。我就跟他说,你去找别人试试吧,我推荐了你可能有门路,但我也不知道你电话,大概后面他们找到你了。”
大刘含糊地说了句:“也是朋友的朋友介绍的,转了好几个弯联系上我。”
郑勇兵轻笑一声:“我当时只是随便打发姓胡的,我还以为大刘你这些年早不干这行了。”
大刘叹口气:“是很久没干了啊。”
郑勇兵眼睛发亮:“那你还能弄得到一套编钟?”
大刘双手一摊:“我当然没有,不过我知道一个人手里正好有一套,所以这次我是做中间人,我牵线搭桥帮个忙,事成了能给我几十万好处费。”
郑勇兵笑起来:“大刘要我说啊,你为了几十万跑回三江口,这担的风险可不合适。”
大刘喝了口酒,长长叹气:“我这些年是真缺钱,要不然才不会为了几十万拼命。都怪我当年跑路时弄死了一警察,一直在公安通缉令上挂名,我是既换了身份,又整了容,在内地东躲西藏这么些年,积蓄早花干净了,日子难过啊。这次回三江口,我怕被人认出来,宾馆不敢住,想来想去,只能找你了,现在我这条命可是完全交到郑老哥你手里了啊。”
大刘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勇兵,郑勇兵连忙赔笑:“大刘,你放一万个心,这两天我出门前后都仔细看过,绝对没人跟踪!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你回三江口,没人会来找你——”
“叮咚”话音未落,门铃响起。
大刘盯向了郑勇兵。
“别紧张啊,我看看。”郑勇兵软声说了句,准备走过去看看。
“唉你别动。”大刘站起身,以眼神示意他坐下,郑勇兵和他对视了一秒,坐回了位子里。
大刘来到门背后,眼睛对上猫眼,门外站着物业主任和一个女工作人员,物业主任按了一会儿门铃,转身和身后的女同志低声说着什么。大刘耳朵贴上门,听到女同志说:“继续按,人就在家里。”
物业主任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伸手又按上了门铃,与此同时,那名女同志居然凑到了猫眼上来看,大刘连忙本能地躲闪到一旁,狠狠瞪了一眼郑勇兵,冷声质问:“外面的人是谁?”
郑勇兵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慌,悄悄来到猫眼口,朝外看了看,回头轻声告诉他:“是物业。”
“后面那女的呢?”
郑勇兵又去辨认了几秒,忐忑道:“这女的……女的我没见过。”
“你确定?”
“我……我确定。”
门铃继续响着,似乎只要不开门,外面的人就会一直按下去。
大刘咬咬牙,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弹簧刀,刀壳顶住郑勇兵的后背肾脏处,低声道:“郑老哥,对不住了,如果真是警察,只能拉你一起走。如果搞错了,兄弟给你磕头赔罪。去开门,自然点。”
郑勇兵后腰被
他用刀顶住,吓得脸色惨白,踟蹰一秒,深吸口气,走到门边,咳嗽一声清嗓子,边开门边叫嚷起来:“按什么呀,按一下就得了,一直按过去,你要把我们吵死啊!”
物业主任跟他连声道歉,解释是楼下住户反映他们外墙漏水,怀疑是这里的卫生间问题,所以过来看看。
听到这番说辞,郑勇兵脸色也不由一变,他是懂装修的,当初自家装修时他看过卫生间的管道离外立面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外墙漏水怀疑到他家的卫生间去。
郑勇兵当即说:“不可能的,我家卫生间好好的,楼下哪里漏水,我跟你去看!”说着便做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大刘用弹簧刀顶了下他的腰,道:“郑老哥,咱们接着喝咱们的酒,下去干吗?”
“是是,你说得对。”郑勇兵不敢动,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物业主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下去。
李茜觉察出郑勇兵和他背后这名陌生男子间的异常,开口道:“这位是郑老哥的朋友吗,怎么没见过?”
大刘笑了笑:“你认识郑老哥啊?”
“当然啊,业主我们都认识的。”李茜装作工作人员的热情模样。
此言一出,大刘当即变了脸色。郑老哥说没见过这女的,女的说认识郑老哥,不是警察还是谁!
“郑老哥啊,郑老哥。”大刘冷笑着,“干你娘!”大刘的弹簧刀直接拔出,一刀扎进郑勇兵肾脏,下一秒一脚将物业主任踹翻在地,弹簧刀对着他腹部、腿部连扎多刀。
李茜听到郑老哥的惨叫,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看到物业主任被捅倒在地,她赶紧顺手抓起门口装饰墙上的一只花瓶,朝大刘头上砸去。
大刘被砸得满头鲜血,当即转向朝李茜扑去,李茜直立着身体居高临下踢了一脚,大刘用刀乱划,刚好划破了李茜的膝盖。李茜万万没想到简单的走访工作会发生这般变故,从没正面对抗过歹徒的她乱了方寸,眼见大刘红着眼像疯狼一样扑来,她本能地转身便逃,撞开楼梯通道,正要往楼下奔去,被大刘从背后狠踹一脚,滚下了楼梯。
大刘正要跟着奔下去捅死她,听到下面楼梯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同时一个粗重男声传来:“警察,警察!”
那声音当然是宋星的,因为李茜第一次执行调查工作,虽然是最简单的任务,但他怕李茜搞砸,便叫李茜实时保持通信。由于对讲机有时会因信号问题传出尖锐的杂音,容易穿帮,便让李茜用手机拨通他电话,手机放进口袋,保持通话状态。
宋星跟物业主任嘱托过后,便留在楼下等他们下来,他在手机里刚听到郑老哥剧痛尖叫的那一秒,这老刑警便知道出事了,忙要上楼,却见电梯还停在刚才的十六楼,大平层是一户一梯,另一部电梯在建筑另一面,他来不及多想,就从一旁的楼梯跑上去,才跑了三层,就听到楼上李茜大喊救命!他只好先大喊“警察”来拖延敌人时间。
大刘听到楼梯下方果然有警察,他来不及捅死李茜,转身跑出去,奔到电梯口,电梯还是停在十六楼,他也顾不上楼下是否还有警察了,只能按开电梯下去。
待宋星大口喘着粗气跑上十五楼,遇到了被踹翻在地起不了身的李茜,忙询问她情况,得知她只是皮外伤,上面还有两个身受重伤。
宋星一边打开对讲机呼叫汽车里的小高赶紧跑进小区,拦截逃下来的人,一边急奔上楼,拉开半掩的房门,整个人都惊呆了。物业主任身上被扎了多刀,意识还清醒,虚弱地呻吟着。郑勇兵已痛到休克不省人事。宋星力所能及地急救着,又打电话回单位,出大事了!
夜已至,三江口人民医院的喧嚣落下帷幕,住院楼里静悄悄,唯有其中一层不太平。
这一层的走廊尽头围满了警察,不时有护士和家属上前督促:“哎哎哎,警察同志,这里可不能抽烟啊。”“没事儿,我朝窗户外抽。”“你要是把窗关了,头挂窗户外抽,我没意见,可你开着窗,不还是往里飘嘛。”“知道知道了,我去楼梯行了吧。”……
电梯铃响,张一昂穿着便装出现在电梯门口,王瑞军等人急忙围上去,看着他铁青的脸,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张一昂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人怎么样?”
王瑞军硬着头皮回答:“物业主任身上多处脏器被刺穿,还在ICU病房抢救,好在医生刚才说他暂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郑勇兵腰部被扎了一刀,他人胖,只伤到部分脏器,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在病房待着。李茜只是膝盖被划伤,皮外伤,包扎过了,没事,她先在隔壁病房住一晚,明天再让医生检查一下。”
张一昂点点头,目光向众刑警搜索一番,问:“宋星这王八蛋呢?”
“呃……”王瑞军踟蹰一下,说,“他今晚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跑,抓捕歹徒,也累得不轻。”
“他还有脸说累?”
“不不不,不是他说累,是我看他累得不轻。”王瑞军替他求情,“局长,你就原谅他这回吧,原本是个正常便衣调查,谁也不知道会出这样子的事。”
“正常的便衣调查?他这负责调查的人什么事都没有,把其他无关的人全送进医院了,有他这么干警察的吗?”
“呃……没有,确实没有。”
张一昂吐了口气,转而问:“查到罪犯行踪了吗?”
王瑞军涨红脸解释经过:“宋星跑上楼梯救人时,歹徒趁他跑上来的空隙,坐电梯下去了,宋星通知小高拦截,小高没遇到歹徒。后来查了监控才知道,歹徒下楼后没往小区门口逃,直接从小区后门溜出去了。我们紧急调了沿路监控,看到歹徒逃进巷子里,那片地方交通复杂又是监控盲区,所以暂时给他跑掉了。我们派了上百人在那一带挨家挨户查访。”
张一昂冷哼一声:“你们说宋星蠢不蠢?跑楼梯上十六楼!”
“当时电梯停在十六楼,他手机里听到李茜出了状况,来不及等电梯下来,就直接跑上去。如果他等电梯下来,这么长时间,上面三个人可能更危险。”王瑞军尽量替他说好话。
“他跑楼梯没错啊,可就算时间紧急,他不能先按下电梯,再从楼梯跑?他这两条腿跑上十六楼,歹徒早坐电梯跑了。他当时要先按下电梯,让电梯下来,歹徒也没机会坐电梯逃,说不定已经被抓了。”
原来如此!周围的刑警们纷纷点头,称领导这方法才是当机立断、临危不惧、有条不紊的做法,宋星只顾埋头朝楼梯上跑,才最终导致歹徒溜走,实在是愚蠢之极。他哪怕跑楼梯前伸出手指头按一下电梯键,电梯就下来了,歹徒也逃不了,现在都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宋星都成了单位里不动脑子的代名词。
张一昂鼻子哼了声气,又问:“歹徒身份查到了吗?”
“还没,监控里看不出长相。我们找郑勇兵问,他不肯说,后来又装昏迷,护士来了把我们全赶出去了,说病人受伤严重,要充分休息。”
“休息个屁!护士算老几!你怎么不娶个护士当老婆!”张一昂大骂,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要考虑郑勇兵身体状况,他是你爹啊!他直接下令:“哪个房间?带我进去!”
王瑞军顿了顿,想着工资是公安局发的,又不是医院发的,领导都这么说了,他哪敢再说闲话,便嘱咐手下别让护士过来,推开右手边的门,带领导进去。